噴泉的正前方有一個不斷逼近的人,不是彆人,正是鐘言。
他回過身,室內館的樓頂都被拆了,看來那個飛練已經到了。
另外還有一個留在圖書樓,防備陳家六口的冤魂借亂而逃。
現在自己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這個穿著衣服。
“師祖,我現在可以動手了麼?”飛練迫不及待,紅透了的瞳仁裡映著鐘言的身影。他出世的時間太短,很多人情世故都沒搞清楚,比方說,為什麼每個人提起自己都退避三分,好像陰生子是什麼不能沾染的邪物。
隻有眼前這個人,給了自己唯一的溫暖,還有柔軟的胃袋。
鐘言笑著點頭,任由腳邊的鬼火燃燒。“去吧,讓你一直忍著,現在好好玩兒一場。”
“那我要是辦成了,師祖準備拿什麼獎勵我?我可不想玩兒那個鬼……”飛練快速地拉起他一隻手來,將臉溫馴地埋在這冰透了的掌心當中。鐘言像是被他的臉燙到了,以前不曾覺得,現在覺出了太歲肉非比尋常的地方。
這體溫……都快要燙著自己了。鐘言不確定飛練的體溫有多高,但肯定超過了40度,不會是正常人的37度。他還以為飛練隻是蹭蹭臉,沒想到這回這小子竟然微微張開了嘴,兩片嘴唇間虎牙顯現,明顯地硌在皮膚上,將拇指根部壓出四個小坑來。
“再給我一滴血吧,一滴就夠了。”飛練笑著咬住他指尖,紅色的唇與蒼白的手對比鮮明,“我想試試。”
“試什麼?”鐘言想要抽回手。
“試試……從比師祖高的角度說話,想看你抬頭看我的樣子。”飛練說完就放開了,和鐘言一樣高的少年身軀朝前跑去,隻身躍上噴泉池的邊緣。驟然回身,他麵向鐘言,以平躺的姿勢後仰入水,留給鐘言一個有點顯擺的笑。
鐘言:“……嘚瑟小狗。”
水花飛濺,飛練的身影一晃而過,消失在水池的中央。整麵的水頓時沸騰起來,仿佛兩鬼不能相容。百米高的水柱如蛇蟒晃動,整個十三中的地基都要被晃散了。頭頂宛如瓢潑大雨披打,水聲已經不是落玉盤的稀碎,更像驚雷。
鐘言有鬼場的保護,半點水珠都落不到他的頭上,他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看來水池的裡麵果然彆有洞天。
看似一米多深的池子必定有水穴通往彆處,而那彆處一定就是蝟人惡魂的所在。
整個學校都是為它而建,看來十三中學的事遠比自己想得複雜。破煞後若想把一切都搞清楚,肯定還要去“拜訪”校長。鐘言正思索著,忽然間,耳邊聽見了一聲悠遠啞沉的吼叫。
不像是人的聲音,也不像動物,和他夢裡的聲音一模一樣。宛如宇宙間星體的流逝,又似悲憫人間的鐘,但如果這聲音發生在海上,說是萬米深海下藏匿的海怪也不為過。
在這讓人身心震顫的聲響中,一條血紅色的觸角出現了。龐大,堅不可摧,令人生畏。
它從噴泉池中央而出,像一條巨人手臂將泉眼拋
向空中。大理石完全碎裂,水柱在它的麵前根本不值一提。鐘言快步向前,鬼場的邊緣被蝟人的怨氣所傷,鬼火全部熄滅。他站在噴泉的邊緣往下看,底下竟然有五六層樓那麼深。
而飛練就在那裡!
他攜帶鬼場果斷躍下,現在噴泉已毀,陣法已破,為了鎮壓蝟人,鐘言揚手甩出了一疊符紙,符紙觸水竟然燃燒起來。
雙腳踩在觸手的前段,鐘言飛速往下跑去,而此時此刻他能看到觸手表麵在滲血,說明惡魂並不好對付,怨氣把飛練傷著了。一層、兩層、三層……一口氣跑到了最底端,鐘言錯誤估計了俯視的高度,足足有七層。
噴泉下麵是個隱藏的墓穴!恐怕守墓人陳氏一家就是不小心發現了這個秘密,正準備上報,然後慘遭滅口!
