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抉擇(一)(1 / 1)

青瑤夫人 靜江 1691 字 2個月前

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我看到的是朦朧的星空,聽到的是河水輕拍著船舷的聲音。“夫人,您醒了?”是雲繡溫婉的聲音,我放下了心,可四肢似脫力了一般,無法動彈。雲繡跪在我身邊,這似是一艘小小的木船。我想轉頭,可脖頸十分僵硬,我想開口說話,可吐不出一個字來。雲繡知道我想問什麼,在我耳邊低聲道:“夫人,是公子吩咐我們這麼做的。杜鳳今晚約了公子談判,有些話,公子想讓夫人親耳聽一聽。可是杜鳳武功高強,夫人若不服藥,難免讓杜鳳察覺到,但這藥又得提前服下,所以我才冒犯了夫人,請夫人恕罪。”杜鳳約文略談判?文略到了熹州?我怎麼沒有聽到一絲風聲?文略既能讓雲繡將我弄出來,那早早呢?我心中滿是疑雲,雲繡歎道:“夫人,公子說,如果順利的話,今天晚上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弄明白。早早沒事的,夫人放心。”“到了。”劉明輕聲道。黑暗中,有人跳上小船,將我接過,又上了一艘大一點的船,船在河上劃了許久,又將我換上另一艘大船。如此三度換船,我終於被放入一間小小的船艙。這間艙很小,蒙麵的女子將我放在一張椅子上,再在我身後塞了錦被。這樣,我可以很舒服坐在椅中,也可以通過椅子前特製的木板的板孔,將隔壁船艙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隔壁船艙中點了數盞亮麗的宮燈,將艙內照得明如白晝。江文略正坐在桌邊沉思,亮熾的燈光將他深青色錦袍下擺那枝小小的荊棘花照得清清楚楚,我心中不由湧上濃濃的酸楚。有人在扣門,江文略從沉思中清醒,一瞬間便變得神采奕奕。他站起來,向進來的狐狸微笑拱手,“杜兄。”狐狸掃了一眼船艙,瀟灑地拱手,笑道,“江兄改在這洮河上見麵,倒讓杜鳳一頓好找。”“杜兄莫怪。手下的人不太放心,不敢進熹州城,我也不好拂了他們的意。”江文略淡淡道。狐狸大笑,“甚好。雖然是在我的地盤上,卻是在江兄的船上,雙方都不帶一人,倒也顯得我們這次談判十分公平。”二人俱各一笑歸座,江文略斟了酒,二人碰杯對飲,江文略道:“杜兄約我見麵,不知為何事相商?”狐狸坐在明亮的宮燈下,眉宇間意氣飽滿,神態似略不經意,卻讓人生出不敢逼視的感覺。而江文略那麼淡靜地坐著,幾年前的神采飛揚似已悉數收斂。這是我第一次這麼靜靜地、無所顧忌地看著這兩人談判。光陰荏苒,他們都曾交織在我的歲月裡,此刻,他們對案而坐,談笑間,卻能令天下變色、河山易幟。“江兄,杜鳳素來不喜歡繞圈子,這次約你來,還是如信中所說,想談一談我們兩家以後是和是戰。”狐狸目光忽然犀利了幾分,緊盯著江文略。江文略放下手中的酒杯,揚了揚眉,道:“我倒想聽聽杜兄的,和如何,戰又如何?”狐狸盯著他,意味深長地說,“和,你們退出東淮平原,咱們兩家還是兄弟。戰的話,很遺憾,杜鳳就隻有和江兄在戰場上一見高低了。”我略感驚訝,這驚訝也隻是一閃而過,就聽江文略大笑道:“我還以為杜兄約我來是為了這整個天下,原來隻是為了區區的一個東淮平原!”狐狸平靜地看著他笑罷,站起身來,踱到窗前,撩開柔紗窗幔,望向月色下的河水,歎道:“江兄,這麼多年來,天下百姓飽受戰亂荼毒,好不容易現在有了安寧的希望,若我們兩家再起戰火,杜鳳於心不忍啊。”江文略默默地喝著酒,唇角卻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來。狐狸回過身,反剪雙手,看著江文略,道:“我知道江兄可能不相信我這話,但我今日可以和江兄簽下和約,隻要你們永王軍退出東淮平原,咱們兩家,十年內絕不開戰!”江文略微微一點頭,轉而苦笑道:“杜兄實是一番美意。但這件事情,文略作不了主,隻怕還得回去請示父王,才能給杜兄答複。”狐狸眸光幽幽一閃,緩緩道:“那我就靜候江兄佳音。”江文略笑了笑,轉動著手中的酒杯,不急不緩地說道:“既是如此,那就請杜兄表示一下你的誠意,將淮陰、成州、樹達一帶的十八萬洛王軍,往西撤三百裡!”十八萬!我心中估算了一下,五叔的主力尚在南方,淮東平原這十八萬洛王軍,已差不多算得上是我們全部的主力,隻怕老七的兵力也調過去了。難怪前一段時間將領調動頻繁,原來都在往淮東平原集結,狐狸如此重兵囤積,難道真的打算議和不成,要畢全功於一役?!不太象他的做事風格。我不禁陷入沉思之中。狐狸靜默須臾,哈哈大笑,眼中閃過淩厲的光芒,語氣也咄咄逼人,“隻要嗣王願意將永王軍撤退五百裡,我們自然也會撤軍!”