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和張祜一路走一路拌嘴,到了楊閣老麵前。“太爺爺,我贏了!”青雀兩眼發亮,小臉緋紅,興滴滴說道。太爺爺彎下腰,很認真的誇獎著,“妞妞真能乾,小小年紀,便把衛所軍士打敗了!”張祜淺淺笑著,“小青雀,‘凡攻戰、博簺勝曰贏,負曰輸’,咱們今日交戰,原來是你贏了麼?”小丫頭,你連輸贏都弄不明白呢。楊閣老微笑著看青雀,隻見她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祜哥哥,今日你扮敵軍,我們是天朝軍隊,是也不是?”這鬼丫頭!張祜嘴角微翹,“雖然我扮的是敵軍……”青雀眼疾手快,很果斷的抬起胳膊,製止張祜,“不許東拉西扯!你隻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她年紀小小,個子小小,偏偏眼睛閃閃發光,神情飛揚靈動,氣勢萬千,令人不能輕視。楊閣老縱容的看著她,張祜摸摸鼻子,忍笑說道:“是。”青雀乘勝追擊,“祜哥哥,你說是天朝官軍贏,還是敵軍贏?”張祜嘴角笑意更濃,“天朝官軍羸!”“這不結了!”青雀清脆的擊掌,振振有辭,“我是天朝官軍,你是敵軍,當然是我羸!”隻見她得意的叉著小蠻腰,小腦袋昂的高高的,看向張祜的眼神很是不屑一顧,簡直是小辮子要翹上天。楊閣老和張祜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很不嚴肅的大笑出聲。青雀大概也知道自己純粹是強辭奪理,也跟著他們仰天大笑,三人笑成一團。正好瑜哥兒和琪姐兒過來陪曾祖父吃晚飯,見他們如此開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奇怪:有什麼事啊,高興成這樣?這晚青雀一直喜滋滋的,晚上吃飯都比平時多吃了半碗。琪姐兒同情的看了她兩眼,青雀你又不淑女,還又能吃!女孩兒家,哪能這樣。楊閣老看在眼裡,怕她積了食,帶她到花園慢慢走了兩圈,才讓林嬤嬤和英娘送她回去歇息。上了床,青雀先是撲到林嬤嬤的懷裡,“我贏了!”然後又勾著英娘的脖子,“好英娘,我打勝仗了!”淘了半天氣,困倦已極,才甜甜笑著,睡著了。林嬤嬤和英娘相互看了看,心中都有憐憫、疼惜。才六七歲的小姑娘家,偷聽到那麼殘忍的事,孩子還能活蹦亂跳的,不易呀!兩人都是睡不著,乾脆下了床,倚在炕上說話。“今兒個二少奶奶來了親戚?”英娘對楊家的事向來是不打聽的,今天卻也破了例。“來了。二少奶奶的遠房表妹,寧國公府的世孫夫人,帶著兩個姐兒。聽說那個兩個姐兒都很乖巧,和瑜哥兒、琪姐兒一見如故。”“那位世孫夫人,閨名喚作沈茉。”黑暗中,英娘沉默半晌,苦澀說道:“她最是做人的,巧笑嫣然,玲瓏剔透。我家小姐幼時在京城長大,和沈茉一直往來頗密。”“我雖沒見過,想來也不是好人。”林嬤嬤微微皺眉,“什麼遠房表姐妹,之前從沒聽說過,分明是臨時起意,衝著青雀來的。寧國公這一家之主都承許了,青雀暫由老爺教養,她又何必橫生枝節?”又不是自己親生的,這麼急吼吼的想接回鄧家,打的什麼主意?是想昭告天下自己很賢惠,很慈愛麼。英娘幽幽道:“嬤嬤,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彆的,隻想妞妞再大幾歲,便好了。真到了十二三歲的年紀,楊老爺和國公爺替她擇個清白厚道人家,妞妞能安安生生嫁了人,世孫夫人便是想折辱她,也是不成了。”林嬤嬤對後宅爭鬥哪有不懂的,聞言歎息道:“可不是麼,如今妞妞小,除非有老爺庇護著,否則真是任人宰割。若是熬到妞妞大了,懂事了,倒是不懼的。”小孩子懂什麼,年紀越小,越好調理。若是還在繈褓之中便被沈茉抱走,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那真是沈茉想讓她生,她便生;想讓她死,她便死,毫無還手之力。林嬤嬤想到這兒,打了個寒噤,“你家小姐,也真是狠心。”親生女兒,說不要還真就不要了。青雀這是遇著了莫二郎,遇著了老爺,若沒有這番際遇,沒準兒早落到沈茉手裡,或許墳頭都長草了。英娘弱弱的反對,“她也是沒法子。嬤嬤,她若憐惜青雀,便要搭上自己。”鄧麒一直圖謀的是什麼?不就是小姐舍不得青雀,為了青雀含羞忍恥,淪為他的側室。真到了那個時候,上頭有國公夫人、世子夫人、世孫夫人一層一層壓著,小姐定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輩子就完了。“小姐若帶了青雀走,早被鄧家掘地三尺,尋了出來。”英娘的聲音,軟弱無力,“小姐過不了清淨日子,倒還罷了。王家老太爺年事已高,哪生得起這份閒氣。”林嬤嬤拍拍她的手,“說一千道一萬,青雀最可憐。”多好看多機靈的小丫頭,親爹是國公府世孫,親娘是名將之女,她卻淪落到沒個正經身份,要寄養在老爺這兒。英娘眼圈一紅,“我家小姐生生是被鄧麒這廝騙了,也很可憐。如今她雖然再嫁了……”話說出口,英娘才覺著不對,驀然停下。她很怕林嬤嬤緊跟著問些什麼,所幸林嬤嬤一直默默無語,並沒有開口。第二天青雀一大早起來,興衝衝去尋張祜。