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歐陽三郎二月時光轉瞬即過。自臨風回抵雲中城後,以雲中城池為中心的北伐戰,持續以緊鑼密鼓的勢頭,一路高歌猛進。臨風所采用“圍城購糧”戰術,實在精妙,兵不血刃,不戰而趨人之兵,短短兩月光景,沿邊城鎮不戰而降者多達百餘,其中更是不乏諸多兵家必爭之練兵屯田之所在。平盧,位於雲中西北方五十裡處,此地地理位置出眾。早在唐開元七年置番鎮,安史之亂期間,為安祿山手下叛將所侵。而現在,這裡也正是臨風“圍城購糧”戰術的戰利品之一。兩月的時光,暮春時節至,夏意微顯,午後的空氣濕潤而溫暖。平盧府的內堂,舒適的錦繡斜榻上頭,臨風正在假寐。除卻剛到雲中時候的一番製定戰略計劃,統籌安排作戰進度,一直忙到半月前,對於臨風,該忙的實在是已經忙得差不多了。坐收其成才是如今的當務之急,每日都會從四麵八方的城鎮傳來捷報,說是又有某某城、某某鎮,終於耐不住糧草不濟,無力抵抗而降伏。更有甚者,一些兵力相對弱小的城鎮,更是沒出息的,甚至在臨風大軍初抵城下時,就高掛白旗,高懸印信,降了過來。又一個百無聊賴的哈欠打過,臨風睡意朦朧,真是的,人還真是越躺越懶惰啊。有戰打的時候幾日夜不眠不休都可以。最近,金澤與魏雲、逞扈、郝平、火烈他們幾個,幾乎包辦了大大小小所有包括:購糧圍城,施加壓力,製定戰書,清肅淨城等等等等所有的事情。而我們臨風所要做的,也隻不過是,每日翻看翻看,那一份份的由金澤精簡整理後的奏報罷了。午後,距離午飯後約半個時辰。兩輕一重的敲門聲適時的響起。臨風睜開眼睛,懶懶道:“進來吧,誠之!”金澤就是每天這個時候,準時向臨風稟報當日的戰況。金澤應了聲“是”,匆匆走了進來。臨風動了動,眼睛上下打量了下,眼前自己的得力軍師。今天的金澤少了平時的那份沉穩陰沉,整個人顯得又興奮又緊張:“怎麼了,誠之,是不是前麵戰況有異?”“將軍,請即刻更衣,金澤想帶將軍去見一個人。”金澤的聲音也是同樣的難掩喜悅。說著送上手中的一份奏表,“將軍請看!”臨風接過來,匆匆一瞥:今天的這份奏表,異常簡潔,並且“圍城購糧”戰略進行到現在,可以說,除去一些距離雲中城相對偏遠的郡鎮之外。該收回的失地大多都已經收回了。這份奏表上麵,簡單的寫著:上河郡,郡守歐陽綽率全郡軍民,投城右衛將軍,兼察禦使,大同、雲中太守,平盧節度副使木大人。這個?臨風從奏表上收回目光,看向金澤。“將軍,金澤就是想帶將軍去見這個歐陽綽!”金澤略微曲了曲身體,委婉解釋道。畢竟,讓一個天下兵馬在握的統帥級彆的人物,屈尊去見一個小小投降的郡守,這於理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的。哦?臨風挑了挑劍眉,沉吟一下終於發問:“誠之,這個歐陽綽何許人也,竟然讓誠之你如此的看重?”說實話,對於沒有氣節,為求報命而左右逢源的人,臨風的心裡實在是有些鄙薄的。人,無論身份地位如何,學識種族如何,總之為人該有的氣節與骨氣,是一定要有的。相對,當日寧死也不願意接受木臨風救助的叛軍首領李懷仙,臨風深感惋惜痛心之外,另外敬佩的成分也是占了不少的。那麼,今天這個歐陽綽竟然首一出場就觸犯了臨風心中的忌諱,下麵的情節將要如何發展,還真的是有些讓人意料不到啊。