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牙咬住的瞬間，深紅的血像是被紮破的水球一樣噴濺而出。

在宋白的認知裡，奚和就是奚和，因此，他湊近的時候沒有任何防備。

管理員Z靠的太近，換做普通人，大概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宋白甚至聽見了自己頸椎骨斷裂的聲音。

他拔出了劍，反手就往Z的身上捅去。風刃把白霧切割成薄片，像是刀片一樣劃過Z的身體。

血紅的肉塊被割開，卻沒有流出一滴血，傷口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管理員Z吃的很不體麵，大口大口，像是餓死鬼投胎。

它的身體裂開，像是漲潮的海水吞沒著海岸線。所有紅色的肉塊都變成了吃飯的嘴，肉裡長出一寸寸的尖牙，碾碎食物，獲取能量。

宋白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流失。管理員Z從尖牙注射進毒液，宋白強大的身體機能也無法消化，以致於全身都在生理性的抽搐。

他保持著意識的清醒，卻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

宋白感覺自己正在結冰，大量失血讓他感覺到了寒冷，他的身體被啃的血肉模糊。

宋白的掙紮也越來越微弱。

他有些走神。

宋白的記憶開始混亂，他突然想起自己應該是見過司辰的，在小時候。司辰開著車，天上下著紅雨，背後是追逐的白狗。

他記得水從鼻腔裡灌進來的感覺。

對溺死的恐懼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本能，但宋白莫名不是很害怕，因為他知道司辰不會讓他死掉。

畫麵一轉，眼前景象又變了。他看見了司辰的臉。剛畢業的大學生，有張漂亮的臉，站在角落時幾乎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他把司辰從陰影裡拎了出來，放在了陽光下；於是全聯盟都知道了這是他的學生。

司辰沒騙他，他們的確是老師和學生。

宋白不止一次地想過殺了他。

當殺掉司辰的代價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候，這件事很難不讓人心動。

宋白想過占用他的身體，因為自己年紀大了，而司辰的身體還年輕。

宋白想過殺死司辰，因為在司辰的身上，他嗅到了管理員的氣息，懷疑這是被管理員故意丟下來的坐標。

宋白近乎蠻橫無理的拒絕任何感情。他不是好人，更沒什麼道德感。

唯獨在殺死司辰這個選項上，猶豫了許多次。

理由有很多。

譬如他不想活了，而白帝城需要一個繼承人。

譬如這個便宜學生的丈夫是圖靈，殺了有些麻煩。

但最終的理由其實隻有一個。

司辰真的把他當老師，或許還帶著對父親這個角色的移情。

無論是愛情親情還是友情，司辰嘴上說不在乎，實際上比誰都在乎。他比自己更眷戀這個人世間。

不止是愛情才需要用愛情償還，任何感情都是。

宋白的餘光裡瞥見了司辰的影子。

對方同樣渾身是血，司辰為了掙脫白狗，硬生生撕裂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但他的眼神裡有光。

在宋白都放棄了的時候，他還沒有放棄。

宋白聽不見司辰的話，但是心領神會地微微抬起了手指。

管理員Z的身上燃起了一簇火苗。

風吹過，火苗在瞬間卷席全身。

管理員Z吃痛，發出憤怒的嘶吼，粉紅色的肉芽從傷口處長出來，又不斷被火焰吞沒。

Z身上出現了肉烤熟的香氣，像是油脂豐厚軟嫩的牛腩肉。

司辰從管理員Z的背後逼近。

他手裡握著一把不長不短的匕首，是當初宋白給的，像木製品。

刀刃刺進了Z的後肩。

這把看上去並不鋒利的刀，輕鬆削開了Z的皮肉。

管理員的胳膊掉在地上，切麵如同大理石板一樣光滑。

那條胳膊掉在地上，變成了一塊塊指甲蓋大小的碎肉。碎肉像是充氣似的膨脹，在短短幾分鐘內，長成了白狗。

司辰清楚，火苗隻能拖延管理員一小會。因此毫不猶豫地搶走宋白，抱住他就往前跑。

宋白傷的很重。而且因為被吞掉了一部分，身為成年人來說，有些過於輕了。

司辰摸到了一手骨架。

宋白趴在司辰的肩上，因為排異反應乾嘔，吐出的液體深黑。

毒液已經蔓延到了全身，他一向顏色寡淡的唇都是青紫的。

死亡的過程像是水果的腐爛。一開始會散發出香甜的氣味，熟透，然後一點點腐壞。蟲豸會在果肉裡產卵，孵化，出生，成長，周而複始，直到榨乾最後一點養料。

宋白現在聞上去就很香。

白霧跟在司辰的身後，來勢洶洶。霧裡，一條條白狗吠叫著衝了出來，放眼望去，狗群像是腐肉上擠成一團的蛆。一眼望過去數不清儘頭。

它們本能的被這股香氣吸引。

白狗隻有三四階，並不難對付，但是勝在數量眾多。

司辰的呼吸越來越沉，他單手抱著宋白，另一隻手握著宋白的劍。大滴大滴的汗混著血液流淌進眼裡，模糊了前方的路。

宋白的劍要更長一些。

他的木刀砍了管理員後，變鈍了。如今被司辰收回了刀鞘裡，就彆在腿側。

宋白的呼吸很弱：“去哪？”

