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的眼前出現了熟悉的倒計時。

十分鐘。

和以往不同，之前他一進遊戲，就在宋白身邊。而現在，宋白和管理員Z都在天上。

像遙不可及的太陽，又像馬上墜落的隕石。

司辰在自己的口袋裡摸到了那麵二向箔鏡。

鏡子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紋，像是摔壞的手機屏幕。

司辰照了一下鏡子，鏡麵上的場景全都是像素的，上帝視角。

司辰的像素小人就在鏡麵中央，有一圈白色的描邊，頭頂還有一個三角符號。

司辰點擊了一下像素人，鏡麵上彈出兩個選項。

【查看玩家信息】

【退出遊戲（倒計時09：27）】

倒計時結束後，退出遊戲這個選擇會暫時凍結。

司辰打開了第一個選項-

姓名：司辰-

等級：8-

特性：菌絲生命體LV.8，巨噬體LV.10，絕對防禦LV.4，自愈LV.4-

裝備：月白-

道具：二向箔鏡（01）-

生命值：100100

月白是之前的宋白留下的，如今就掛在牆上。

他8級了。

而按照規律，這時候管理員的等級應該是10；對應那個還沒有人抵達過的第十天梯。

敲門聲在此時響起。

司辰一愣，他走過去，打開門口的監視器，在LED屏幕上看見了門外的訪客。

門外的人居然是宋白。

宋白眼眸通紅，唇色蒼白。隻是臉上縈繞著一股死氣。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剛死但是還沒涼透的屍體。

門外的宋白道：“是我，13，開門。”

介於上一次管理員Z還裝成了奚和，司辰沉默片刻，舉起手裡的二向箔鏡，照向了門口的LED屏幕。

這個道具意外的好用。

屏幕上出現了宋白的像素小人，隻是和肉眼看見的宋白很不一樣。

像素宋白的身後九條漆黑的觸手張開，隨風搖曳著，像是九尾狐的九條尾巴。漆黑的觸手上還帶著血跡。

宋白的頭頂同樣有一個三角箭頭。點開後有一個選項，【查看NPC信息】*。

司辰選擇查看。

相比之下，這個信息欄簡陋很多-

姓名：宋白-

等級：9（+0.5）-

生命值：46100-

NPC好感度：混亂友善

生命值46，剛好和剩餘的食物數量對應。

如果不是NPC好感度還有“友善”，說實話，看見這樣的宋白，司辰都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來吃掉自己補補身體的。

司辰沉思片刻，打開了門，喊了聲：“老師。”

宋白站在門口，血紅的眼眸靜靜地看著他，最後歎息一聲：“都讓你退遊戲了。”

之前司辰在遊戲裡看見的那段亂碼，是宋白親自發的。

可惜司辰一向不怎麼聽話。

司辰看了眼倒計時，還剩最後7分鐘。

他回答：“我可以退出遊戲，那你怎麼辦。更何況，我還要接司淵回家。”

想要接司淵回家，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成為觀星的爸爸。

而這一切的前置條件是解決管理員Z。

司辰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司淵了，也不知道他在幼兒園裡有沒有被欺負。每次想起這件事，司辰睡覺都睡不好。

宋白挑起了眉：“我死了不是正好，富老頭給你留了不少遺產，可以少奮鬥5000年；至於兒子，死了可以再生一個，你和季楚堯都還年輕。至於高維入侵，更不用擔心；主世界起碼還能再撐300年，你那時候墳頭草都換了幾茬了。”

司辰覺得宋白說的挺有道理的，可惜他不讚同：“如果什麼都無所謂，老師，你為什麼要去天上呢？”

他指向外麵那個黑色的球，問：“不痛嗎？”

拖住管理員Z的觸手已經不滴血了。

那是因為血流乾了。

司辰隻是旁觀都覺得疼。

宋白臉上的笑容逐漸變淺。

他走進房間，繞過司辰，推開陽台的窗，把手搭在了欄杆上。

司辰跟著走了出來。

江川的天剛亮，看不見太陽。但是個氣溫適宜的清晨。灑在身上的陽光不冷不熱。

高維入侵來臨後，極端氣候越來越頻繁，這種適宜人類出行的氣候很難得。

如果不是江川現在已經沒有活人了，說不定學校還會組織學生去附近的植物園踏青。

宋白眯起了眼：“我出生在這裡，那時候江川的樓還沒修那麼高。戶口製度也不是很嚴。有外地人來做生意、看病；社會剛恢複秩序，治安很一般。我讀書上學都有司機接送，附近有機械仿生人巡邏。時不時就有槍聲。”

司辰清楚，宋白說的不是上輩子的經曆；是這輩子的。

宋白繼續道：“小孩子玩心都重。我好奇外麵是什麼樣的，所以在司機來之前走到了另一條街。離我讀書的地方三百米。就在另一條街，那裡是另一個世界。高維入侵早期有很多畸變人，現在反而不多見了。一個女人背著自己編的簍，隔著警戒線，向我兜售商品：她的兒子。”

