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狹窄的官道上隻有一輛馬車飛快的跑著。這時候的下午總還是帶著幾分冷意,趕車的吳伯撚了撚拿鞭子的手,一用力又揮到馬屁股上,因小姐要去安靈寺路上便沒有再歇息,黃昏的時候,總算是趕到了寺廟門口。馬車將將停下,溫知許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帶頭從車上跳了下去。門口來引路的小沙彌朝他們道:“施主請留步,天色已晚又更深露重,安靈寺不方便接待生人。”安靈寺在京城內也算的上是熱門的寺廟了,那些個官家太太小姐也時常過來上香禮佛,或者去後麵的廂房住上那麼幾日。溫知許身著男裝,容貌又風流倜儻,身邊還帶著一個清秀的小丫鬟。竟是生臉,小沙彌自然不敢放他進去。溫知許笑了笑,沒說話,隻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給他。上好的羊脂白玉刻上了浮雕雲紋,雲霧纏繞之間隱約的看出裡頭有個溫字。全京城也就那位溫家是這樣的圖騰,小沙彌一看見這玉佩,眼睛立刻亮了不少。“原是溫家公子,”他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又道:“施主請隨我往走吧。”溫知許隨著他進去,先在前殿點了一炷香,捐了不少的香油錢。隨後又去了供奉長明燈的地方,她上輩子就霸占了這具身子,兜兜轉轉三年之後又重生回來。她與這句身子的牽絆,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上天安排一般,重生回來的溫知許不但很快接受了這個身份,對於生下這具身子的瓜爾佳氏也開始掛念。二十年前,京城內榮寵風光,嬌豔明媚的瓜爾佳氏下嫁給當時了溫家少爺溫雲舒,瓜爾佳氏世代為將,教養初來的女兒也是騎馬射鷹樣樣都會,反觀當時的溫雲舒不過還是個連功名都沒的窮書生。但瓜爾佳氏卻偏偏喜歡,雖是下嫁夫妻卻恩愛非常,可瓜爾佳氏卻偏偏久久未孕,兩小夫妻卻依舊恩愛,羨煞旁人。直到三年之後,溫雲舒從外麵帶回來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溫潤如青竹一般的丈夫說女人肚子裡的是他的孩子。瓜爾佳氏驕傲明媚,骨子裡卻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鬨一場,斷發和離回了娘家。可偏偏當時她身懷有孕,她性子剛烈,絕不回頭。瞞著溫家人偷偷留下了這個孩子,十個月之後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哪知產後出血,生下孩子之後便撒手人寰。瓜爾佳氏走後,全家悲痛,將男孩送去了溫家,女孩跟著外祖母一家離開京城去了蘇州。溫知許跪在地上想起戲折子上寥寥介紹的這幾筆,眼眸閃了閃。腦子裡想起那個如玉一般雅致,臉上總是淡然仿佛立即就要成仙的人,抿起嘴笑了笑。她對著瓜爾佳的排位輕輕的喚了一聲娘,跪在地上看了許久,要不是重生回來,腦子裡大概看了一遍那本《寵妃》的戲折子,有些事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比如,她麵前這盞長明燈,是她爹溫雲舒日日夜夜供奉了十六年。再比如,幾日之後,那個天下第一尊貴之人,會出現在這安靈寺內。有些事,既然知道了,那麼上輩子走歪的路,她便不會再走。有些想踩她上位的人,她自然不會讓她如願。***“齋飯與熱水待會會有人送來,施主稍作休息貧僧這就告辭。”“多謝小師父。”