似乎是看出了臨風言語中的不悅,金澤微微一笑,這個笑容一如平日狐狸軍師的招牌笑容,對凡事都運籌帷幄的自信,對秋毫都觀察入微的敏銳。臨風在旁邊看著,讚許的點了點頭:既然誠之如此看重,那麼聽聽又有何妨?適時,金澤立刻遞上了另一份手書的文書,“大人請看!”接過來,起初臨風並不在意的隨便瞄了一眼,隻不過,隻一眼就不由得不被手中薄薄紙卷上,俊秀流利的行行字跡所吸引,很快臨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調動起來,真是越看越嘖嘖稱奇怪。旁邊留心觀察臨風反應的金澤,直到這時候才仿佛鬆了口氣。原來這份文書上,洋洋灑灑數言概括起來,隻是說明了一個問題:歐陽綽其人,自安史亂起,至臨風收複上河郡止,共率郡中軍民一十五萬人,前前後後投降十餘次。不僅僅是安祿山、史思明的頗具殺傷力的直屬叛軍,就連這亂世中,某些狀如散沙一盤的散兵遊勇,攻至城下時,歐陽綽所采取的措施也依舊是“投城稱臣”!這樣還不算離譜,更有甚者,安史之亂曆時間,大唐江山城池星羅密布,但凡觸及戰火硝煙者,無不城池遭劫,百姓罹難。隻不過,歐陽綽轄製下的位於西北地的星鬥上河小郡。竟然連牛馬都未曾走失傷損一匹,全城軍士百姓,更是安居樂道,這樣的奇談,竟然生生在這亂世當真辟得一片遺世獨立的桃花源境!奇!果真是奇!臨風的嘴角揚氣:“那我們還等什麼,誠之,吩咐於我備馬,我們這就去會一會這位,酷愛投城的歐陽郡守。”臨風的哈哈朗笑聲中,金澤飛快出去準備出行事宜。目送金澤的身影淡出視線後,又一次,一字一句的比對手中兩分文書,臨風嘴角的笑意越大擴大。這個歐陽綽還真不是一般的有意思,相比剛才一刻的鄙薄、無所謂心態,現在的臨風對這次即將到來的謀麵,竟然顯得相當的期待起來。很快,臨風、金澤另同“平岡精銳”三百人,輕裝簡陣飛奔出府,方向直奔位於平盧西北角的上河郡而去。隻是,不得不提到的是,在奔行途中,金澤竟然一方常態的對臨風提出了一個可以說十分無禮且古怪的要求:無論在上河郡守府看到什麼,臨風都不可以發怒!這樣的話一出口,狡黠如臨風自然猜到了金澤今日諸多古怪言辭舉止的由來:金澤這家夥,保不定是給臨風送禮來了。而這份大禮所指的自然也就是,這個尚未謀麵,就引發臨風種種好奇遐想的歐陽綽了。上河郡距平盧府二十裡,臨風一行跨下馬匹又都突厥良種名駒,一個時辰不到,xx郡城已經是遙遙在望。位於平盧西北角的星鬥小郡,地理位置偏僻,整個郡不過百餘平方。甫一入城,臨風一行兵馬就引得街上百姓連連矚目,這樣威武齊整的隊列,眾然是在這亂世之秋,也是少見。臨風早就在入城,前就嚴令吩咐手下士卒放慢馬速,切不可驚擾百姓。這時候,刻意減慢的馬速剛好給了周圍百姓駐足觀望的一個好時機。同時,也讓身在馬上的臨風,仔細瀏覽了一下沿途的商鋪房屋,已經到現在還不驚不怕駐足觀望的xx郡百姓們。身邊的金澤也感覺到了身邊臨風的異樣,微微側目過去:“大人可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不錯!”點了下頭,臨風隨手指了指道旁,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婦已經老婦身邊頭梳雙丫的小童,這一老一小,從臨風他們入城就一直站在街邊觀望,小童更是把手掌拍得嘩嘩作響,清脆的童音嚷嚷道:“看大兵,看大馬!”