女人身上有很多肉眼可見的輻射斑，眼球凸起，像金魚，說的聯盟語不太標準。聲音嘶啞難聽。

她兜售的孩子也有同樣的病，在竹簍裡蜷縮著，奄奄一息；沒有基因藥，就隻能等死。

司辰出生的時候，有很多安全區已經把基因檢測和基因藥納入社會福利的範疇。但在那時候，一瓶現在醫院幾十幾百信用點的基因藥，需要一副機械外骨骼的價錢。

像司辰那樣一直需要基因藥的人是少數，很多小孩隻需要一支。

她不是賣孩子，是在求救。

“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肉塊，感覺到的是惡心和反胃；很快，司機就牽著我的手走了。”

“這件事沒有給我留下什麼童年陰影，但很多年後，我卻總是想起她們。”

宋白抬起手，擋住了天上有些刺眼的光。

“我也曾自命不凡，因為我有傲慢的資格，我以為我打破了命運，但我其實——”

“隻是足夠幸運。”

足夠幸運，沒有投胎到那個女人的兒子身上。足夠幸運，沒有遭遇任何挫折，也能成長。

他的悲憫自始至終都是高高在上的。包括想結束高維入侵，因為其他人都做不到，所以他來做。

擋住太陽的手指並攏，拍到了司辰的頭上：“你是幸運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說完，宋白自己都笑了起來。

風吹過，撩起了他的長發。宋白竟然笑得像是春風吹化的冰。

他說：“閉眼，我送你最後一份禮物。”

司辰聽懂了他話裡的隱藏的含義，固執地睜開眼，不願意合上：“我不要。”

宋白沉默了片刻：“你在想什麼？就算我想給你吃也沒有了。而且時間很少，不要浪費，更不要感動自己。”

倒計時隻剩最後三分鐘。

宋白乾脆拿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就像司辰之前在水底拿手擋住他的眼睛一樣。

他的另一隻手扣住了司辰的腰。

這是一個從背後抱住的姿勢。

宋白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語氣充滿調侃：“對了，我們之間的事不要告訴你老公。”

宋白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司辰感覺到自己的背後傳來輕微的疼痛感。

宋白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司辰的長生淵在救自己的時候沒了，那就給他補一個。

既然彆的地方找不到了，那就用自己的去補。

他被管理員Z寄生了。

這意味著，在徹底死亡前，他同樣擁有了一些本該屬於管理員的權限。

宋白的身體並不在這裡，他也不算活人。

一縷縷黑氣從他的身上飄了起來，然後沒入司辰體內。

四周揚起了風，大風，吹的整棟樓都在搖晃。

如果司辰能睜眼看見，會發現一道道黑色的風，灌進了他的體內。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黑色的風是由一個個細小的黑色的點構成。

宋白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隻是平靜地敘述著：“有個詞叫風助火勢。風的本質是氣流，想要用風殺人需要積攢很多能量，但火不一樣，火隻需要被點燃。現在我把風送給你。”

司辰看不見，但是能感受到迎麵而來的風，狂烈得讓人窒息。

他吞咽著這股風，莫名有了想哭的衝動。

溫熱的淚浸透了宋白的掌心。

而宋白竟然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不要難過，司辰。我會這麼做，是因為我也沒有彆的辦法了。而我呢，是很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能的。”

宋白：“我也可以告訴你，我帶著你來這個折疊區，是想著如果我失敗了，那就帶著你一起死。因為我害怕你是管理員留下的錨點。”

隻是他最後沒有這樣做。他也是人，也有私心。最終隻好疑罪從無。

司辰說不出話，他甚至沒辦法分析宋白到底在說什麼。

背上輕微的疼痛逐漸變成了劇痛，讓他想要把身體蜷縮起來。

就像是硬生生要把海水灌進一個小池塘裡，司辰覺得自己全身撐的快要脹開。

他的皮膚上，深黑色的血管高高隆起。

司辰身體表麵蒙上了一層水汽，那是從毛細血管裡淌出來的血液。

他咬緊了牙關，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不想發出任何的哽咽。

漸漸的，禁錮著他身體的力量變得越來越輕。

漸漸的，他眼前出現了一片光亮。遮住他雙眼的手不見了。

宋白的聲音孱弱到微不可聞：“司辰。我是弓，你是從我這裡射出的箭。”*

司辰睜開眼，他猛地轉過頭，然而身後空無一人。

倒計時到了最後一秒。

風吹過，像是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記得去更遠的地方，老師就陪你走到這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NP-pyercharacter的縮寫，是遊戲中一種角色類型，意思是非玩家角色，指的是遊戲中不受玩家操縱的遊戲角色。

*注2：意象來自紀伯倫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