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青竹樓這條路,康熙每年都來。這個地方是怎麼從繁華一步步走到荒蕪衰敗的,也是他這些年來親眼見證的。青竹樓漸漸的變成了整個皇宮最偏僻的地方,甚至在半路上連個行走的奴才都沒有。隨處可見的竹葉,堆的能有一指高,腳踩在上麵呢走過去立馬就能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一路走到門口的時候,康熙的腳步才停了下來。眼前的小樓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模樣了,原本荒廢的地方被人精心打掃過,雖還是充滿一股蕭條的歲月感,但掃的乾淨的院子,門口被擦的光亮的荷花缸,還有依在門框上正開著花的梅花樹。這一切,都變了。與以前一樣了,卻又比以前不一樣了。他站在門口不進去,隻瞧著往裡麵看,目光微沉雙眼之間閃過一絲晦澀。李德全站在他身後,感受到這安靜氣氛中傳來的詭異。帝王的心思難猜,就算他是近身之人也隻得小心翼翼的開口:“萬歲爺,裡頭這位小主瞧著真真是個好的。”萬歲爺對於這兒的情感,沒人比李德全懂。康熙聞言,總算是收斂起那滿臉複雜的表情,沙啞的聲音帶著幾分晦澀,點了點頭:“自然是個好的。”這句好是康熙今個第二次誇了,難得的是誇的還是同一個人。他說罷抬腳就往裡頭走去,跟在他身後的李德全連忙跟上。半路中卻又抬起頭來,往院子裡麵瞧去,心中暗自想到裡麵這位還沒露麵的小主是個有福的,有這份情誼上,隻要自己不作死好日子還在後頭。與生俱來的帝王之尊,就算是穿了常服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掩蓋住的。兩人一走進去,院子裡的奴才們就跪了一地,這樣一個偏僻的奴才都嫌棄難以出頭的地方,從來沒有人會想過有一日皇上會來。康熙進了主殿,坐在溫知許常坐著的太師椅上,手邊的小矮櫃兩邊角都脫了漆,內務府不說換一個,補都不補就這樣送過來。好歹也是自己的女人,康熙雖然自己早就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秀女,卻也看不得內務府的人這般敷衍。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抬手卻看見小矮櫃上放著的那個拇指大小的狐狸。靈動的雙眼,精致又可愛。他拿起來瞧了瞧,這小東西雖然小小巧巧的,但是眉眼卻實在是精致。半根指頭大小的東西,眉眼卻刻畫的惟妙惟俏,精致極了。透過這狐狸似乎看見這樣一個靈氣逼人的女子,想到小花園中那一閃而過,被梅花擋住的背影。拇指上下撫摸了一遍小狐狸的眉眼,側過頭看著地上的奴才:“你們主子呢?叫她來見朕。”跪在地上最前方的是小元子,他從萬歲爺一進來開始就激動的手腳發抖。他模樣討喜,人也機靈,剛剛旁人不認得皇上還是他第一個認出來的,這還得多虧了他以前掃禦花園的時候遠遠的看過萬歲爺一眼。沒想到,雖然被分到了青竹樓這般沒前途的地方,居然有一日會讓萬歲爺自個找來。“回……回萬歲爺,主……我們主子去小花園去了。”他一時太激動,說話都在發抖,又怕萬歲爺嫌棄便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李德全怕他這般沒上過台麵的樣子汙了萬歲爺的眼,趕緊走下去一手掐在他脖子上,將人拎了起來提點了兩句:“萬歲爺親自來了,趕緊去將你主子找來。”小元子心中暗道祖宗保佑,臉上生出狂喜又重重的磕了個頭,趕緊出門找主子去了。奴才們都跪在屋內看著主位瑟瑟發抖,康熙瞧著有那麼些許的心煩,趕緊揮揮手讓人離開了。屋內空曠之後,他倒是將這屋子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整個屋子布置的清晰又雅致,前頭擺放著一對琺琅太平有象桌燈,紫檀龍鳳五屏風,桌上還有一對金小元寶喜字燈。書桌上麵放著幾本書,一對銅鎮紙,紫檀座,青玉杠頭筆筒裡插著幾支毛筆。都不是好東西,但也布置的也算的上是清雅。康熙走過去,撈起那本倒扣在桌麵上的書瞧了瞧,看了兩眼才發現原是本戲折子。