江太公攻過熹河後,迅速遷都東州,並封長子為嗣王。聽狐狸此言,我才知江大公子已經率永王軍向西進發,看來雙方都有野心奪取淮東平原,進而問鼎天下,隻是都還礙著先前那同盟軍的麵子,沒有公開決裂而已。那藺不屈呢?怎麼還沒有動靜?是坐山觀虎鬥還是有彆的籌謀?我心中還在琢磨,江文略冷冷一笑,道:“杜兄,你明知我大哥絕不會撤兵,你也絲毫不願退讓,為何還要約我來作這無謂的談判?!看來杜兄毫無誠意,江某告辭!”說著他站起來,撣了撣衣袍,冷哼一聲,便欲往艙外走。“江兄且慢!”狐狸自窗邊急走幾步,聲音懇切,道:“江兄,杜鳳方才所說願意與永王軍簽下十年和約,絕非虛情作態。但是這份和約,我一定得和江兄簽,我也隻信任江兄。”江文略搖頭道:“抱歉,杜兄,永王軍中,我還作不了這個主。”狐狸微微一笑,轉而神色莊重地望著他,緩緩道:“如果我可以助江兄一臂之力,讓江兄作得了這個主呢?”我尚有點懵裡懵懂,江文略麵色已變,雙眉緊蹙,一言不發。我也迅速醒悟過來,在心底暗暗抽了口冷氣。風自門窗的縫隙處鑽進來,這冬夜的寒風,砭人肌膚,令人自骨髓深處泛起一陣陣驚懼。狐狸始終帶著從容在握的微笑,看著江文略。四周萬籟俱寂,隻聽見江文略微顯沉重的呼吸聲。時間似乎凝結住,我目不轉瞬地看著他,他麵上閃過種種複雜的情緒,終抬起頭來,坦然望著狐狸,道:“杜兄,十分抱歉,我江文略還做不出那種弑父殺兄之事。”狐狸露出失望的神色,諷道:“我還以為江兄也是心懷天下、果毅剛決之人,原來是我看錯了。”“不。”江文略唇角微勾,反諷道:“不是杜兄看錯了我,而是我已看準了杜兄。”狐狸微愣,江文略已坐回桌邊,恢複了先前的淡靜鎮定,道:“我可不想和當年的二四當家一樣,中了杜兄的反間計,自尋死路!還成為江氏的千古罪人!”狐狸臉色便一分分沉下去,緩緩說道:“既是如此,很遺憾。江兄,我雖將你引為知己,卻不得不與你在戰場上一較高低了。江兄此回東州,還請保重,不送!”江文略始終麵色淡淡地聽著,眼見狐狸就要邁出艙門,他忽揚聲道:“杜兄且慢!”狐狸在門口頓步回頭。江文略一拱手,道:“杜兄,你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多次攜手作戰,本乃至交,以後卻不得不兵戎相見,實乃平生大憾。文略來之前也預感到可能會這樣,特地帶了淮州頂尖的眉茶,不知杜兄可願與文略最後一次品茶夜談?”狐狸默然片刻,才微微一笑,“江兄厚意,杜鳳豈敢不從。”江文略將炭爐上的銅壺提下來,點湯、分乳、續水、溫杯,慢慢認真做來。狐狸袖手坐在他對麵,平靜地看著,待見他要往碧釉花瓷盞中注入茶湯,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江文略卻“哦”了聲,想起什麼似的,自桌下拿出兩個潔白的梨花盞,邊溫杯邊道:“險些忘了,當年淮州品茶大會,小淮王可說過,這上好的眉茶,得配梨花盞才行。”他再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定狐狸,一字一句道:“您說是不是,小-淮-王?”小淮王!若不是服了藥,我絕對會失聲驚呼。我有一刹那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江文略怎麼可能會稱狐狸為小淮王?那個五歲時便被稱為當世第一神童、十歲時便能將一眾翰林駁得無招架之力、驚才絕豔、煊赫一時卻又慘遭滅門的小淮王?!可那邊艙內二人的神情,又讓我不得不相信,江文略確實是在稱狐狸為小淮王。而狐狸袖手而坐,那略略帶著絲悵然和追憶的神情,讓我的心一點點下沉。茶湯注入梨花盞的聲音很好聽,潺潺淙淙,我心中卻似有驚濤巨浪,重重地拍打著堤岸。狐狸平靜地端起梨花盞,平靜地啜飲,飲罷,歎了聲,微笑道:“茶氣清爽,入口綿柔,果然是最好的淮州眉茶。唉,我差不多有八年沒有飲過此茶了。當年茶會盛況,得江兄一言提起,真正是恍如隔世。”“是啊。”江文略也歎了聲,飲了口茶,道,“我對小王爺一直仰慕在心,恨不能結為知交好友。當年聽聞噩耗,扼腕長歎。這些年與杜兄並肩作戰,雖一直不知杜兄就是小淮王,卻也算是得償心願了。”狐狸眸色深沉地望著江文略,緩緩道:“卻不知江兄是如何得知,我就是當年的小淮王?”江文略笑了笑,再度將茶湯注入茶盞,淡然道:“兩個月前,父王決定遷都東州,我回了一趟永嘉,負責將原來江府中的一些舊物事搬去東州。卻不想在先祖父住過的閣樓裡,發現了幾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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