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少女的秘密書架 文學少女與幸福的孩子(1 / 1)

文學少女 野村美月 6709 字 2個月前

作者/野村美月插畫/竹岡美穂翻譯/usagiyu我,是一個幸福的孩子。直到在初中3年級的初夏,看著你微笑著,從那個屋頂上跳下為止——。高中一年級的晚秋,我一如既往地過著平凡的日子。“路上小心啊,哥哥。”媽媽展開一抹爽朗的笑容,遞給我一個用手帕包裹著的便當盒。“哥哥,回來之後我們繼續昨天的遊戲吧。”還在讀幼稚園的妹妹抱著我的大腿,天真地說道。“嗯,我們約好了,舞花。媽媽,謝謝你的便當,我走了。”“哥哥,路上小心~~~哦!”舞花穿著寬鬆的幼稚園服,在我的身後大幅度地揮舞著雙手。在家人的目送之下,我像往常那樣向學校的方向走去。在冷颼颼的空氣之中,隱隱約約飄散著丹桂的香氣。儘管天空有點灰暗,但此時依然沒有要下雨的勢頭出現,僅僅隻是呈現出寂靜的感覺。穿過住宅地,我漫步在染上秋色的樹林通道之中。在一旁匆匆路過的不管是行人還是車輛,都對我漠不關心。一成不變的早晨,一成不變的返校沿途風景。想必連上課、課間休息時間也是如同昨日一樣重重複複地毫無變化吧。放學後,去到文藝社,一如既往看到梳著長長的三股辮的奇怪學姐,屈膝坐在窗邊的鐵管椅子上,說著迎接我的話語。“你好啊,心葉。我肚子好餓哦,你快點寫點什麼吧~~”而我總是一邊以厭惡的語調說著很麻煩,一邊認命又無奈地慢慢打開50張釘成一疊的原稿用紙的封麵。既和平又安穩的,世界。我的步伐如同平常一樣絲毫沒有改變,以這種步伐向著道路的前方邁進,絲毫的不安與恐怖也不會產生。然而,那個東西,卻突如其然地出現在我的腳下。“!”看到它的一瞬間,後背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身體驚恐得無法動彈。一隻鳥兒的屍體倒臥在道路的正中央。黑色的肉塊淌流著血,灰色的羽毛散落在四周。肉體已經腐爛了,猶如蚯蚓般的內臟裸露出來,泛黃的小嘴微微張開,赤紅的眼睛目不轉睛地仰望著天空。那樣的光景,一下子紮進了我的瞳孔,心臟也隨即凍結起來。很快地,全身從頭到腳都繃得緊緊的,一動也動不了了。我既不能背過臉去也不能閉上眼睛,僅僅是臉色發青地呆站著。一動不動的鳥兒。潰爛的鳥兒。冷卻了的鳥兒。此情此景令我聯想起,在那個初夏發生的那件事情。突然間,腦袋猶如分裂般地痛苦不堪,鳥兒的屍體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眼前回放。接著,出現的是鳥兒墜落的景象。那隻鳥兒,變成了一個穿著水手服、綁著馬尾辮的女孩子。往下墜落的少女。被炫目的陽光照耀著的屋頂。搖擺著的製服裙子。清爽的馬尾辮。她站在圍欄的前麵,頭往回看,露出一副非常寂寞的笑臉,用清亮悅耳的聲音說道:——心葉,你一定不懂吧。小聲地嘟囔著的美羽,在那一天越過樓頂的圍欄,然後身體慢慢地往後傾倒,掉了下去!手指顫動著痙攣起來,冷汗不斷地噴灑而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無比。怎麼辦?明明倒臥在道路的僅僅是鳥兒的屍體而已,為何我的身體卻顫抖不休。不管想怎樣移動我的腳,卻依舊紮根似的前進不了,呼吸彷佛凝結起來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塞在喉嚨裡,苦不堪言。怎麼辦,怎麼辦?我帶著淚濕的臉,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後,又……有如心臟潰爛般的疼痛使我的汗水一點一點流出,我慢慢地往後退,最後轉身逃跑。那是鳥!僅僅是鳥而已!不是美羽!是鳥!即使我這樣拚命地說服自己,但責備的聲音依然緊緊地追隨著我。——你一定不懂吧!——心葉,你一定不懂吧!和平的早晨轉眼就變成黃昏了。一切都被染上了奇怪的色調,眼前出現了模糊不清的晚霞。我就好像想從來曆不明的妖怪身邊逃脫似的,半哭泣著繼續奔跑。平日看慣的的道路和圍牆都仿佛在我眼前瞬間崩塌成砂,並與我的腳糾纏在一起。我蹲坐在昏暗的小巷裡,不停地嘔吐著。不斷嘔吐不斷嘔吐,口中的酸水不斷地往上湧,胃像火燒似的,喉嚨不住地顫抖。我流著眼淚雙手觸地地跪坐著嘔個不停。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什麼都嘔吐不出來了,我垂著臉蹲坐在小巷裡麵,喘息般地重複著細微的呼吸。學校,非去不可。可是,那隻鳥兒的屍體一浮現在腦海,身體正中又再一次好像抽筋般的抖個不停,惡心與惡寒的感覺不斷上湧。那個仍舊殘留在腦海裡嗎?