身邊的老婦非但不阻止,竟然還順手將小童抱得更高些。“自我北伐軍參戰以來,這樣的場麵,誠之可曾見過?”臨風挑了挑濃黑的眉,幾分玩笑的對旁邊的金澤言道。“的確,金澤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麵,反倒是當日大同淪陷時的場麵,曆曆在目。”金澤的語聲幾許感慨,當中竟還夾雜著難以言明的欽佩讚歎之意。不錯,多事之秋,兵荒馬亂。百姓們深受戰火侵擾之苦,早就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就算整頓軍紀嚴明如臨風的隊伍,每收複一座城池,城中的百姓膽小些的驚慌失措、噤若寒蟬,縱是膽大些的也都是抱著質疑戒備態度,旁觀斟酌。戰事連綿至今,曆時數月,從來,從來沒有見過今天這樣古怪的場麵。這個小郡中的百姓,非但不懼怕擔憂,甚至還麵露頗為好奇的淺笑,鎮定在旁觀望。臨風疑惑的皺了皺了眉頭:難道,這裡的百姓,直到今時今日尚不知戰爭為何物,尚不知戰事的殘酷與血腥,尚不知戰亂的可怕與無情?這樣的場麵實在是太匪夷所思,大大出乎所有人包括一旁麵露讚許的金澤的意料之外了。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歐陽綽,他到底怎麼樣通天的本領,憑借這個武器裝備貧瘠兵力戰鬥力剝落的彈完之地,在這亂世中創出這樣一片,可以說是全天下百姓莫不向往的樂土的呢?神思怔忪,臨風一行人在一路思索中,抵達城中央的郡守府。寒酸的府門上紅漆已有零星的剝落,門口隻得一個看門的老蒼頭,另有兩個拿了長槍的士卒。金澤率先上前出示顯示身份的印信憑證。兩個士兵立刻恭敬下跪行禮,並且說:郡守大人早有吩咐,若是大人前來,隻管請進。說著就在前頭帶路。老蒼頭指揮下人們照料馬匹,臨風一行下馬步行,直入府門。府邸不大,很快就到了內堂,領路的士卒早就自行離去。對於這個士卒恭敬而不謙卑的態度,特彆是對待臨風這樣一個,他們郡守請降的對象,竟然也能做到不卑不亢,臨風非但不動怒,反倒微笑起來:能調教出這樣的士卒,這個歐陽綽真是不錯!直不過,所以的,從臨風詳細看過文書後所建立起來的好奇興趣,乃至從入城到此刻對歐陽綽其人所產生的好感,都在下一幕場景入眼時,集體煙消雲散!簡樸到有些寒酸的內堂上,空曠的隻在中央擺了個青竹榻。以竹榻為中心,旁邊的地上隨處可見零亂擺放堆疊的酒壺、酒壇、酒樽、酒爵。整個屋子酒氣衝天臭不可穩。而就在這張竹榻的中央,一名男子,衣冠不整,官帽歪斜,腳下的靴子一隻掛在榻角上,另一隻現在正被踩在距離竹榻五丈距離的臨風的腳下。靜!靜!靜!隨同臨風金澤入內堂的十名“平岡精銳”們,紛紛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竟然是真的。自威震平定原一戰起,他們隨著臨風風聲鵲起,處處跟隨臨風出聲入死。一路所見,無論是何等身份地位的人,沒有敢如此不敬對待他們心中的“木將軍”的。就算是在封勳大典上,就算是在郭元帥麵前,就算是在任何一個親王貴胄麵前,都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大膽的挑釁木將軍的威信!這個歐陽綽好大的膽子!其實,看到這樣場麵,首先發怒的竟然是,臨風身邊這群淳樸的血性男兒。