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飄到水榭上,琉璃記見三麵都是水,植滿了清荷,而另一麵是一個**的半臥女子玉石像,雕琢得珠圓玉潤,神態平和,雙腿間流出一脈清泉,叮咚作響,在夜裡極是悅耳。“就這裡?”“是,這就是含羞泉!”琉璃仔細打量,絲毫沒有感覺到法陣的存在,暗自不解,雪狽講過,含羞泉是海王湖護界的門戶,怎麼會這樣?正想著,幾縷熟悉的氣息飄了過來,隻聽小蛛尖叫了一聲,琉璃下意識地展開了雪蛛絲,抬眼不由得一愣,麵前站的竟是戲水,正卡著小蛛的脖子,雪蛛絲離他的麵門不過寸許。好險!收回了雪蛛絲。“是你?”戲水愣住了,小蛛趁機身子一縮溜了出來,緊走到琉璃的身邊,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雙手不斷地撫著自己的胸口,深呼吸著。“舞葉呢?”琉璃望望他後麵。“他……”戲水麵露難色,“你怎麼會在這?怎麼跟他在一起?”指指小蛛,滿眼的厭惡。小蛛狠狠地瞪著他,忙對琉璃道。“雪,我們說好的,我幫你,你也要幫我!”琉璃沒理他,把來意簡短地對戲水講了。戲水微微一沉吟。“沒錯,含羞泉確實是海王湖護界的門戶,因為它的地氣連著海王湖。隻是……”“隻是什麼?”這時的紅樓的上方煙火起放,絢爛而耀目,他一喜。“真是天助我們!走!”說罷低低地掠了過去。琉璃愣了下,跟上去,隻聽後麵的小蛛氣急敗壞地道。“等等我,該死!雪,說話不算數!”小小的身體急得在虛空滾成了一個球。焰火是二十四橋組成的天台放出的,琉璃立在虛空見那上麵的情景一愕。所有人披頭散發地跟著一個白須白眉白頭發的老頭,在天台上亂跑一氣,吵吵著升天成仙之類。另外,無數的女子在玉琮下跳起了誇張的神舞,她們的臉上身上塗抹著各種各樣的顏色,嘴裡嗚嗚呀呀地說著什。還有那些交歡的男女更加瘋狂、更加放縱。“他們在做什麼?”戲水忍不住笑了,閃眼見小蛛快要跟上來,揚手布下了個迷惑視線的法陣,引著琉璃往一團黑暗中逝去。果然,小蛛在虛空中尋了半天也沒見到琉璃、戲水的影子,氣得大罵,可當看到天台那個瘋狂的老頭,安靜了,忍不住想,難道真的能升天?見了那些人類要多瘋有多瘋,要多狂有多狂,不知不覺看入了迷。琉璃和戲水進了一團黑暗,往前行了幾尺,腳下出現一條小徑,兩邊各生長著一榮一枯的野草。這樣的法陣讓琉璃驚詫不已,戲水邊走邊說,真正的含羞泉地氣其實是在二十四橋的天台下,可是二十四橋的天台有人類布下的結界,結界隻有人類才能打開。天台上的那個老頭本是天尊門創始人南宮卓,不知從哪裡得到個升天成仙的偏方,便也效仿著當年歐陽錕吾操練起來。正式操練一次就要舉行一次盛大的人類交歡儀式,來拉開他升天成仙的序幕,而二十四橋的結界也要打開,好使充沛的靈力源源不斷地供給那些為此獻身的男女。這一操練就是七十多年。每次失敗後,南宮卓都能重新爬起,再次堅定他那雄偉的夢想和決心。這也幸虧鴿林有眾多的女子供他操練,天尊門也有數不清的財富供他折騰。琉璃聽著哭笑不得。戲水笑道。“這次南宮卓若不是要操練升天,我們也沒有機會進到這結界裡。我和舞葉曾經來過幾次,都是無功而返。這裡的靈力極其強大,你到時可要小心。”琉璃點頭應著,問起舞葉,戲水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琉璃疑惑地看了看他,戲水把頭彆了過去。走出小徑,麵前生出一個巨大的光環,琉璃感到雪狽說的海王湖護界門戶指的就是這裡,是小蛛弄錯了。光環緩緩地抖動,漂浮著一個個模糊不清的影象,他們跟著也莫名其妙地感到顫抖,像是那些影象進入了體內,戲水神情一肅,緩緩從懷裡拿出他的那支骨簫。