溫知許粗著嗓子道謝,她在現代的時候是學音樂的,故而偽裝起男聲來倒也不是什麼難事。等人走後似雲將門關起來,扭過頭問溫知許:“小姐,我們真的不回去了?”小姐從生下來到現在可是有十六年都沒回過溫家。這次要不是因為皇上要選秀女,家裡那位疼小姐疼到入骨的老太太才不會放心讓小姐來京城。似雲跟小姐這麼久,雖聽說溫家人一聽小姐要回京城,早早的三個月前就開始在準備了,溫老爺老太太這會子估計還在巴巴的等著。但潛意思裡,似雲也沒那麼喜歡溫家。溫知許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嗤笑:“選秀還早呢,去那麼早有什麼意思?”“可是……”似雲咬著下嘴唇,還想再勸。“再說了,”溫知許上挑的眼角往自己身上一掃,軟若無骨的手抬起虛虛的撐住下巴,漫不經心的嬌哼了一聲。“十幾年沒見,對待我這個從來沒有見一麵的小姐,溫家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呢。”她低眉淺笑,豔麗奪目。總之不管怎麼說,去溫家溫知許可是一點都不急。***溫知許便帶著似雲在這安靈寺內住了下來,她出手大方,給的香油錢一把接著一把。雖看著是個風流浪蕩的公子,卻也不是個難以伺候的主,每天無非就是去聽佛,上香,再去瓜爾佳氏的長明燈麵前說些嘀嘀咕咕的心裡話。直到半個月後,寺廟裡忽然來了一群陌生人。雖穿著常服,行走之間卻不難看出這群人訓練有素,腳步輕盈一看就都是練家子。這群人衣著低調,待人也很是客氣,進來上香的香客們也隻是將他們當做一般府中的護衛。她們出身富貴人家,主子們出來帶幾個隨身伺候的奴才都要比這些護衛多,雖有些好奇,但大家都是見怪不怪。溫知許看到他們卻心肝顫,估摸著自己等的人算是到了,回到自己住所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看了看。除了剛開始出現過一次,之後這群人都消失在了後院的那處竹林裡,無影無蹤。竹林很大,翠綠的竹子鬱鬱蔥蔥,一眼看不到頭。雖外麵設置的像是一團迷障,但走到低裡頭卻是一處精致小院。因自己住的廂房正對著竹林,剛來的時候摸到那去過,當時這群人還沒來,溫知許借著迷路的幌子溜進去看了眼。“小姐,你說對麵那住的什麼人?”對那群人雖然低調,但是來來回回的動靜卻滿不了住在對麵的她們。似雲一邊整理著屋子,一邊看那頭正在用帕子擦琴的溫知許。“小姐,你都擦了好幾天了,都沒見你好好的彈上一曲。”似雲眼珠子一轉,眼睛發亮,小姐可是從小就彈得一手好琴,可這些日子卻是彈得越少了。溫知許放下手裡的帕子,撩起眼簾衝她一笑。她生的白皙,渾身的皮子像是在放光,穿著一身碧藍色男裝,臉上毫無脂粉一顰一笑卻掩蓋不住光彩,眉眼張揚,風流明媚。沒看還在盯著自己的臉,楞在原地的似雲。溫知許抬起纖纖玉手,如珠玉一般圓潤的手指福撫在琴弦上。空靈又悅耳的琴音從手指之間流淌而出,原本往竹林方向走去的人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麵的有三個人,身後還跟著幾個護衛。三人均是年輕模樣,估摸著歲數三十上下,容貌皆是俊朗,通身又是一股大家族出來的氣韻,站在一起,若論長相來說,右邊的那位白麵書生氣質的男子要好看一些。溫潤如玉,氣質儒雅,年紀輕輕卻給人一股無欲無求感,不沾染絲毫俗氣,仿佛轉眼就能羽化登仙。而左邊那位,雖一身正氣,但論臉來說,五官也隻能算是長得周正,何況那張臉實在是太過黑黝黝的,一說話隻能看見一口大白牙。兩人一文一武,氣質不俗,此時卻都將眼神看向中間那人。