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折柳(1 / 1)

大漢嫣華 柳寄江 1307 字 2個月前

三日後,劉盈啟程回長安。馬車走出村口的時候,張嫣坐在車簾後,正瞧著合陽侯劉仲牽著頭黑牛從村外走回來,“阿嫣,”劉仲眼睛一亮,攔著她道,“你上次說的牛耕,究竟是怎麼個耕法?”“就是……”張嫣掀簾探頭,正想興致勃勃的告訴他,忽然省起,這種純技術活兒,絕對不該是自己這個六歲的小女孩該知道清楚的,連忙笑道,“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齊魯那邊都是這麼做的,伯公稍稍使人打聽打聽就知道。”“哞——”他身後的牛仰首長叫了一聲。“這麼麻煩啊。”劉仲皺眉,心中直欲放棄,然而張嫣做了個加油的手勢,意興高昂的蠱惑道,“伯公好好乾,爭取做一個大漢第一農的架勢出來。”“好。”霎那間劉仲被她的話激的熱血沸騰,堅定道,“回頭我就找人去齊魯探探。”大漢第一農,大漢第一農……劉仲踩著輕飄飄的步子飄進了村子,要是真的能夠這樣的話,他三弟該多為自己驕傲高興啊……“你就憑吧。”前行的車中傳來劉盈不讚同的聲音,“儘弄些有的沒的折騰二伯,若是二伯為此煩憂,反而不好。”張嫣咯咯的笑,不以為然道,“我又沒拿刀逼著伯公都按我說的做。”“你呀。”劉盈無奈歎道。宮車行到長安城之外二十裡處灞上,停下來為馬兒飲水,張嫣坐在車中,掀簾子向外頭看,許是因為解開了纏繞在心中已久的結,天看起來格外的藍,陽光照在身上格外的暖,空氣嗅著帶著格外的清新,連灞上的景色也格外的動人。灞上離長安城極近,又最是人們離彆常來的地方,見著熱鬨。河岸邊一行新垂楊柳吐著絮兒蕩一絲晴明在河水裡,倒影著灞水之上橫跨一座長橋,曆經多年風吹雨洗,猶見滄桑,其上時不時走過一些行人車輛,“年年柳絮,灞橋傷彆”,這,就是古往今來無數騷人墨客渲染歌詠的所謂灞橋。得意人見得意景,在這時候的張嫣眼中,連行人折柳送彆的傷感都被稀釋成一種清朗的祝福珍重,哪怕是灞橋下躺著的小乞兒也見著喜歡。等等,乞兒?橋下柳樹邊躺著一個四五歲年紀的乞兒,衣裳破爛單薄不遮風寒,露出腳趾和肘,隻一雙眼睛兒微弱的張著,沒有力氣,卻透出倔強的一點黑。張嫣怔了一怔。一行人送了友人折回,瞧見了乞兒,女眷的心思軟,求了一句情,於是白衣公子無可無不可的掏出數文錢,囑小廝送去。小廝應了,趾高氣昂的過去,將錢丟到小乞兒麵前,說了些什麼話。那乞兒卻一動不動,莫說感恩神色,連看他一眼都不肯,氣的小廝七竅生煙。張嫣撲哧一聲,躲在簾後笑了。“舅舅,咱們還有吃的麼?”她問,也不用劉盈答話,徑自將車中案上一堆果品兜了,跳下車,跑到乞兒麵前。“噯,”乞兒聽見有人喚他。他一動不動,徑直想要這麼躺著直到死掉,也不願在這沒有親人的世上多留一天。但一抹清翠探到他額前,他感觸到柳枝親柔的葉兒劃過額頭。有沒有完啊?他忍了一會兒,到底忍耐不住,回頭怒目相視,卻看見一張雪娃娃一般的臉。“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到這兒送人的人都會折一枝柳枝送人?”雪娃娃問他。不知道,他微微搖頭。“因為啊,”左耳上一粒胭脂痣的雪娃娃笑眯眯的道,“柳字諧著一個留音,他們想要告訴自己送的人,這個世上有人在挽留著他。”“哪,”她將柳枝遞到自己麵前,“送給你。”“我這兒有梨兒,橘兒,湯餅,並糖炒栗子,都拿給你了,”張嫣一股腦將懷中果品吃食全都堆在乞兒麵前,歉然道,“我知道餓久的人最好的是飲碗稀粥,不過旅途中做不了粥,你將就一下,要慢慢的吃,不要一下吃急了,反而會壞事。”