正想原樣的放回去,門口卻傳來腳步聲。隻見一穿著素色旗裝的女子扶著丫鬟的手,正緩緩走進來。個字嬌嬌小小的女子,神態格外的纖弱,那身旗裝套在她身上,腰部的位置足足大了半掌有餘。臉倒是生的精致,但康熙後宮妃子那麼多,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好看是好看但也實在沒讓他生出一絲驚豔來。況且,康熙眉心一皺,將她上上下下看了一眼。行為舉止實在是說不上大方得體,倒是顯得有幾分膽小。與心中想的不一樣,康熙不由的生出幾分失望出來。“臣妾答應石氏,叩見萬歲爺。”石答應年雖小,大病一場之後身子骨還大好,行走之間如同弱柳扶風,走幾步都要人扶著纖弱的像是隨時都能昏倒。“起來吧。”康熙揮揮手,麵前這人實在是與心中想的不同:“答應石氏?”石答應半低著頭,不敢看麵前的帝王之尊,輕輕應了一聲。雖然一早就是萬歲爺封的答應了,但卻是她第一次麵見皇上,心中的羞澀太強實在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一早就住在這?”“回萬歲爺,是。”含胸低頭,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維諾的性子,康熙以前也不知見過多少,卻又不自覺地感覺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不過是亭子那聽了幾句,還以為是個難得清靈的。眼中的興味也少不少,問:“起來回話吧,剛剛去哪了?”“臣……臣妾剛剛去了後麵那個小花園。”自她病好之後溫知許便對她說,她大病一場連著躺了一個多月,再加上年歲小身子骨還沒張開,有空還是出去走走才是。從這裡到小花園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沒走進去,每天一來一回走兩趟就夠了。今個從小花園剛回來就聽見奴才們說萬歲爺來了,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奴才們到底還是不敢胡說,試探的進來一瞧,那人雖一身常服渾身上下的帝王之尊卻是難以讓人忽視,微微一眨眼都能讓人心跳半分。石答應沒進小花園,更不知道發生的事情,還以為萬歲爺是一時興致才過來的,再不然那便是自己有那福氣,從進宮就被人欺負差點丟了一條命,老天爺總算是站在她這一回了。石答應強行按捺住高興,卻由於膽子小羞於抬頭,而康熙眼中原本的興味也一點一點的消磨乾淨。康熙瞧著底下的人,站起來沉聲道:“朕瞧著你身子骨不好,青竹樓又實在偏僻不宜養傷,還是挪去東六宮吧。”李德全連聲上前:“奴才自會吩咐下去。”一聽能離開這裡搬去東六宮,石答應心中升起一陣歡喜,雖還是害怕到底還存著好奇,試探的抬起頭看著麵前的男人。目光撞上他的眼睛之後,原本蒼白的臉立刻紅了一大片。“多謝皇上。”一雙眼睛裡麵含著愛意,舉手抬眼之間全是羞澀。“你好好養病,等身子骨好了朕再來看你。”康熙下意識的安撫安撫兩句,隨後帶著李德全就往外走了。留在原地的石答應,眼巴巴的瞧著前麵的背影發愣。等萬歲爺走後,她身邊的宮女激動的抓著石答應的手道:“主子,皇上真的來了,真的來了,還說要將您挪出這個地方。”“您的苦日子總算是熬過來了。”石答應卻不如她那般激動,低下頭的臉上羞紅一片,腦中想的儘是剛剛萬歲爺如何一臉笑意的往自己這瞧。手舉起來,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始懊惱今天的妝容如何,穿的衣服是不是太素淨了些。***康熙出了青竹樓,臉上的表情已然沒有來時那般高興了,帕子還在懷中收著,剛剛石答應一直低著頭,他見著無趣便沒拿出來。光是瞧上一眼,就那麼羞澀,要是自己拿了帕子出來,豈不是渾身都要通紅。想到這,他搖搖頭:“還是眼見為實才是。”李德全跟在康熙身後那麼多年,到底還是能猜出幾分萬歲爺的心思,聞言便不敢出聲隻顧著跟在他身後。穿過遊廊,經過角牆,在往前兩步便是一道窄小的圓形拱門,康熙抬腳剛跨進去,門內卻恰好有人冒出來,兩人同時進出啪的一聲撞了個滿懷。