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隙最終橫生波瀾,由人思己籌謀後事自林府上接了賴瑜歸家。賴瑾路上便有些心事重重,默默不語。賴嬤嬤瞧見賴瑾此番模樣,歎息一聲,開口說道:“要不你明日下朝之後去瞧瞧寶玉,看看能不能勸他一勸。總是這麼著,也不行的。”賴瑾沉思片刻,點頭應了。至次日下朝,果然帶著些表禮前往榮國府探望。照例先行醒過賈母並幾位太太,王夫人依舊冷冷淡淡的,並不同賴瑾說話。賈母神色憔悴,向賴瑾說道:“我們剛從園子裡過來,就不陪你過去了。你如今來瞧瞧寶玉也好。他從洶不談。後又見賈寶玉哭的厲害,不免開口勸慰道:“琪官兒在忠順王府也很是得意的,想來忠順親王貪戀他身段兒容色,也不會把他怎麼樣。過兩日我再著人打探打探琪官兒的消息,打聽到了便使人告訴你一聲也就罷了。”賈寶玉抽抽噎噎的說道:“琪官兒這次定然遭了大罪了。”賴瑾歎息說道:“死罪可免,活罪怎麼也該受的。隻是你以後遠著他一些罷。你已經害了他一次,可彆害了人家第二次了。”賈寶玉神情落寞的點了點頭,低聲說道:“終是我對不住他。”“你對不住的人多了去了。”賴瑾忍了半天還是沒有忍住,脫口說道:“那二太太身邊投井的丫鬟又是怎麼回事兒?當初襲人的事情我就告誡你舉動不要輕狂。你總是把人的話當成耳旁風。等出了事兒又在這裡尋死覓活的。”賴瑾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覺得心灰意冷。連話都不愛說了。賈寶玉趴在床上一聲不吭。賴瑾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襲人道:“這是沈將軍給我的金創藥。對於這等棍棒刀槍加身的外傷最有效果。等晚間的時候你把這藥膏給他抹上,三五日的功夫也就好了。”襲人接過藥膏,感恩戴德的謝了。賴瑾轉過來向寶玉說道:“你好好休息罷。我先回去了。”賈寶玉下意識轉過身來,開口說道:“這功夫你該去林府上接瑜兒弟弟回來了。遇見林妹妹的時候千萬彆和她提起我這傷,她該傷心了。”賴瑾點頭不語。出來的時候賈母和王夫人依舊是老淚縱橫,卻不敢哭出聲來擾到寶玉。賴瑾見狀,不免又是感歎天下父母心。探春躲在王夫人身後小心翼翼地服侍著,也不敢輕易開口。畢竟寶玉這番罪過是賈環在家政跟前搬弄是非才來的,探春也怕王夫人一時惱怒,發作到她的頭上。至於邢夫人、迎春、惜春、李紈等,雖然麵上也有擔憂悲切之意,但在賴瑾看來確實冷漠旁觀大過心痛。不過這也都是難免的。賈母強打起精神向賴瑾笑道:“多謝你來看寶玉一回。”賴瑾連忙躬身回道:“老太太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同寶玉自幼相識,如今他病了,我合該來瞧一瞧。我也帶了一瓶上好的金創藥給寶玉擦拭,這東西原是沈軒在戰場上用的,當日也給了我幾瓶。如今我拿來給寶玉療傷。不過三五日的功夫,寶玉定能行走如常,至多一個月就能痊愈,定不會耽擱明年會試。老太太也不要太過憂心。要是因此壞了身子,寶玉更是難以安心。”賈母默默點頭,隻覺得心裡越發熨帖。看著賴瑾毫不做作的關切麵容,賈母不免又想起當日賴大兩口子在府上管事的時候,哪裡會有這麼多的瑣碎雜亂。寶玉也不像如今這般動輒出了差錯。想到此處,不免有些嫌棄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身子一僵,心中越發氣苦。看著賴瑾的眼神都帶著兩分森然煞氣,恨不得賴瑾就此消失才好。賴瑾無語的搖了搖頭,拱手告辭。賈母也沒虛言客套,隻是讓鴛鴦將人親自送出去,也就是了。次後到了林府接瑜兒的時候,賴瑾果然沒和林黛玉提起賈寶玉的傷。隻是這件事情如今在京中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賴瑾也不確定林黛玉到底知情不知情。不過賴瑾倒是單獨見了林如海,將下午時候從戴權那裡聽來的話一一轉述。末了開口說道:“一入侯門深似海,無論是入宮為妃,還是嫁入王府,終究沒聽見有哪個是真正幸福的。林伯父要是沒有送林姑娘入宮侍奉的意思,還應該趁早決斷才是。”林如海的眉宇間多了一絲凝重,向賴瑾謝道:“多謝瑾兒費心,我省得的。”心中卻暗暗懊悔,要不是當年出了刺客一事連累的賴瑾壞了身子,以賴瑾的人品才學,容貌性格,配著玉兒剛剛好。況且兩家又是世交,賴家人也算是從小看著黛玉長大,又有自己這個父親從中權衡,難得賴家人大多都是一夫一妻,沒有納小的。如此一來即便黛玉過門也不會受委屈。隻可惜如今看來再怎麼般配,恐怕也是有緣無分了。最重子嗣的林如海絕對不會將女兒嫁給一個身體有疾,不能生育的男人。這廂賴瑾可不知道林如海心裡打得什麼盤算。把該說的話同林如海說完,賴瑾便帶著賴瑜回府不提。彼時已經到了掌燈十分,家家戶戶炊煙嫋嫋。賴嬤嬤和賴大媳婦也從園子裡頭出來了。大家夥兒都坐在廳上閒聊,頗有一番唏噓感歎。“你說當年看寶二爺的時候,除了性子綿軟一些,也沒有這麼混賬。豈料如今越長大越不如從前了。