“祜哥哥,今兒個咱倆換換吧,你扮官軍,我扮土匪!”張祜遞了碗粥給她,兩人邊吃邊說。青雀饒有興致的規劃著,“土匪肯定是打不過官軍的啦,到時你把我生擒活捉了,有不有趣?”兩人果然跟楊閣老說了,各自還著兵士、伴當出門。到了傍晚,張祜依舊騎著馬,馬前坐著五花大綁、興高采烈的青雀,回來了。“稟大人,擒得匪首一名。”到了楊閣老麵前,張祜躬身稟報。楊閣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猛的一拍桌子,“兀那匪首,認不認罪?”青雀隻恨渾身被綁,騰不出手來拍胸脯,沒有氣勢。她做出一幅視死如歸的模樣,言辭慷慨,“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似模似樣的,可惜聲音實在太嬌美,未免不大匹配。楊閣老沒玩一會兒,就心疼了,“兀那匪首,綁的緊不緊,疼不疼?”青雀想了想,老實點頭,“有點緊。”楊閣老一迭聲的吩咐,“快鬆綁,快鬆綁。”張祜微微一笑,伸出纖長優美的手指輕輕一挑,替青雀鬆開綁繩。青雀活動著手腳,張祜蹲下身子,柔聲問道:“好不好玩?”青雀連連點頭。楊閣老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身旁神色溫柔的美麗少年,若有所思。晚上青雀被打發睡覺之後,楊閣老請張祜到書房品茗談心。張祜恭敬不從如命,自然答應了。“世子在楊集,逗留頗久。”楊閣老中把玩著手中輕靈秀巧的鬥彩三秋杯,閒閒說道。這隻鬥彩瓷杯胎體潔白細膩、薄如蟬翼,杯側繪了兩隻在山石花草中蹁躚飛舞的蝴蝶,溫文爾雅,清麗出塵。“晚輩本是護送二少奶奶回府之後,便要回京的。”張祜欠欠身,“隻是晚輩做了一件錯事,心存內疚,想要彌補。”楊閣老微笑看著張祜,張祜低聲道:“大人,晚輩不該帶著青雀偷聽。那樣的事,不該被一個小女孩兒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帶她偷聽,她就不會知道自己曾險些被溺死,不會知道親生母親對她如此冷情,也不會生出重建三千鐵騎、重建祁家軍的雄心。重建三千鐵騎、重建祁家軍,這實在不是一個女孩兒該做的事。如果自己沒有帶她偷聽,或許她會和平常的姑娘家一樣,繡繡花,吟吟詩,風雅富足的過完一生。楊閣老凝視手中的三秋杯,漫不經心問道:“世子在京中,可有必須處理的要務?”張祜沉吟片刻,“晚輩需在臘月初八之前,趕回京城。大人,等寧國公府諸人啟程之後,晚輩也要動身了。”“如此。”楊閣老微笑,“那麼,回京之前,多陪青雀玩幾天吧。”張祜躬身答應,“是,閣老大人。”鄧家祖居。鄧家已整裝待發,準備起程回京。深夜時分,前院,一個頎長的黑影輕手輕腳走到自己居住的廂房前,警覺的四下看看,見各處都悄無聲息的,鬆了口氣,推門進屋。“躲了這幾天,愁死我了。”鄧麒進了屋,關上門,疲憊不堪的靠在門上,“可算是要回京了。回到京城,會亭的事便會揭過去,不提了。”“誰告訴你的?”黑暗中,蒼老的男子聲音響起。鄧麒嚇的魂飛魄散,“祖父!”我都躲成這樣了,您還不放過,大晚上的跑來捉人?祖父,我是您孫子,不是您仇人。黑暗中,寧國公燃起火折,點亮蠟燭。鄧麒睜眼望去,見他穩穩的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握著長長的皮鞭,不由的背上發涼,嘴裡發苦。鄧麒本能的轉身想逃,還沒容他轉身,寧國公手中長鞭揮起,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背上,“你既然鐵了心要娶玉兒,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當著你祖母的麵,說你聽她的,她中意誰做孫媳婦,你便娶誰?”寧國公目光冰冷,一鞭接一鞭,狠狠抽在鄧麒頭上、臉上、身上。“這能怪我麼?”鄧麒被打急了,大聲叫道:“都怪您!怪您管不住祖母!”寧國公一怔,手中的鞭子慢了下來。鄧麒趁機抓住鞭梢,衝著寧國公怒吼,“您當我樂意娶沈家的丫頭呀,沈茉給玉兒提鞋都不配!走了個玉兒,留下個沈茉,我快吃虧死了,您還打我!”這靜寂的深夜,爺孫倆的聲音瞞不了人,傳出去很遠。內宅之中,荀氏、孫氏、沈氏等人都被吵醒了,紛紛命人出去查看,“這是怎麼了,深更半夜的不消停。”知道鄧麒被打,荀氏、孫氏都是心疼,紅了眼圈,“他也是被那水性楊花的女子騙了,打他做甚?”喃喃咒罵著,拿寧國公沒轍,更加痛恨祁玉。沈茉身邊的鄧之屏也醒了,害怕的偎依到母親懷中,“娘,我怕。”沈茉輕輕拍著她,柔聲哄著她,“屏兒不怕,有娘呢。”屏兒,你怕什麼呢,你是寧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嫡出大小姐,何等尊貴。如今你固然是錦衣玉食,往後更不用說,福氣大著呢。你長在京城新近興起的寧國公府,出閣之後,會搬到京城最豪華、最氣派的那座國公府邸去,成為那座府邸的女主人。屏兒,你怕什麼呢,你的一生,娘都替你打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