確實令我感到很害怕,依舊複原不了。在顫抖停止之後,我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踉蹌著站起來,向著與學校相反的方向邁出沉重的步伐。在公園的自來水管道清洗完手漱了口之後,我找到一個公共電話亭,然後打電話回學校。“因為在途中突然感到身體不舒服,所以今天想請假。”我用一副非常陰沉的口氣如此說著,不免讓人懷疑是不是快死了。接電話的老師擔心地詢問著“要不要緊啊?”,然後在聽我說明沒什麼大礙之後幫我轉告給我的班主任聽。就這樣,我漫無目的地到處走著。現在如果回家的話,媽媽一定會很擔心吧。本來以為最近已經沒有再怎麼發作,可以正常地上學去,也可以讓爸爸跟媽媽放心了,結果卻……再繼續呆在這住宅區裡,總覺得會十分引人注目,於是就向著人多的繁華街走去。可是,儘管如此,在這個時候穿著校服到處逛的話,給人看見大概會覺得很奇怪吧。如果因此遭到詢問那怎麼辦才好呢,我頓時感到非常的不安。到底應該去哪裡好呢?心裡覺得非常不安,快要哭出來了。現在還是上午呢。到快餐食品店和遊戲機中心的話,或許會遭到輔導員的盤問吧。即使去卡拉OK店也好,方便商店也好,裡麵的店員都會覺得很奇怪吧。停下來不要再想了。搞得心情又再度惡劣起來了。乾脆到醫院去吧。沒錯,醫院的話穿校服進去也沒問題的。每當跟某些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身體都會不自覺地悚懼起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終於到達了在學校附件的綜合病院。等待室的椅子有一半都被占滿了。老人家啦,由母親陪伴著的小孩子啦,帶著口罩的學生啦,各式各樣不同年齡層的人,都排著隊等待看病。雖然我混雜在他們其中,靜靜地蜷縮著身子,但聽到周圍的人一個個地被喊叫著名字站起來,心中不免還有點不安。那個男孩子為什麼始終都呆在那裡呢?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對我投以懷疑的目光……胃部扭曲似的疼痛布滿全身,我沒命似的逃離了那裡。我到底在乾什麼啊?我坐在醫院中庭的長椅上麵,麵部伏在交疊著雙手中間。喉嚨像被火燒似的火辣辣一片,眼淚再次一滴一滴地滲出來。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的?美羽從屋頂上跳下來的事,不是已經過了一年了嗎?為什麼看到小鳥的屍體,就會想起美羽的事情啊?——心葉。——心葉。在泛著秋天的寒意的空氣中,傳來了開朗的聲音。閃閃耀眼的陽光透過枝葉間隙漏進來,在這個陽光底下,長長的馬尾辮左右搖擺,美羽以一副惡作劇式的眼神凝視著我。她是我從小的時候開始就非常喜歡的女孩子。這麼一說,很快又到美羽的生日了。每一年,我都會非常認真地考慮到底送什麼東西給美羽能讓她高興起來呢。從一個月前開始,我就會徘徊在擺滿女孩子喜歡的雜貨和裝飾品的商店跟前,注視著陳列在櫥窗裡的布娃娃和串珠垂飾。今年的話送書套好不好呢?或者送那個天空色的筆記本和圓珠筆套裝吧。又或者那個上麵畫有薔薇的茶杯;那個銀色的沙漏也很不錯啊。當像這樣子煩惱這煩惱那地挑選著要送什麼禮物給美羽的時候,心臟總是想要崩裂開似的“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美羽應該會喜歡吧!應該會感到高興吧!那個天使形狀的彆針,是我送給她的14歲生日禮物。通透的玻璃鑲嵌在兩雙翅膀的正中央,並且還帶有金色的圓環。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覺得它跟美羽非常相稱。因為對我來說,美羽就是天使。美羽看見了那個裝在天藍色小盒子上的彆針,“哇啊”地一聲輕喃而出,然後臉上換上一副準備惡作劇的小孩似的嘴臉麵向我。——喂,心葉你幫我彆上吧。——什麼?——來吧,彆在這裡。她以修整得非常美麗的指尖,指示著水色針織套衫左邊胸口的位置。我頓時為難起來。——可是……那個。——快點啊,心葉。——嗯、嗯。在美羽愉快的催促聲下,我把翅膀彆針輕輕地刺進柔軟的針織套衫裡。然而,心裡擔心著會不會碰到美羽的胸部,因此手指活動得異常笨拙。我紅著臉,一邊流著汗水,一邊“哎、哎呀……”地努力苦戰中。這時耳邊傳來美羽的偷笑聲,頓時,我的臉頰變得越來越燥熱了。好不容易終於彆上了扣針,可是卻彆的歪歪斜斜。——對、對不起。——真是的,心葉你真是沒用啊。不過算了,就這樣吧。謝謝你送我禮物。我非常非常喜歡呢。美羽捂住胸口,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麵對這陽光般的燦爛笑臉,我深深地著迷了,然而這時美羽依然是帶著一副惡作劇般的眼神,突然湊近我的臉。