中間那人,一身寶藍色的長袍,大眼睛,雙眼皮,鼻梁挺拔臉型生的極好,身上肌膚雖不如右邊那位白麵書生白皙,但隔著衣服也不難瞧出渾身的肌肉,與高挺的身材間流暢的線條。“主子?”左邊那位手摸向腰間,一臉警惕的往四周看:“可是有發現什麼不對?”“庸俗。”中間那位爺聽聞之後,搖搖頭。渾身雖給人一股上位者之感,此時威嚴的眉眼卻還是帶了絲笑意。將手裡的扇子往他頭上招呼了一下:“這麼悅耳的琴音,你就沒有聽見?”手指往身後的方向指。黑臉漢子撓頭,勉強憨笑:“聽,聽見了,”他飛快的往中間人臉上看去,又囫圇吞棗的道:“就是沒聽出啥味。”中間那貴人一臉嫌棄,將眼神轉向右邊:“這人琴藝不熟,你定然聽出來了。”右邊那位白麵書生聽聞,雖臉色淡淡的,但神情卻格外的恭敬:“若臣猜得沒錯,此人彈奏的是《雨碎江南》”他彎腰低眉,動作恭敬。這般一個如玉一般通透的人物,因這動作,卻也沾染了幾分人間氣。讓人不得不好奇,中間那位是怎樣一個人物。而中間那位,隨意的揮揮手將人叫起,眼神往琴音的方向看了看,過了會才搖頭道:“琴藝不錯,但曲子終究還是纏綿小氣了一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他搖頭,有些可惜,欲抬腳繼續往前走。可腳步還沒落下,就見剛剛還溫柔纏綿的琴音忽然間畫風一變,溫潤的琴聲開始如同破竹一般,霸道又強烈的琴聲悠揚而出。曲調流暢,彆致,直逼人心。與剛剛纏綿,膩人,一股懷念之風的曲子來比,這首卻是秋高氣爽,風靜沙平,給人一股心胸開拓悠揚之感。貴人先是詫異的揚起下巴,眼神閃過一絲趣味,隨後聽出曲中之意,難得的閉上眼睛認真的聽了起來。一曲完畢,悠揚的琴聲好像飄散在竹林之中久久未曾散去。“曲風坦蕩,彈奏之人必當是心胸開拓之輩。”等了會,見彈琴之人不再彈奏之後,貴人眼神可惜,卻還是帶頭繼續往前走去。“主子,您要是喜歡,我將人帶來就是了。”見他眉眼帶著留戀,黑臉男子一臉納悶,手搭上腰間佩刀就要往回走。“回來。”貴人大嗬一聲,表情不怒自威,眨眼之間剛剛還好說話的人稟然正氣,睥睨天下。“出門在外,行為舉止要低調一些。”平淡無奇的一句話,卻將跪在地上的人嚇得一頭是汗。沒在理跪在地上的人,康熙邊走邊與身邊的人道:“溫卿可能聽出第二首曲子?”“皇上恕罪,臣才疏學淺這曲子不曾聽過。”“罷了。”看身邊這位整日一張冰塊臉,請罪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的人,康熙覺得甚是無趣。“朕也沒聽過。”他往身後的方向指了指,“大概是自己做的曲吧,有這般的心胸與見解,想來也不是泛泛之輩。”“皇上可要見一見。”平淡又無感情的聲音響起,康熙原本到嘴的話一頓。“溫卿,朕記得,你那上一位夫人也彈得一手好琴吧。”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讓剛剛還立的筆直的人瞬間僵硬在原地。而原本什麼沒有絲毫表情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痛楚。“是,皇上。”他雙手一揖,行了個禮,抬起一張麵色發白,卻如謫仙一般清貴的臉:“溫雲舒此生,隻有瓜爾佳氏一位夫人。”康熙站在他對麵,將那張臉仔仔細細的看了許久。複雜的眼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什麼,但到底還是沒說,隻眼神移開看往彆處,背手而立。而一直掩飾著的君臨天下的氣質也展現出來,沉聲嚴肅道:“走吧,山西地震一事還未查清楚。”平淡卻又冷酷道:“凡參事者,一個都不要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