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搖頭,道:“我現在還不能走。”“可我擔心你和早早的安危。”“他---”我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不管怎樣,他不會害我和早早的。”江文略歎了口氣,道:“杜鳳所謀者大,以前時機不成熟,可現在,他最大的阻礙就是早早。”我靜默了一會兒,道:“我了解六叔,他不會害我和早早。他也清楚我不會和他爭權奪利,我們都隻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和借口。”“可我---”他抱緊了些,道:“我終究不放心。這一走,我們何時才能相見?”我心中傷感,竟無言以對。帳中矮架上的燭火將我們的身影投在篷頂,他臂間的溫暖讓我生出眷戀,可是,無法眷戀,無緣再眷戀。亂世將我和他隔在萬丈深淵的兩側,唯有不顧一切的粉身碎骨,才能再度攜手。可是,我有早早,他有江家。“你放心,隻要將弟兄們安置好,我就會離開。倒是你---”我猶豫著,不知如何措詞。他慢慢鬆開手臂,平靜地看著我,目光帶著征詢與尊重。“若是可以---”我斟酌著說,“你回去後,勸勸你爹和你哥,萬一真有那麼一天,不要與杜鳳作對。”他一愣,眉間閃過不甘與不服,但慢慢地又複於平靜,歎道:“是啊,你這話雖然聽著刺耳,可我也得承認,當世梟雄,論手腕心機,隻怕再無一人是杜鳳的對手。”“最重要的是,他已在南下之戰中取得了先機,而且---”我歎道,“你們敵不過杜藺聯手。藺子湘若不是得到了什麼承諾,怎會甘心在幫助杜鳳取得熹州勝利之後,又離開洛王軍。”他怔怔出神了一會,似是自言自語,“藺不屈早知道了吧—”“什麼?”他似恍然清醒,搖頭道:“沒什麼。藺不屈隻怕也明白,不是杜鳳的對手。”“所以,若真能三足鼎立,倒也罷了。可這隻是一廂情願,杜鳳的誌向是要一統天下,若不想落得象陳和尚一般的下場,你還是勸勸你爹吧。”他神情廖落,聲音低沉:“就怕爹和大哥一意孤行,不聽我的勸。”過了片刻,他眼神又恢複了冷靜與沉著,道:“不管怎樣,儘人事聽天命,我回去看看形勢再說。”話至此,我也隻能一聲歎息。江太公若能審時度勢,及早歸順狐狸,交出兵權田地,消弭一場令生靈塗炭的血戰,說不定還能換得青史留名及子孫後代的安寧。怕隻怕他被權勢熏迷了雙眼,想要那萬世千秋,最終被權勢累得族破人亡、萬劫不複。秋夜清寂,澄靜的運河在月光下泛著青色的幽輝。夜霧象煙一樣氤氳在河麵,運河邊開著的小小□□,在月色下淒涼地微微搖曳。夜風吹得羅袖生涼,江文略抱著熟睡的早早,我無言地走在他的身側。八百將士都已上了船,燕紅帶了人馬在堤岸上遠遠地相候。我與他,走在長長的堤岸上。今年的七月初七下了暴雨,今夜,卻有銀河滿天。路邊青草上的白露,漸漸沾濕了我的鞋,他的袍角。再長的堤岸,也有走完的時候,我們終於停住了步伐。知道彼此的心意,這刻,反而沒有太多話要說。月光灑在他的肩頭,他戀戀不舍地將早早交給我,目光纏綿在我的臉上。這目光,猶如當年樹下初見,他站在樹影間,踩著我的鞋,有著少年郎的驕傲與自負,眼角彎彎地微笑。可長堤依柳,曉風殘月,不複少年遊。河水輕拍著堤岸,似拍響離彆的鼓點。“青瑤,你若離開了,記得告訴我,你去了哪裡。”我默默點頭。他終於提步,轉身,慢慢走下堤岸。他每一步,都似很輕,但又似用儘了他全部的力氣。早早卻忽在我的肩頭醒來,沒有哭鬨,在看到江文略的背影時,他忽然伸出了雙手,軟軟地叫了聲,“乾爹!”江文略正踏上木板,聽到這聲呼喚,他的身軀似是石化了一般,許久才緩緩地轉過來。船上燈火通明,縱隔得遠,我仍看見他眼中有波光在閃,他蹲下來,伸出雙臂,溫柔地喚道:“早早。”我將早早放下,他向他奔去。月光下,小小的身影踩過柔軟的草地,奔向那溫暖的臂彎。我的眼睛開始濕潤。這一刻,忽有馬蹄聲如急風驟雨般傳來,還夾雜著焦怒的喝聲。我心中隱隱一動,早早已距江文略不過十餘步,江文略也被這馬蹄聲驚得猛然抬頭。我同時轉頭,但見堤岸上,一人一騎,如流星般馳近。一箭之遙時,馬上之人騰身而起。他在岸邊的柳樹上運力蹬了一下,似蒼鷹般淩空掠過,落下時他足尖再一點,幾個起落,他已落在岸邊,再倏然轉身,手臂一攬,將早早抱入懷中。