“我先進去。”“不,我來!”琉璃忍不住多望了幾眼他手中的骨簫,飛身進入了光環。身體剛觸到光環,就像是和光環溶為了一體,光環給她帶來一種迷醉又燦爛的幻覺,那是種閃著燒灼的光彩的幻覺,她看到了兩條一紅一白的長綾帶著波光蕩漾的太陽光和月亮光伸向極目的高處,左右兩邊的光點向無數的流星在滑行。克製著心潮的湧動,順著紅、白二綾向上飛升,終於,見到了一個活潑噴湧的泉眼。陽光溫柔,微風帶著潮濕的香氣,泉水仿佛醉了一般,儘興地噴灑,草地上花兒一片鮮亮。按著雪狽所說,驅出道道的雪蛛絲把泉眼給凍結住,頓時,紅、白二綾越飛越遠,很快飛出視線,而那光環試圖將她包起。琉璃的玉衣鼓動,雪蛛絲再次大放光彩,一朵朵光蓮瑞彩千條豪光萬丈,聲聲清嘯直拔虛空,揮動著一雙衣袖的蛛絲傾力地一斬,光環硬生生地被劈成了兩半。琉璃見到了驚呆的戲水,縱身向他躍去,驀地,光環迅速地並上。“不要!”戲水反手祭出手中的骨簫,在那一刻,恍惚看到了自己的歸宿,不覺怔住。骨簫直貫入光環,撐開了一個空隙,琉璃旋身一閃,骨簫向她飛來,在離玉衣不過寸許,一白一黑的蟲子從光環中飛出,愕然。關於兩條蟲子的種種情形紛紛湧現眼底,她本能地一躲,但那條黑蟲還是撞進了她的胸口,而那條白蟲向身後的戲水飛去。光環霍然暴出瞬間的光彩,琉璃閉上了雙目,身後傳來戲水的慘呼,忙回頭看去,射出了蛛絲卷住了戲水輕輕往旁邊一拋,那光環撞在了自己的身上,消失了。隻覺氣血一頓翻湧,不由得向前衝出了幾步才穩住。此時的戲水半跪在地上,以手撐地,汗如雨下,半天才道。“多謝你了……”琉璃衣袖挽上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來。“你,你沒事吧……”“沒,你呢?”琉璃搖搖頭,骨簫從另一邊滾到戲水的腳邊。戲水似有所悟。“海王湖的護界門戶已破,我先走了,後麵的事……”“你真的沒事嗎?”戲水對她勉強地一笑,伸手拭去她嘴角粘連的幾縷頭發,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們,全靠你了……”說罷,臉色一白,急逝了去。琉璃回味著戲水的話似有所指,但一時又想不明白,怔了許久轉頭向光環升起的地方看去。雪狽說過,若是海王湖護界門戶一破,混天綾自會現身,不過,卻聽說還有一道名為“神跡”的小法陣,據傳,神跡是當年混天綾成型時自帶的。大凡至上的靈物、寶物都有護己的靈性,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琉璃隻是奇怪為何南宮世家能驅使,而且還是兩千多年。另外,混天綾是從劍陵宮帶出的,那麼這其中……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驚天的迷。眼前是塊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寸草不生,光滑潔淨,琉璃凝神踏上,奇異的事發生了,像是踩到了水,隻不過這“水”很堅硬,但它確實是水,又濕又涼,水氣很重,沒感到不適,來回走了幾步,再去看,呆住。腳下的這片空地豎了起來,像塊幕布一樣垂掛在天地之間,而她就定在這片空地上,身子在半空橫懸著,可是卻一點沒感覺到。錯愕了一下,念力一動,雙袖拂著水,波紋一層層漾開,露出無數的字符。字符多數像是一個個小圖,這些小圖又組成了一個大圖,心底莫名地湧上股激動,那是一種久彆重逢的激動,視線順著字符延伸,那波紋也像知趣似的漾開,給了她更大的視覺空間。