然後微微張開櫻花色的嘴唇,對大吃一驚的我說道:——作為回禮……親你一下吧。——!——或者,由心葉你來親我。那雙猶如反複無常的貓咪的眼睛,緊緊地窺視著我的眼睛。帶著清爽水果清香的香味,輕輕地飄散在我的鼻間,搞得我的心臟快要爆炸了。——喂,心葉?哪個好啊?你來?還是我來?美羽那可愛的嘴唇快速地向著我的迫近。腦袋就猶如爆裂般地熱燙了起來,我把頭向著側麵方向移開了。我既緊張又難為情,茫然不知所措。看我這樣,美羽馬上不高興地扁著嘴,兩手擠在我的胸前猛力地把我給推開了。——開玩笑的。你當真了?心葉這麼容易就上當了,簡直像笨蛋似的。美羽冷冷地說道。——我可是很忙的。我要回去了。然後她背對我,離開了。麵對美羽的反應,我產生出一種非常淒慘、悲痛的心情。然而到了第二天,在平時上學的必經之路,我無精打采地等候著美羽的到來。出乎意料,當美羽看見我的時候,向我展現的是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早上好,心葉!頓時,我的心跳加速。太好了!美羽已經沒有生氣了!——美羽,那個,昨天真的很對不起。當我在不顧一切地拚命道歉的時候,臉頰突然被捏住了。美羽對著嚇了一跳的我,露出一副和藹的臉色說道:——心葉你這樣子真的很像小孩子哦。——因為,昨天美羽你一個人先回去了。如果美羽你討厭我了,我該怎麼辦,我真的非常擔心啊。美羽又綻開一抹笑容。——心葉沒了我真的什麼都乾不了呢。美羽凝視著被眼前的笑容跟清爽的香氣迷住的我,——呐,心葉,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我哦。溫柔的、甜美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悄悄說道。不會離開你!我也不可能離開你!那個時候真的非常非常幸福,這種幸福感滿滿地充斥著我的胸口。我會一直都跟美羽在一起的!我絕對不可以失去美羽的!可是,我卻,離開了美羽。那時候送給美羽的天使翅膀,成了我給她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你回來了,哥哥,今天回來得很早呢。”“……嗯,今天社團活動休息啊。”我一邊逃避著媽媽的目光,一邊回答道。“哥哥、哥哥,你回來了!我們去玩遊戲吧。”一直等待著我回來的舞花,笑著向我撲過來。“對不起,舞花,今天的功課很多,所以我不能陪你玩了。”“什麼,可是明明是約好的啊。”“對不起哦!”向撅著嘴生氣的舞花道歉之後,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我呆坐在床上,捂著耳朵。絕對不能再讓媽媽她們擔心了。我一定要恢複正常。晚飯有栗子飯、照燒魚、煮雞肉。然而我的喉嚨卻異常地乾燥,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裡麵似的,使我無法下咽。“你怎麼了,哥哥?身體不舒服嗎?“我隻是……有點感冒而已。我睡一晚就會沒事了。不好意思,媽媽,剩下的就明天早上再吃吧。”剩下幾乎一半的食物,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掛在嘴邊的生硬笑容消失不見了,身體異常地沉重。不可以讓媽媽他們發現我今天逃學的事情。神啊,我求求你。讓我明天早上能夠恢複平常那樣吧。除此以外,我什麼都不期望了。金錢也好,名譽也好,才能也好,我什麼都不要了。我蜷縮著身體躺在床中央,心疼地不斷祈求著。除了平凡以外的東西,我什麼都不要。伴隨著猶如用東西插進太陽穴般的疼痛,我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乾脆讓我失去記憶算了。不僅僅是今天早上的事,也包括那個初夏屋頂發生的所有事情……然後回到過去,一切重新來過吧。到底什麼時候,這樣痛苦的夜晚才會終止呢?我用力地按著跟前的被子不斷地發抖。啊啊,我今天沒有寫點心給遠子學姐啊……我一邊想著一旦肚子餓,就會在鐵管椅子上嗷嗷叫的,梳著三股辮的學姐,一邊緊咬著臼齒,忍耐著痛苦。如果明天,我能夠沒事上學的話,我一定會寫一篇非常甜的故事給遠子學姐。然而——站在跟昨天同一個地方,我的腳猶如牽著千斤巨石般動彈不了。天空被鉛灰色的雲覆蓋住了。天空正下著雨,我的一隻手用力地握住紺青色的雨傘。小鳥的屍體已經被清理乾淨,不在那裡了。可是一旦我想無視這個地方繼續向前走,腦海裡就會自動浮現出躺在柏油路上的潰爛的鳥兒與散亂一地的羽毛,以至一步都動彈不得。