鬨到如今還攬了個奸、□婢,誘拐戲子的汙名。幸好林姑老爺機警,儘快斷了寶二爺和林姑娘的親事兒。要不然,如今被笑話的恐怕就不隻榮國府了。”說話的是賴從榮的媳婦張氏。自從賴大和賴升兩家的因為與榮府二房有了嫌隙而被迫離府之後,賴尚寧三兄弟便對二房沒了好感。因此對於寶玉此番遭遇,也是幸災樂禍大過同情著急。賴嬤嬤卻不願意聽小輩如此尖酸刻薄的話。當下冷顏說道:“不論怎麼說,榮寧二府的主子們從未對不起我們賴家人。當年要不是老太太慈悲,放了第四代的小輩出府讀書,哪有如今你們風光顯赫的時候。現如今府裡的寶二爺遭了難,你們不說幫忙想想輒,周全周全,反而在這裡幸災樂禍的。得虧這還不是什麼大事兒,還用不上你們費心籌謀。說句不好聽的來,萬一哪天榮寧二府真的遭了什麼抄家滅族的大難。指著你們這群人去雪中送炭?恐怕沒落井下石就不錯了。”一席話說得眾人噤若寒蟬,再無動靜。半日,賴升媳婦訕然說道:“從容媳婦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咱們府上該辦的事情還要辦。她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就那麼心狠。不過是不忿當年我們被二房的人那麼擠兌罷了。倒也並不為彆的。”賴嬤嬤臉上神色略微緩和,衝著賴瑾說道:“你在朝中當差,結交的人也多。若是可以的話多幫寶玉澄清澄清。你從小跟他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寶玉最是純良親善不過的。哪裡就像外頭傳言的那般色中餓鬼的連母親房中的丫鬟也不放過。何況寶玉膽子那麼小,又豈會做出拐騙王府戲子的事情來?這些事情有道是有的,但定然不是外頭傳言的那麼難聽。寶玉明年還要參加會試,有這種名聲可不是什麼好事兒。你要是能幫忙,要儘快出手幫幫他才是。”賴瑾頷首應了。賴嬤嬤又是一陣唏噓感歎,搖頭歎道:“自我們一家人出府以來,府內的丫頭婆子們是越發嘴碎心黑。什麼樣的歪話都能編排出來,什麼樣喪良心的事兒都能做出來。我們眼下不再府內做事了,有些事情看在眼裡,卻也鞭長莫及了。”最近一段時間,榮國府的亂事兒越來越多。說句形象的話簡直就是按下葫蘆浮起瓢,一件事情接著一件的。老太太年歲也大了,精神頭也不足,管不住這些誌大才疏的後輩。叫他們做出一樁樁叫人笑話議論的醜事來,心裡不忿卻也漸漸沒了約束的能力。賴嬤嬤看在眼中,心下更是焦急。可現如今她們賴家人在王夫人跟前兒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處之而後快的礙眼的東西。賴嬤嬤不論說什麼話,王夫人也絕對聽不進去的。她也懶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隻是不忘囑咐賴瑾在外頭多擔待一些罷了。終究是府裡頭出去的老人兒,以前沒有能力也就罷了,如今既然能做到那份兒上,賴嬤嬤哪怕是看著老太太的麵子,該做的也都會去做。閒話說到這裡氣氛就有些沉重,弄得大家一時間都沒了興致說話。賴嬤嬤略坐了一會子,便借口今兒折騰狠了身體乏累,由丫頭攙扶著回房安置去了。賴從容的媳婦有些不安的挪了挪身子,低聲問道:“祖母該不是同我生氣了吧?”賴升家的搖頭安慰道:“你祖母並不是同你生氣,她隻是覺得府上的事兒越發糟心,心裡不舒坦罷了。”賴瑾端坐在椅子上,聽著二奶奶同三嬸子說話,默然無語。他突然想到當年和賈寶玉一起上學一起讀書的事情,那時候的賈寶玉聰明伶俐,過目不忘,觸類旁通。雖然不怎麼喜歡四書五經、八股文章,但先生教的東西也都能通篇背下來。當時府裡上上下下對寶玉十分看好,都說他將來是有大造化的人。賴瑾也信誓旦旦的認為他能夠勸著寶玉越來越好,以後科舉為官,支撐家業,不再做一個隻能依附家族的膏粱紈袴。可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賈寶玉漸漸又回到了從前的性子。不肯讀書,不肯學習治世經濟,每天抱著自己的虛妄理想過日子,渾渾噩噩,無所事事。賴瑾突然覺得有些茫然。他有些質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用。會不會奮鬥一輩子,到頭來卻發現該發生的事情最終還會發生,不可避免的悲劇最終也無可避免。他是不是,付出的努力還不夠多?他是不是,太過依賴那些功勳世家的支持與利益?他是不是,應該漸漸扶持自己的勢力,不好最後弄得一番辛苦為誰忙,為他人做嫁衣裳?古人雲推己及人,又言道由人思己。再看到寶玉最終還是不可避免的走上了老路之後,賴瑾終於發現任何外力的支持都不足以改變事情的本質。而想要與已知的命運對抗,僅僅是八麵玲瓏順水推舟是不夠的,他要繼續努力,要逆流而上,要做埋伏在水中的礁石,雖然平日裡不溫不火無人注意,但最關鍵的時刻,卻能給命運以致命的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