月光下,他抱著早早,回過身來,望著我淺淺地笑。可他的眼睛中殊無笑意,閃著銳利的光芒,光芒之後,似乎還隱藏著一絲彆樣的怒意。他看著我,緩緩地說:“大嫂來送江兄,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江文略在狐狸抱住早早時急衝數步,船上永王軍也齊聲怒喝,個個扣刀露刃,宛若麵對恭候已久的強敵。劍拔弩張的氣氛,籠罩著河岸。唯有早早從最初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他抱著狐狸的脖子,央求道:“六叔,您教我飛好不好?”狐狸將目光從我麵上移開,輕拍著他,柔聲道:“好,回去後,六叔就教你飛。”江文略慢慢舉起右手,船上將士又收起了兵刃,隱入船艙之中。我緩步走下堤岸,伸出手,想從狐狸手中接過早早,他卻不放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轉過身麵對江文略,瀟灑笑道:“江兄也是,走也不知會我一聲,豈不是太看不起我杜鳳!”江文略拱拱手,道:“為安全計,不得不行此下策,還望杜兄見諒。”“是嗎?”狐狸唇角微勾,看了看我,又看向江文略,悠悠然道:“我知道江二夫人十分想念江兄,還有早早這個乾兒子,本來還想等局勢穩定、殘賊肅清後,再與大嫂帶著早早親自送江兄回家,順便到江兄家中做客。可江兄走得如此急,看來隻有等下次了。”夜風卷起江文略的袍袖,他沉默許久,拱手道:“杜兄厚意,文略心領了,就此告辭!”“江兄慢走,不送!”狐狸欠了欠身,唇角的笑意慢慢擴散。江文略在登上船隻時,回首望了望,早早此時卻伏在狐狸肩頭,麵對著堤岸。狐狸意態悠閒地揮了揮手,江文略無言地拱手,再看了我一眼,走入船艙。船隻漸漸遠去,消失在迷蒙夜色之中。我正悵然,狐狸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抱著早早回身就走。他走得極快,我還未走上長堤,他已躍身上馬,一手抱著早早,一手策韁,怒喝一聲,揚長而去。燕紅拉過馬來,我讓她們原地等候,追出數裡路,才見狐狸在前方放慢了馬速。我急追上去,狐狸已在樹林邊下馬,在一條小溪邊坐了下來。等我大步走到他身邊,卻見他正將早早抱在臂彎中,低頭凝望著他熟睡的麵容。“六叔---”他抬頭,星光投在他的雙眸中,閃著異樣的光芒。我微怔,他忽抬手,將我一扯,我便坐在了他的身邊。我覺今夜的他十分反常,正要說話,他忽然開口了,“我以前,隻聽說過女人生孩子會很危險,可直到你生早早,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這句話,觸動了我對他最深的感激,不由柔聲道:“想來是早早上輩子修下的福份,才能有你的守護,化險為夷。”他修長的手指,輕柔地撫上早早稚嫩的麵頰,聲音也似月光般輕柔,“時間真快,一眨眼,我將他養育得這般大了。”“是。”我點頭。“我希望以後我能教他武功,教他兵法,教他一切他想學的東西。”他語氣這般溫柔,我卻慢慢地覺出一絲不對勁來。正揣摩時,狐狸忽然抬頭,眼中閃過淩厲的光芒,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將我急拉向他。我手腕生疼,使不出一分力氣,隻能被他緊扼在胸前。他居高臨下,一瞬不瞬地盯著我,冷冷道:“可你為什麼還要帶著早早離開?!為什麼要跟著江文略走?!”疼痛帶來的恍惚,讓我許久才想明白他這句話,這才知他竟誤會我今夜要帶著早早隨江文略離開,不由怒道:“我隻是送一送他!誰說我要帶著早早和他走了?!”“是嗎?”他冷笑一聲。感覺到他手勁稍鬆,我運起力氣,反肘擊向他胸口,想掙脫他的鉗製。他向後一仰,避開我這一肘,將早早順手放在旁邊的同時,忽然伸出左手,握住了我的腰。我腰間一軟,已被他溫熱的身軀壓在了身下。他的臉,距我不過一尺之遙,我能清楚地看見他眼眸中的光芒。他慢慢低下頭,我急速偏開臉,他滾燙的唇,便在我耳邊輕柔地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