在躺著鳥兒屍體的那個地方,仿佛有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在束縛著我,甚至它還迸射進我的心臟裡,使我往前一步也不能動。身體都發硬起來了。當我想勉強移動雙腳的時候,腿肚的周圍頓時抽搐起來,頭昏眼花,口中不斷有酸水湧出。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不住地在我的耳邊回響,我一邊痛苦地呼吸著,一邊多次地、多次地嘗試著向前移動,然而每當我這麼做,冰冷的氣息都會刺穿我的喉嚨。於是我又一次地絕望了,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我又再一次聯絡學校說今天要請假,然後如同昨日那樣逃到醫院避難去了。我神智不清地呆坐在醫院中庭的長椅上,雨傘隨意地擱在一旁,在發呆的這段時間內,我想起去年秋天,把自己關在房間時所發生的事情。——哥哥,為什麼不打開房門?我是舞花啊,開門吧,哥哥,哥哥。在房門的另一邊,傳來媽媽安慰哭泣的舞花的聲音。然後,是爸爸的聲音。——心葉,爸爸出差的時候買了八橋煎餅回來,有興趣的話過來起居室吧。京都啊,現在正是紅葉盛放的時候啊。——哥哥,茶已經泡好了哦,要不要一起過來看電視啊?爸爸跟媽媽都在房門的另一邊儘力地跟我攀談。他們兩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在外麵大聲吵鬨著,強迫我出房間。我把窗簾都垂放下來,拿被子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蓋住自己。在這個完全黑暗的世界裡,我猛烈地意識到,在此之前自己一直都是毫無煩惱、無憂無慮幸福地生活著的。慈愛的雙親、可愛的妹妹、最喜歡的女生、誌趣相投的好朋友。每一天都是這麼地快樂,簡直就好像沐浴在閃耀的陽光中,不管是痛苦也好,悲傷也好,決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總是被守護著的我,是一個多麼幸福的孩子啊。總覺得那是天譴。簡直就像要把至今為止所給予的幸福都收回似的。對不起,請饒恕我吧。儘管自己並不清楚應該要向誰道歉,仍然不停地、不停地在床上小聲嘟囔著“對不起!”。在持續了幾個月這種精神失常的日子之後,我告訴父母想考高中。他們在聽到我這樣說之後,馬上去買了一堆問題集跟參考書回來。我隻剩下這件事可以做了,於是每天都在房間裡拚命拚命地讀書,終於,合格考上了。每天平安無事地去上學,在教室裡跟同班同學閒聊一下普通話題,這樣做的話,儘管隻有一點也好,我有種能夠回到以前生活的感覺。我已經受不了那種隻能將自己封閉在房間裡的生活了。我明明已經決定再也不會讓父母擔心,讓舞花傷心了,可是——第二天,我還是在同一個地方停滯不前。雨後初晴、天高氣爽。可是儘管如此,那道無形的束縛依然沒有消失,我果然還是無法前進一步。身體發硬、血氣上湧,我今天依舊逃跑了。我已經不可以再用生病的借口打電話回學校了。我一邊恨死自己的懦弱,一邊死命地往醫院方向跑去。在醫院中庭的長椅上,我就像一個破敗的娃娃黯然抱頭。怎麼辦?即使是明天、以後都這樣子吧。還是要回到那種自我封閉的日子吧。討厭。恐怖的感覺襲滿全身,心裡十分難受。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明天一定也上不了學。這樣下去學校一定會打電話聯絡我的家人,這樣子就會讓媽媽他們知道我逃學的事了。爸爸也好、媽媽也好,他們大概也不會責罵我吧。隻會一臉哀傷地凝視著我。一想到父母哀傷的表情,我簡直快要窒息了。“你,怎麼呢?”突然傳來一把聲音,我嚇了一跳連忙直起身子。是一位在睡衣上披了一件開襟式無領夾克衫的嬌小老太太,她正一臉擔心地看著我。麵對慌張的我,老太太用溫和慈祥的聲音對我說:“你啊,昨天也好前天也好,都在這裡呢。是來檢查還是什麼的嗎?還是,你的哪位親友要進醫院啊?”那個聲音帶有一點鄉音,既小聲又溫柔,而且說話的速度也非常緩慢。熱氣不斷地往我的喉嚨上湧,我一邊“滴滴答答”地流著眼淚,一邊搖了搖頭。老太太彎腰坐在我的隔壁。“是嗎。那麼……是親友的事嗎?過世了嗎?”我的胸膛一陣緊縮,一句回答也沒有。淚水又一次盈滿眼眶,我不停地嗚咽抽泣。“問你這麼失禮的事真的非常抱歉呢。可是啊,我呢……就是那樣子呢。在10年前,老頭子過世的時候,我每天都來這裡,在這張長椅上不斷地回憶老頭子的事情。一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個時候的事情啊。”“對……對不起。”我一邊抽噎著一邊說。老太太張開那布滿皺紋凹凸不平的手指,輕輕地為我拭淚。