“啊,我舅舅在叫我了,我先走了哦。”她急急的站起來,拍了拍衣襟上的食物碎屑,掉頭跑回,沒有看見身後乞兒沉沉的目光。這個雪娃娃,很像他放在心裡的那個女孩,一樣的年幼稚嫩,一樣的剔透如雪,一樣的心思純善,不一樣的隻有遇見她們的自己。他痛苦的閉上眼睛。遇見他的女孩的時候,他雖生活貧困,卻還抱有希望;而如今,他卻已一無所有,連活著都覺疲累。隻餘頰邊一抹青翠,是楊柳枝梢頭嫣然的綠。“張娘子心思倒好,”青鬆倚在車旁,漠然看著遠處情景,隻眼中藏著一抹慨然,突如其來與張嫣道,“隻是這天底下有這麼多可憐人,哪裡都救的過來?”張嫣怔了一怔,回頭笑道,“可是我這個時侯就看到他一個啊。”若連舉手之勞都不肯,又談什麼兼濟天下?青鬆翻身上馬,回頭再望了一眼橋下柳樹邊的乞兒,他色澤黯淡,但身邊插著一枝柳枝,卻鮮亮的像是綿延不絕的希望。青鬆神情若有所思。“阿嫣,”從宣平門入長安城後,劉盈問張嫣,“你是要我送你去你爹那兒呢?還是隨我回長樂宮?”張嫣歪著頭想了想,笑道,“阿爹的侯府還沒有修好,還是回阿婆那兒吧,我想阿母了。”“是麼?”劉盈悠然笑道,“你不是怕你爹訓你私逃麼?”張嫣惱道,“人家哪有?”馬車穿過章台街抵函裡,青鬆並呂家侍衛辭彆後回呂府複命,劉盈則入外宅沐浴更衣,又換乘一輛宮車,這才入長樂北闕。魯元得了消息,早就在椒房殿門口候著,看從宮車中跳下來的女兒,“你還知道回來啊?”她板著臉訓道。這次一定要給阿嫣一個教訓,她咬著牙在心裡默念道,若總是這麼膽大妄為,遲早有一天要驚的自己一身病來。“阿母,”小小的孩子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自己的臉色,徑自笑的沒心沒肺的,仿佛天上的太陽都要在她的笑容下失色。她笑著朝自己奔跑過來,軟軟的身子輕輕的伸出手抱住自己,又蹭了一蹭,安心的再喊了一聲,“阿母。”魯元的麵色不由自主的軟了下來。她雖然不是很清楚女兒身上發生了什麼,可是來自女性的直覺和母性的關懷讓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小小的孩子身上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她的笑容真心清明,而呼喚盈滿依戀。魯元喜歡這種改變。她用力回抱著張嫣,佯嗔道,“這回就算了,若還有下回,看娘怎麼收拾你。”“阿弟,”她抬頭對劉盈笑道,“阿嫣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不會。”劉盈微笑抿唇。椒房殿中幔帳低垂,香氣宛然,朱紅木柱高高的撐起鬥拱屋椽,秦漢宮殿總是森嚴莊重,在裡麵住得久了,人也古雅起來。張嫣環視四周,從今以後,她真的要以這兒為家了。晚膳時,呂雉鳳眉一挑,謔道,“幾天沒見人了,還知道回來啊。”張嫣無語,真不愧是母女啊,連開場白都一樣。“阿婆,”她賴到呂雉身邊,“嫣兒在外麵有想你哦。”“是麼?”呂雉淡淡應道,然而眉眼漸漸柔和。“姑姑,”左手陪坐的據說是呂家酈侯產次女的少女站起身來,笑對魯元道,“你坐這兒吧。”“五娘不用這樣,”魯元淡淡一笑,柔和道,“我不在意這個,坐哪兒都好。”“姑姑可以不在意,但是皇後娘娘想和姑姑坐親近些啊。”少女側首慧黠道,眼波流轉宛如美玉。“這也是伊的一片孝心。”呂伊著湖水綠色的信期繡雲紋上孺,見張嫣的目光望過來,微微一笑,容顏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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