找不到飛練的原身,眼前全部都是觸手,鐘言打開羅盤手表,顯示的是懸針,可見下方的磁場有問題,風水已經受到乾擾。他屏息再往裡走,眼前出現了三口巨大的金屬棺材。而角落裡放著一個青銅色的花盆,種著一棵枯木。
周圍彌漫著絕對不該存在的檀香氣!
檀香?鐘言腳步一頓,又是檀香!可周圍根本沒有祭奠用的香爐。
眼下已經出棺了,這就不能再隨意靠近,況且三口棺材都沒有蓋子,這儼然不對勁。腳下的地板開始搖搖欲墜,顯然地下墓穴承受不住這樣大規模的破壞,即將塌陷,而飛練之所以不出現就是在用全部身軀支撐結構。
留給鐘言的時間不多了,他想也不想地衝向花盆,拔起枯木轉身逃離。頭頂的大理石開始成塊成塊地下墜,轉瞬間壓住了所有的棺材。水與土分崩離析,到處都在散架,鐘言踩著彎曲的觸手一路上行,很快就看到了出口。
結果就在這時候,水柱再次出現,像是下定決心要給鐘言最後一擊,直衝他而來。
所有的觸手刹那間縮回本體,牢牢地裹住了鐘言的身體。
衝擊力過大,一時間震得鐘言頭腦發昏,好似被人擊打了後腦勺。手裡的枯木震顫起來,如同活過來一般,鐘言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鬼火點燃,以火的力量壓製它,然後果斷地掏出了王大濤給蔣天賜的菱形盒子。
表麵純金,內裡青銅,刻有銘文。
盒子打開的瞬間枯木就不動了,瞬間失去活力,在鐘言的手中變成一把飛灰。緊接著他快速將盒蓋上,裡頭顯然有什麼東西正在往外撞,撞得差點脫了手。
好險!鐘言緊抓不放,不由感歎,不知傀行者高層是用什麼東西做了這個盒子,竟然能收服蝟人這種等級的惡鬼。但收服的前提是破陣,並且斷了滋養它的後路,否則哪怕盒子大開對準噴泉也沒用。
還沒輕鬆幾秒,耳邊的巨大響動提醒他地麵塌陷了,觸手再次將他裹緊,形成了一層富有韌性的保護繭,趕在最後一步衝出了地麵,重重地落回十三中的操場上。
鐘言被摔得眼花繚亂,再也沒有精力堅持鬼場,鬼火和咳聲同時消失了。等到他再次睜眼,菱形盒子被他緊緊地摟在懷裡,
還在不停地震動,鐘言將盒子重新收回衣袖,連忙轉身去找飛練。
隻見飛練的內臟散得到處都是。
脾臟、肺部、肝臟、胃、腸子……所有能想到的臟器都掉出來了,因為上升時的水柱過於凶猛,直接衝穿了飛練的上身。現在人躺在地上,整個肚子都是空的,隻能看到一條脊椎骨。
胸腔裡還有一顆跳動的心臟。
“師祖,給我一滴血好不好?一滴就好。”
飛練躺在綠色的跑道上,眼睛仍舊閃亮無比,“你要是不給我血,我就隻能要你彆的了……”
“你彆說話了!”鐘言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血不血的,彎下腰瘋狂地撿著臟器。腸子滑溜溜的,他一路撿一路掉:“怎麼會掉一地呢?彆怕,師祖全給你撿回去,你彆怕……”
話音未落,鐘言隻覺得腳下踩了什麼東西,再手上一收。
直接把腸子給踩斷了。
鐘言花容失色。
飛練自然也用餘光看到了,無所謂地一笑:“師祖彆急,慢慢來。”
“你彆說話!省點力氣!”鐘言繼續撿,不管什麼都往懷裡揣,生怕他多說一句就用儘力氣。等到差不多撿完了他趕緊跑回來,抱了個滿懷,一股腦兒地塞回飛練的腹腔,而飛練後背的肉已經開始愈合。
所有內臟被丟了進去,像是各自認家,咕嘰咕嘰地滑向它們原本的位置上。
“躺著不舒服,師祖你拉我起來……”飛練朝他伸出雙臂,語氣十分依戀。鐘言隻好伸手去抱,結果因為他前胸前腹還是開放性的,一把握住了飛練的心臟。
“嗯?”飛練低頭,“師祖,你這是要把我的心拿走了。”
“我不是有意的。”鐘言趕快收手,幫他調整姿勢,同時還要防著臟器外流,“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飛練緩慢地抬眼,疲憊的雙眼拖著長長的眼睫毛,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他把手伸進胸腔,握住了強壯有力的心臟:“我和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能不能給我一滴血?”