“哎呀,不用向我道歉啊。我本來是想借手帕給你的,很不巧,今天沒有帶來呢。”她一邊小聲地嘟囔著,一邊悄悄地移動著手指。並且,她的眼淚也開始不住地往下掉。“我也是啊……隻要一想起老頭子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會流淚,幾乎是每天都要哭一次啊。我們的孩子都已經不在了,家就隻剩下我跟老頭子,所以啊……隻要一想到從現在起就隻剩下我一個人,真的非常地難受呢。怎麼樣過每一天呢,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啊。不過呢,有一天我終於清醒過來了。如果我一想起老頭子的事就哭泣的話,同樣在天上看著我的他,也一定會感到很悲傷吧……將來某一天,我絕對可以跟他重逢的,所以到那一天來臨之前,不能讓老頭子為我擔心,我一定要笑著去過每一天啊……”那個慢慢地跟我訴說著往事的聲音,是多麼的和藹而又真誠啊。讓我可以想象到至今為止老太太是如何生活著的。“很快呢,我就可以跟老頭子重逢了。你啊,現在還這麼年輕,或許還要獨自去麵對未來很長的時間,可是啊,總有一天,你一定可以與跟你分彆的人重逢的啊。”重逢之日——一定會來的吧!跟美羽,再次重逢的日子一定會來的吧!“看吧,今天的天氣非常地好呢。老頭子他啊,現在一定是在上麵愉快地笑著呢。”老太太眯著眼,仰望著天空。我也跟著往上看。頭頂的天空一片蔚藍,萬裡無雲。無窮無儘的天空、蔚藍的天空、鮮明清晰的天空——風,正從我的心中向著天空飛揚。在一片藍天之中,浮現出美羽的笑臉。紮著長長馬尾的女孩子,正看著我,並對我展現出一抹光彩奪目的笑容。我就這樣抬頭仰望著天空,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來。我最喜歡的女孩子。開朗、明快、總是朝著夢想勇往直前。“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家。”總是對著我這樣爽朗地斷言。看上去簡直就像美羽的背後長出一雙翅膀似的。美羽——宛如青空。可是,我跟美羽的關係已經跟以前完全不同了。我,已經不能再到美羽身邊去了。“請你不要再來找美羽了!都是因為你,美羽才從高樓跳下來的不是嗎?”一想起在醫院裡這樣被美羽的媽媽痛罵,我的心就好像被掏空似的。我到此為止,依然看不到天空。今天晚飯還是吃剩一大半。“不吃飯是不行的哦,哥哥。”媽媽她,或許已經察覺到什麼了吧,非常擔心地那樣說道。連舞花也一樣,僅僅是不住地用眼睛瞟我,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追著我說“哥哥,一起來玩吧!”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身體重重地投入到床上,戴著耳機聽音樂,連媽媽什麼時候進入房間也沒有發覺到。她拿下了我的耳機,說道:“你天野學姐打電話來哦。”遠子學姐打電話來!“怎麼樣?要聽嗎?”“嗯……謝謝媽媽。”等媽媽離開房間後,我拿起了子母電話機。“……喂!”與我緊張嘶啞的聲音相反,話筒裡傳出非常明快爽朗的聲音。“啊,心葉,我肚子好餓啊!”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學姐會不按理出牌,但仍然被這無厘頭的開場白唬得一愣一愣。“心葉你已經連休了3天哦。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讓我肚子餓了這麼久,我明明準備好等你的說。”“你是為了抱怨,所以才特意打電話過來的嗎?”“我在想啊,在你因感冒而身體虛弱的時候,隻要一聽到你最尊敬的學姐的聲音,你就會湧出寫點心的使命感,然後說不定馬上就可以恢複元氣啊。”“我才沒有那樣的使命感。”我狠狠地打斷她。這算哪門子的學姐啊。打電話過來居然不是為了問候生病的後輩。她的腦子裡除了點心之外就沒有彆的東西了嗎?虧我之前還想著這麼久沒有寫點心給她很過意不去什麼的,簡直就是大笨蛋。“我說遠子學姐啊,即使是在我寫三題點心的期間,你不是也一直在吃其他的書嗎?那樣也會肚子餓的話,我非常懷疑你那個到底是什麼胃來的。”“哎呀,美味的東西當然是用另一個肚子來裝的啊。”對於這種強詞奪理、不知所雲的話,我頓感無力。我一定會寫出非常美味的東西來。明天,我一定會為你寫出讓你的舌頭辣得衝天的故事。剛那麼一決定,胃就馬上絞痛起來了。明天……應該能夠到學校去了吧。握著聽筒的手,逐漸變得冰冷。“心葉?”“……”對於一直沉默不語的我,在話筒另一邊的遠子學姐傳來帶有困惑的呼喚。“……不好意思。”