“似雲——”“大膽——”溫知許與李德全的聲音一同響起,康熙先是瞧了一眼撞上自己胸口的宮女,隻見她半張著嘴巴捂著鼻子,臉上的表情楞楞的,顯然是還沒回過神來。隨後又轉頭往剛出聲的另一個地方看去。來人一聲淡綠色的衣服,清麗中透露出幾分靈動,裙擺處繡著的荷花朵朵精致,那人雙手放在身前,一陣風吹來衣衫飄動,曼妙又輕盈。在往上,是一張精致好看的臉巴掌大的小臉五官柔美如玉,肌膚是清透的白,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乾淨又清澈。眼中帶著嫵媚而不自知,上翹的眼角微微帶著嫵媚,卻又有兩分不諳世事的純真。瞧著自己的時候微微歪了歪頭,一雙眼睛透著好奇,卻也帶著害怕與防備。許是自己的眼睛太過露骨,她眉心輕輕的蹙了蹙,身子不自然的往旁邊一側,躲過他瞧過來的目光。隻那對透著白玉般的耳朵,一點一點的泛著粉紅色。“大膽,不許看我們小主。”似雲捂著被撞到的鼻子,麵對兩個陌生的人,不知他們身份心中自然害怕。連忙跑到溫知許身邊,擋住了康熙瞧過來的目光。“你才大膽,可知……”李德全一聽,趕忙上前嗬斥,康熙及時的伸出手擋下了他要說的話。“咳……“他捂了捂嘴唇,咳嗽了一聲,不自在道:“在下,在下無心冒犯,敢問冒犯了哪位小主。”“我們主子乃是皇上的溫常在,你……你趕緊離開。”這青竹樓離後宮離的實在是太遠,平時壓根兒沒人來,似雲從來沒見過皇上。康熙今個又是刻意換的一身的常服,這般一開口似雲便想著許是哪位大人還是王公貴族走錯了地。“溫常在?”康熙口中跟著念叨了一句,又想到剛剛那個驚鴻一瞥的人,覺得有兩分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再想抬頭看上一眼,卻被那宮女給擋了個嚴實。“溫常在,可是,溫雲舒溫大人家的?”康熙想了想自己身邊姓溫的臣子,像是有人說過,溫雲舒的女兒也到了選秀的年齡。隻是,被送來這個,是先頭的嫡女還是後來那個庶出?想到這,康熙剛剛還算溫和的眼睛冷了下來,眼睛示意一邊的李德全,後者連忙走上前,在他耳邊道:“是先頭的瓜爾佳氏夫人生的那位,剛從蘇州回來還沒半年。”聽完這話,康熙的眼神才算是重新平和了下來。眼睛從新看向被似雲擋住的地方,看不見身影卻也能瞧見那淡綠色的裙擺。一抹淡綠色隨著風一下一下的吹過來,像是貓爪子一下下的在他心口撓了一下又一下,不疼,卻覺得癢癢的。“這兒是後宮重地,大人還是趕緊離開才是。”溫知許躲在似雲的身後開口,水鄉之間出來的女子嗓音格外的綿軟,許是知曉自己的嗓子太過軟糯她還刻意強硬了兩分。康熙卻不應他,隻問:“常在是住在青竹樓?”“我們小主住在青竹樓怎麼了?”似雲不見這兩個陌生男子走,急的像是要跳腳,後宮中的女人不能見外男,要是被人看見了,可不知要怎麼編排。“似雲,休得胡說。”溫知許低聲嗬斥,但語氣中卻也沒多大的責怪之意。而她的婢女聽聞也不害怕,顯然是主子平日裡對她極好。“是住在青竹樓,我猜大人像是迷了路,您繼續往前走幾步出了竹林再往右拐就能出去了。”沒一會,溫知許便自發的從似雲的身後走出來,低著頭隻讓他瞧見半張臉,微風一吹衣衫飄飄:“出去之後再找個小太監問問路,這是後宮日後莫要在走錯了。”“妾身還要回去,還請大人自便。”說著,便帶著宮女往前走。康熙一直不說話,就這樣一直眼帶笑意的瞧著她,他剛好堵在門口,主仆兩人想要過去的話,非得他讓開才行。“大人——”清透的如同琉璃一般的聲音傳出來,鼻尖傳來一陣梅花淡雅的味道。康熙想到剛剛這位溫常在還在園中被人欺負,再瞧著麵前低頭的人,忍不住起了壞心思:“我若是不讓,那又如何?”“世風日下,大人還是莫要張狂。”康熙低下頭,就能看見溫知許那兩隻如玉般細膩的手緊緊的纏在了一起,十指相扣顯然很是緊張。就再他心軟,想要先讓開一步的時候,溫知許卻說話了。一雙眼眼睛不敢看他,透過這道圓門瞧著遠處,堅定又帶著顫抖的尾聲道:“大人不讓也得讓。”明明很害怕,卻還要反抗,像是一隻不足月便朝人亮爪子,奶凶奶凶的小貓。“哦?”康熙眼中滿滿的笑意,微微低下頭:“這是為何?”“因為妾身是皇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