刹那間,她靈光一閃,全明白了,忍不住長長地嚎了一聲,在玉石台上看的三百年的那些文字紛紛分解、重組、變化,便成了眼前的這些字符。這是狼族的文字啊!還是狼族語言的源頭!麵前這些狼族的文字給她講了一個古老而又漫長的故事。說是在千萬年以前,世間的所有萬物生靈都用肢體動作交流,直到後來有了語言,其中狼和人類發展的最快,由簡單到了複雜,並有了文字,但他們卻走上了兩條路。狼仍與自然相溶,發現了天地靈氣,混沌之規,創下了無儘的法術。而人類卻離自然越來越遠,他們以己為重,以獵取天下為榮,這樣,人類成倍地增長,成倍地強大,數千年不知與多少異類發動了戰事,其中與狼族發生的戰事最多,主要因為狼不受馴服引起的。許多靈物成了人類的家畜,任其獵殺,任其宰割,隻有狼仍與強大的人類殊死地搏鬥著,人類為此深惡痛絕,更狠更猛地來滅狼,但狼族的強大與豪勇使人類一時也沒辦法。狼與人類這樣的戰事大約持續了幾萬年,後來世間分出了一界,名為神界,所有人類臣服其下,並成為神界的終生信徒。隻有狼族不屑一顧。又是幾千年過去,多數的人類成了神界中的神,於是大批的人類、神來滅狼。狼族奮勇抵抗,在抵抗中,將多數的語言、文字簡化來傳給小狼。可惜,狼族慘敗,狼族的文字、語言星點跡象隻留在了狼們的記憶中。在這其間,世間又分出了兩界,冥界與妖界。從此世間三界製約,使得人類不在依仗神界為所欲為,狼族有幸留於後世。但狼們仍舊是孤傲堅硬的性子,對三界永遠都是漠然視之,不信神,怕死,卻又寧死不屈。琉璃看罷,久久不能平靜,這洋洋不過千字,卻記載了狼族千萬年的血淚,強忍住激蕩的情緒再往下看去,後麵記載的是狼族頂尖的法術。琉璃長歎一聲,原來如今人類所用的不過是狼族法術的皮毛,隨便拿出一樣都能與人類所指的神仙有得一拚,不由流著淚笑了,想起自己兩百年能言人語,三百年化人形,一夜之間化去狼尾……人類無休止地追殺,失去了最在意的紅狐狸,月魔非狼非人的折磨,一百年來九淵無日無夜的黑暗,無日無夜的修煉……苦苦地支撐……這其中的辛酸隻有自己知道。那是她一個人的黑暗啊,黑夜裡的孤寂無邊無際……沒有路,也不知道往哪裡走,前麵茫茫,後麵茫茫,她拋棄了她的紅狐狸,紅狐狸也拋棄了她……多少個無助、絕望的夜晚,獨跪床前,長夜當哭!……真難啊!生生死死,曆儘波折……麵對著狼的文字,麵對著先祖留下的法術如同見了母親,琉璃終忍不住放聲大哭!她像是一個走失了很久終於回家的孩子,想把不儘的委屈訴給母親聽,可開口的仍是那一聲最簡單的狼嚎。我是狼啊,狼所做的永遠都是昂首悲嚎,把這千千萬萬的委屈隻化成一嚎,不需要誰懂。狼永遠是狼。雙膝跪下,頭靠著那些字符,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為了狼族,世代延續下去,她不惜與人類為敵。也許,狼族此時成了她心目中另一個在意的紅狐狸了。琉璃在這個稱之為神跡的法陣中足足呆了九年零六個月。如癡如醉,專心修煉先祖留下的法術,她心性本就單純,沒有絲毫的雜念乾擾,再加上一百在九淵裡修的地靈之氣打下了最好的根基,再加上意念玉石的靈氣重鑄了她的經脈,這使她的修為飛似的增長。當她出來時,北部已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琉璃腰間多了兩條長綾,一紅一白,隨著春風舞動,煞是好看。雙袖一展,將兩綾收進袖管中,正欲起身離開,草地上閃過一片冰冷通明的紅,眨眼間一個裸身的女子現出,瀑一般的長發直垂到腳下,千萬張臉堆積出的麵容笑意嫣然——卻是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