原本想說一點輕鬆俏皮的話語,奈何一句都說不出。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謝謝你的電話”,然後想把話筒掛掉的時候——“喂,心葉,有個幸福的有錢人呢,他家生了個男孩子哦。”遠子學姐突然用她那清亮悅耳的聲音說起故事。“妖精們都聚集在一起給予他祝福,並且作為禮物,還送上非常多的幸福珍珠哦。在男孩子的床上,無數的珍珠宛如星星一般在閃閃發亮。可是呢,在那其中居然有一顆毫無價值的珍珠。”她到底想說些什麼啊?又在發表的讀後感嗎?即使是這種時候?麵對茫然不知所措的我,遠子學姐輕快地繼續說道:“那家的守護精靈,拿著最後一顆珍珠去跟妖精們彙合。這顆珍珠到底是什麼呢,心葉你知道嗎?”我彷佛被這個話題吸引般追問道:“不知道,是怎樣的珍珠啊?”在話筒的另一邊,遠子學姐柔柔地說道:“答案呢,你明天來社團活動我再告訴你哦。”賣關子似的說了這麼一句之後,“那麼,晚安咯。”學姐就掛掉電話了。“遠子學姐,那個……”在我剛喊出聲的時候,電話就被切斷了。第二天早上,走到那隻小鳥屍體臥躺的地方,我便定住腳步了。屏住呼吸盯著灰色的瀝青發呆。不要緊的。那隻鳥,已經不在了。今天應該可以到學校去了吧。僵硬的雙腿試圖向前邁出一步。頓時,我就像一隻被絞住喉嚨的雞一般,呼吸不了、痛苦不堪。額頭不斷冒出冷汗,寒氣充斥全身。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向前走。隻要越過這條界線的話——可是,一接近那裡,我的腳就猶如石化般動彈不得。果然還是不行。在挫敗感湧上我的心頭之時,一隻柔軟的小手,握住了我的右手。“早上好,心葉。”吃了一驚的我往旁邊一看,隻見一個梳著三股辮的高年級生,向我露出一抹猶如盛開的鮮花般的微笑。我茫然地盯著這抹澄清的笑臉。與遠子學姐交握的手,漸漸地熱起來。她溫柔的指尖默默地纏住我僵硬的手指。遠子學姐什麼也沒有說。“社團活動時間到咯,心葉。”就如同每次在教室裡迎接我的到來一般,柔和的表情、溫柔的笑容,她親切地凝視著我。我立刻變得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背過臉去。內心深處癢癢的,並逐漸溫熱起來。儘管雙腳雙腿身體已經是發硬狀態,我仍然向著那條界線的方向踏出一步。突然間,身體變得輕鬆爽快。一步、一步,前進、前進、再前進。連遠子學姐也配合著我的步伐緩緩移動。她並沒有拉著我的手快步向前走,僅僅是抿著柔軟的嘴唇,在我逐漸加快的步伐中,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一言不發,帶鼓勵性地緊緊握住我的手,兩個人向著一條路——同一條路——一步步地走去。遠子學姐的平底便鞋,與我那雙輕便運動鞋,邁著統一步調,慢慢地向前走。一步,又一步。兩隻手緊緊地交握著,兩個人一起——直到看見那沐浴在早晨陽光中的校門口為止,遠子學姐都沒有鬆開過我的手。“那麼放學後,你一定要來參加社團活動哦。今天你要好好補償,寫一篇超級甜的點心給我哦。”遠子學姐低聲細語著,在鬆開自己的手指的時候,露出一副直抵我心坎的誠摯臉容。放學後,遠子學姐在活動室等著我。她脫掉鞋子像上體育課似的蹲坐在置於窗邊的鐵管椅上,膝頭上鋪放著一本書。“你好,心葉。”一見到我,她馬上露出一抹如花般嬌豔的笑容。“你好……”我笨拙地打著招呼,擺弄著放在凹凸不平的桌子上的鉛筆盒和50張為一組的原稿紙。“……題目,是什麼?”“嗯,‘飲水的地方’、‘雪’、‘天空’吧。怎樣,是不是很美呢?”聽到“天空”這個單詞,我的心跳頓時加速了一下。不過,我依然低著頭,“我知道了。”然後回答道,並拿起那支HB活動鉛筆。“時間是五十分鐘,好,開始吧!”銀色的秒表在她的按動之下“哢嚓”一聲響起。接著,她翻開放在膝頭上的,緩緩地撕下邊邊的一小塊,慢慢地含進嘴裡,輕輕地咀嚼著,然後“咕嚕”一聲吞下去後,露出滿臉幸福的表情。“太美味了……《安徒生童話集》就像是沒有加入砂糖,隻用甜甜的果實做出的冰棒一樣的味道呢。既冰冰冷冷又非常滑膩……偶爾還會冷得舌頭打顫呢……然而……它徹底地融化在我的舌頭……那淡淡的果香,如同虛幻般的香甜滋味隱隱約約地在口中盤旋……”遠子學姐一邊用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撕出來的紙片放入口中,一邊平靜地細語道。從窗外照射進來的秋天的日光,仿佛滲透進遠子學姐的頭發中,看上去隱隱發光。“漢斯·克裡斯蒂安·安徒生生於1805年4月2日,是丹麥出身的作家哦。他呢,可是出生在充滿了大量古老傳說與民謠的歐登塞。他的父親是一名鞋匠,雖然家裡非常貧窮,但父母卻十分恩愛,他自小就是在這種充滿愛情的氛圍下長大,過得非常幸福呢。