在他們的心中,臨風就是神,甚至於比神的地位還要崇高,自己心中膜拜景仰的神砥竟然在今天,在這樣一個地方,被這樣一個人,如此嚴重的侮辱了。看來事情真的很大條!很快,一直冷眼旁觀著的臨風,淡淡說了一句,“誠之!這個,難道就是你一心一意想要引見的人嗎?”雖然是淺淡到,完全看不出暴風雨痕跡的話,但是眾人的心頭都不由自住泛起一絲涼意。特彆是剛才還處在暴怒邊緣的平岡精銳們,那軒然的怒氣瞬間被壓抑了下去。而被問話的人,金澤隻是將目光靜靜投注在臨風,直到現在都看不出絲毫端倪的平靜麵容上:“是的,大人!”金澤略微欠了欠身,接著背脊又恢複了一慣的筆直。“好!很好!非常的好!”臨風突然放聲大笑,笑聲狂傲,眾人都被這陣陡然爆發出來的笑聲嚇了一跳。包括竹榻上頭沉醉如死的家夥。先是身體扭動了一下,竹榻上的人的眼睛忽然張開了。滿是酒意的麵孔上,開了一線的眼睛,裡頭精光一閃,銳利非常。臨風冷笑:這個家夥根本就沒醉,也不可能醉,更不會醉!隻不過,先前似乎有意清醒的人,又重新睡了過去,甚至還打了個酒嗝,衝天的酒氣中,歐陽綽居然放聲唱起歌來,臨風眉頭一皺,他唱的居然是青樓妓管裡的小曲,這樣的**的調子,被歐陽綽破鑼一樣的喉嚨唱出來,在場的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再看高臥的人依舊如故,唱完了,居然還對著臨風的方向嘟囔了一句:“嫣紅,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啊。讓本大人……酒,好酒啊,酒來!”下麵的話又被一聲呼嚕聲打斷,而歸於結。空氣真是瞬間的凝結僵硬啊。連同直到剛才都還算得上鎮定的金澤都開始冒起了冷汗:這個歐陽三郎,今天實在有點太過份了。臨風臉色陰沉不言不動,半晌的沉默如死後,突然:“來人啊,既然歐陽郡守意猶未儘,那麼就請歐陽大人入府一醉。平盧府的地窖中的藏酒應該還算不少!”臨風的話,三分笑意,三分陰霾,身後的平岡精銳們同時愣住。很快:“你們還不為歐陽郡守正衣備馬。”“是,是的,木將軍!”兩個反應靈活的,跑了過來,幫歐陽綽整理好散亂不堪的官服官帽。另外的人七手八腳,把醉成一灘泥的家夥給架了起來,直到連剛才東一隻西一隻的靴子,都已經重新穿戴好了。歐陽綽仍然如同個死人,任人擺布。而金澤則是麵露微笑,從臨風下令的時候開始,金澤方才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情緒早不直飛去哪了。就在被四個人半拖半扛著的歐陽綽,走過臨風身邊的時候,這家夥原本醉得紅布一樣的臉上,那雙曾經精光一露的眼睛,瞬間睜開,依舊是大著舌頭,對著臨風的方向:“謝,請酒!哈哈哈!好酒啊,好酒!”終於,搖搖晃晃的歐陽三郎兄被橫放在一匹馬背上。門口守門的老頭和兩個士兵雖然麵露驚異,但是都十分識相的沒有上前詢問質疑。臨風一行來的匆匆,去的也不拖遝。回頭路過上河郡街道的時候,那些圍觀的百姓們,有一兩個居然很大膽的對這臨風的隊伍大喊:“你們要帶郡守大人去哪裡?”臨風聽了居然顯得非常高興,臉上的笑容毫不隱藏,旁邊的金澤也是微笑著一一回應了百姓們的問話,當然,說的還是臨風的那番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