說完,他朝鐘言眨了眨眼,讓師祖看到這陰生子能處,有心窩子他是真掏。
看到飛練說著物理意義上的“掏心窩子”的話,鐘言氣得眉梢抖了抖,直接把他的手掏出來,將他的身體放平:“沒戲!躺下休息!”
“那你陪著我一起躺,這樣我好得比較快。”飛練活動了一下腰,白森森的腰椎也跟著活動,又問,“師祖是怎麼知道拿枯木而不動棺材的?”
鐘言還在關注他的傷口,俊美的側臉隻剩下嚴肅和緊張的神色:“木在房中乃是‘困’,棺材隻是一個布局,蝟人真正的冤魂是在枯木上的。況且棺材不能輕易動,特彆是棺蓋,也不知道是誰碰了那三口棺材的蓋子……”
飛練的眼神原本定在鐘言的臉上,這下緩慢地挪開了。
鐘言捕捉到他的微表情,淡淡地問:“不會是你吧?”
飛練輕鬆一笑,並沒有解釋,而是揉著肋骨說:“師祖我這裡好疼。”
“我看看。
”
鐘言低頭檢查,看一眼就心涼了,完了,飛練的右肋骨怎麼少了最後一根?莫非是自己沒撿回來?正要再去尋找,周圍未散的水霧忽然化作嫋嫋白煙,天亮了。
緊接著,白煙散儘,一隊身穿特殊處理小組製服的配槍人員從遠處飛速靠近,後麵跟著的是王大濤。
王大濤的身後是白芷、蕭薇和何問靈。
鐘言的心忽然安靜了下來,破煞了。
十三中學的鬼煞徹底破掉,接下來的兩小時是營救時間。急救車一車一車地往外拉人,場地封鎖,特殊處理小組進行了最後的清掃。王大濤帶傀行者自備的救援隊先把飛練抬了出來,鐘言自然也跟著,十幾分鐘後,另外兩個飛練也回來了。
“你們沒受傷吧?”
鐘言立刻問。
兩個人都隻穿著製服短裙,估計是在學校裡翻出來的,這會兒一頭紮進鐘言的懷抱裡。
“圖書樓的鏡子我保住了,有陣子鏡子震得厲害。”一個說。
“室內館的刺人很難對付……”另外一個說。
“辛苦你們了,快躺著養傷去,師祖一會兒給做飯。”鐘言將兩人分開抱了抱,滿是心疼。等到這個擁抱結束,這兩個飛練也躺上了帳篷裡的折疊床。
鐘言一看,三個並排,都可以消消樂了。
帳篷裡隻有他們,是鐘言特意吩咐的,絕對不可以有人進來。可沒想到王大濤還是闖了進來:“傷怎麼樣了!”
“好了。”飛練麵對彆人就沒有那麼多笑容,“這個煞解決了,彆忘了給師祖發薪水。對了,我是不是可以拿三份薪水?”
“你要薪水乾什麼?”王大濤一愣,“組織裡包吃包住包醫療。”
“我自然有我花錢的地方。”飛練含混不清地說。王大濤看他們不急不忙這個勁兒就上火:“唉,還薪水呢,我這正著急。”
鐘言詫異:“煞都破了,你著什麼急?彆告訴我這麼快又有新活兒?生產隊的驢都不敢這麼使喚。”
王大濤快速搖頭:“那倒不至於,咱們是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