安徒生的爸爸,在他小的時候經常講許多夢幻的童話故事給他聽。他的媽媽雖然沒什麼學問,但卻是一個信仰非常強烈的人。他們一家人所生活的狹窄小屋,總是保持著舒適和潔淨,連窗簾也洗得通透潔白。處於那個環境中的安徒生,非常喜歡在家裡編排人偶劇和創作故事,他可是作為一個感受能力超級豐富的孩子來成長的呢。在他晚年的自傳中,他將自己的一生形容成是一部非常美麗的‘童話’故事。”如同往常那樣,遠子學姐用那溫和的、仿佛低聲細語般的語調繼續說道:“在安徒生11歲的時候他父親過世了,自此以後,他所過的生活更加艱辛了。雖然他為了幫補家計不得不出去工作,可是不管他做哪一樣都不太行。在安徒生14歲的時候,他為了成為一名演員起程到首都哥本哈根去。可是,即使在那裡他依然實現不了自己的夢想,除了絕望什麼也沒有。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安徒生,即使是寫字也拚寫得錯漏百出。可是呢,安徒生18歲的時候,在“王立劇院”的負責人格裡的幫助下得以進入學校讀書。並且,在5年後他23歲的時候,還成功考入了哥本哈根大學。在這段期間,他開始編寫詩歌和戲劇,30歲的時候,他以到意大利旅行的經曆為題材,寫下了《即興詩人》一書,隨即成為了享譽國際的作家。”安徒生的童話,美羽過去經常讀。像是畫有淡淡顏色插圖的《人魚公主》啦、《會飛的箱子》啦、《豌豆上的公主》啦……《紅鞋子》跟《踩著麵包走的姑娘》感覺有點恐怖。單是翻開書頁就覺得可怕了,剛想把書合上,美羽就故意發出聲響要我繼續讀給她聽。不能脫下逼自己持續跳舞的紅鞋子,隻能用斧頭將雙腿砍下;因為踩麵包而沉到無底沼澤的女孩,看到這些插圖,當時才小學三年級的我頓時被嚇得眼淚都冒了出來。——心葉你啊,真是膽小啊。這麼說著,美羽很快樂似的笑了起來。——有我在這裡,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剛這麼一說完,她的小手就緊緊地貼住我的雙手。我的心頓時“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恐懼感一下子都被吹飛了。——嗯,美羽。我圓睜著雙眼,紅透了臉頰,不住地點頭同意。於是我們又重新回到故事上麵,當我鼓起勇氣翻著書頁的時候,美羽突然“哇!”的一聲嚇了我一跳。我就好像遇上生命危險似的,立馬把書扔掉,抱著頭好像烏龜似的蜷縮在一起,看到我這副摸樣,美羽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心葉,你屁股下麵有顆黑痣呢,好可愛哦。一聽美羽這麼說,我馬上跳了起來,用雙手捂住露出短褲的大腿內側,害羞不已,滿臉通紅。——好過分哦,美羽,你太過分了。麵對哭喪著臉控訴的我,美羽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後臉向我靠近,緊緊盯著我的眼,——你生氣了嗎?心葉?她這樣問道。一見美羽這樣靠近我,我嚇得往後倒。——唔唔,我怎麼可能會生美羽的氣呢。聽到我這樣回答,美羽笑得非常可愛。單是那些瑣碎、微不足道的對話,就使我幸福得無法呼吸。可是,美羽已經不在了。想到這裡,我的胸口猶如撕裂般疼痛不已,寫著文章的手也停下了筆。遠子學姐繼續用她那溫柔的語調說著有關安徒生童話的一切。昨天晚上,她不是在電話裡說過有關最後的珍珠是什麼的話題嗎?妖精們將一切代表幸福的珍珠送給了那個男孩。在那個孩子居住的幸福的家裡,有一顆毫無價值的珍珠……“直到安徒生70歲過世之前,他寫了非常多的童話呢,《最後的珍珠》就是其中一篇。”用力握著活動鉛筆,我留心聽著“文學少女”的話。“心葉,我們來繼續昨天電話裡未完的話題吧。這個綴滿幸福的家庭,據說還欠缺一顆珍珠,為了得到它,守護精靈向著那顆珍珠的持有精靈的家飛去。去到那裡,發現那是一個非常寂靜、非常寂寞與冰冷的家,並且,他還發現在床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副打開蓋的棺材。”“!”我倒吸了一口氣。“棺材裡麵,一位女性的遺體靜靜地躺在一片玫瑰花之中。在那周圍,女士的丈夫、年紀尚幼的孩子含著淚向她作最後的告彆。貫穿心房般的傷痛,充斥著這個地方……”連我的胸口也痛擰在一塊。死亡的印象跟在道路邊臥躺的小鳥屍體、那天屋頂上發生的事結合在一起。墜落的美羽。大聲喊叫的我。“‘帶著人生中最美好的禮物——那顆珍珠的妖精不可能在這裡。’守護精靈這樣喊道。然而,男孩子的守護天使卻回答道:‘是這在這裡的哦。就在這裡,這個神聖的時刻。’然後,用手指指著房間的角落。”我咽下苦澀的口水。隨著遠子學姐的話語,那個場麵、那段記憶,在我的腦海裡描繪出一幅清晰鮮明的圖畫。那裡是,過世的母親依然在世的時候,喜歡待著的圍滿了鮮花與圖畫的地方——是一個母親化身為帶來幸福的妖精,為丈夫與孩子們和好友帶來安詳的地方——那裡是,通往學校的金色的林蔭大道;小孩子的時候兩人臥躺著看書的,我的房間;放學後,在那裡做功課的街道的圖書館。隻要有美羽在,就會閃閃發光的那個地方——然而,如今在那裡的,是一個裹著寬鬆長衣的不認識的女人。“然後,代替死去的人管理現在這個家庭的,是以悲傷為名的新的母親。”麵對震驚的我,遠子學姐表情平靜地說道:“她流出來的仿佛燃燒般的炙熱眼淚,在滴下膝蓋的瞬間,變成了一顆閃耀著彩虹亮光的珍珠。天使將它拿上手的一瞬,珍珠綻放出七色的光芒,如同星星般耀眼。”然後,天使說道:“‘這就是悲傷的珍珠,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最後的珍珠。——”我用僵硬的神情,緊緊地凝視著遠子學姐。遠子學姐用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溫柔目光回望著我。不經意間,我回想起早上的時候她包裹著我的,那溫暖小手的柔軟觸感,頓時湧起了淚意。就僅僅是凝視著我而已,感覺就如同遠子學姐早上悄悄地握住我的手般溫暖。昨天晚上一開口就是“我肚子好餓啊”,扯東扯西,讓人不知所雲也好;今天早上出現在那個地方也好,說不定,其實遠子學姐非常擔心我吧……這不正是她擔心我,偷偷地關注著我的證明嗎?一直一直以來,她總是那樣地不拘小節,又非常貪吃,有時又很任性,甚至是個會把書頁撕下來吃掉的妖怪……可是,他總會在我無助的時候出現,如平日般握住我的手。給予我溫暖的笑容。這隻小手,這張笑臉,已經多次拯救了我。柔和的……柔和的聲音,流竄在這間被書海淹沒的小小房間之中。“對於擁有一切、非常幸福的家庭來說,毫無價值的最後的珍珠,就是不能喪失悲痛的能力。我是這麼認為的。當最重要的東西失去的時候,人總是免不了傷心哭泣痛苦的。可是,不管是誰都不可能一直都是幸福的孩子。悲傷不正是成長的一種證明嗎?隻要越過痛苦,振作起來,那閃耀著七色彩虹光芒的東西自然就會……”說著,遠子學姐微笑起來。越過痛苦後,所帶來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我完全不清楚。像病院裡認識的老奶奶那樣,能夠平靜地仰望著天空,這事我依然做不到。可是,現在溢滿著心房的,不僅僅是悲傷與痛苦了,在某個地方,我感覺到猶如遠子學姐的瞳眸那樣,變得澄清起來。“隻剩下10分鐘了哦,心葉。”遠子學姐朗聲宣告。我慌慌忙忙地回到原稿紙上,揮筆疾書,淨白的格子上頓時填滿了文字。“好了,時間到。”我把寫好的兩頁原稿紙,遞給遠子學姐。學姐笑嘻嘻地接過,然後坐回鐵管椅子上,慢慢看起來。題目是“飲水的地方”、“雪”、“天空”。“……男孩跟女孩站在校園飲水的地方前說話。是啊,將那個設定為兩人相約見麵的地方啊?嘿嘿,看來這個男生喜歡這個女生呢……他在愛慕的女孩子麵前臉紅心跳的樣子好可愛呢……明明沒必要卻在那裡洗手洗個不停呢。哎呀,明明是夏天,居然下起雪來啊。很美麗,很有幻想風格……的情景呢。女孩子仿佛雪融般消失不見了呢……就隻剩下男孩子一個人,仰望著藍色的天空……”如果是平日的話,遠子學姐一般都是一邊朗讀著文章,一邊把稿紙撕成一塊塊放進嘴裡咀嚼。可是今天,直到讀完最後一行字,她還是沒有撕下一片。我可以看到,遠子學姐追逐著文字的眼睛,慢慢地染上了驚訝之色。為什麼這麼驚訝呢?有什麼地方讓她覺得驚訝的嗎?是看了我寫的三題點心嗎?然後,她的目光變得痛徹、哀傷起來。我並不了解遠子學姐目光變成那樣的理由,隻是屏住呼吸呆愣著。——當最重要的東西失去的時候,人總是免不了傷心哭泣痛苦的。遠子學姐剛才所說過的話,在我的腦海閃過。就好像失去什麼似的——或者說感覺快要失去什麼似的,有那樣的預感,因此眼神變得如此寂寞哀傷。遠子學姐一直低著頭,好像很不安似的小聲嘟囔著:“……吃起來……感覺很不錯呢……”她是這樣子說的嗎?這樣貪吃的遠子學姐居然?是我聽錯了嗎?那個我一直都沒有搞懂——不過,我卻清楚地記得那天最後的最後,遠子學姐的浮現出的表情,就如同在醫院裡認識的老奶奶望著天空時的表情一樣——澄清無瑕的笑臉。白嫩的手指,沉著地撕著原稿紙。輕輕地放在嘴裡咀嚼,“咕嚕”一聲吞了下去後,露出一抹美麗的笑容,然後用她那溫暖的聲音說著:“……好像珍珠的味道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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