司辰順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去哪，他隻是不甘心。

按照這個遊戲進度，他們的死亡是遲早的事。

司辰的模樣很狼狽。背後的血跡已經乾涸，身上的衣服又是汗又是泥，黏在身上，乾了濕，濕了乾。

宋白伸出手，摸了摸，摸到了他背上短短的肉茬。

長生淵什麼都能短時間內再生，但最主要的幾條觸手不行。就像是頭發可以再長，鋸掉的腿卻很難長回來。當初司淵分裂後，也是花了很久時間，隨著身體的進化，把肢體補全。

司辰對痛是不太敏感的。但是這裡顯然不太一樣，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五官皺在一起：“痛。”

宋白的嘴角扯了扯，大概是笑了。

宋白道：“我中毒了，傷勢也很重，應該會死。”

司辰的目光瞥著從樹梢裡一躍而下的白狗，月白劍在空中挑出冷冷的劍光。

白狗的腹部被劃開一條大口，哀嚎著倒在地上。劍上的血槽已經盈滿，半透明的液體順著劍刃淌下，

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宋白說了什麼：“嗯。”

司辰感覺到後麵傳來了極具壓迫感的視線。

管理員Z跟上來了。

這輪遊戲，Z沒有以白狗的形象出現。對於心靈之家的管理員來說，身體的確隻是一個容器。

它吃掉了奚和，由此得到了奚和的記憶，並且成功把自己偽裝成了奚和。

是的，Z承認，在麵對司辰時，同階的情況下，它感覺到了壓力。而且從第一輪遊戲的結果看，因為“巨噬體”這個技能的存在，對方是可以消化它的。

所以，在第二輪遊戲時，它才選擇了更溫和的方式。

不出意外，宋白本來該是他的腹中之物。可惜，不管是宋白還是司辰，都比它想象中更為警覺。

但遊戲也就到這了，兩人都重傷。宋白更是幾乎完全喪失行動能力。

哪怕追不上，也能用狗群耗死。

更何況，它還追上了。它已經看見了司辰的身影。

愚蠢的人類總是有很多讓它感覺費解的地方。

比如它就想不明白，為什麼饑腸轆轆的司辰會抓著炸雞腿跑這麼久還不吃。

但沒關係，這樣剛好。

管理員Z的臉上已經露出了獰笑。

……

……

在察覺到Z出現的瞬間，司辰身體的肌肉驟然繃緊，注意力高度集中。

偏偏宋白還在這時和他搭話：“我想到一個辦法，也許不用死。”

司辰一愣：“什麼？”

下一秒，宋白側頭，咬住了他的頸側。傷口剛好和之前的齒痕疊上。

他貪婪地吞咽著司辰的血。

司辰握著劍的手頓時冰涼，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但宋白的目的不是喝血，這當然也有用。

他的目的，是司辰血液裡那些半孵化的孢子。

孢子會在他的身體裡紮根，從血肉裡汲取養分，發育，最後長出成熟的菌網。

宋白抬頭，看見了從遠處像是箭一樣撲來的管理員Z。

Z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它在半空中張大嘴，想要叼走宋白。

司辰本能地側身回閃，躲開了這致命一擊。

宋白掛在司辰身上，發出了低低的笑聲，像是看小醜表演。

他身體受損的很嚴重，內臟幾乎都暴露在空氣中，但腐爛一半的血肉裡卻長出了新的菌芽。

血紅色的菌絲像是樹木的根須一樣生長著，在短時間內爬遍了宋白的全身。

管理員Z重重落在地上，調頭，神態格外瘋狂而猙獰！

周圍的白狗跟著一同撲了過來，像是從水麵跳出的魚群，擋住天光。它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司辰懷裡的宋白。

宋白微微睜開眼，他的嗓子眼也被菌種堵住，說不出話，但這不妨礙他衝著管理員Z做口型。

他的神情充滿挑釁：“你、又、輸、了。”

宋白死在了司辰的懷裡。

下一秒，遊戲變成了灰模。

【《誰是大胃王》第二輪比賽結束。食物剩餘：46％。】

白色的像素熊從地上彈了起來：“這輪遊戲，司辰拿到了21％，管理員Z拿到了20％！我們的選手司辰竟然還占據著優勢！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宋白的屍體沒有跟著刷新。但他的劍卻留了下來，如今就在司辰的手上。

司辰坐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胃，有些想吐。

“雖然司辰以34％的進度保持了優勢。不過呢，他的好運也到此為止了！”像素熊湊前，臉上揚起一個惡劣的微笑，“最後一輪遊戲馬上開始。管理員又是全新的管理員，但司辰已經是強弩之末。看起來連劍都握不住，還失去了長生淵這個特性！”

“作為中立的NPC，我給玩家的建議是早點自殺。早死早超生。”

說完，像素熊自己卻笑了起來，它的聲音偏向合成的兒童音，笑起來的時候十分詭異。

司辰隻有一條命，但他還綁定了一隻替死玩偶。

過於嚴重的傷勢會影響他的判斷和行動力，更彆提他身上還有濃烈的血腥味，很容易被找到。

司辰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而且因為能量消耗過大，身體出現了強烈的軀體化症狀。疼痛，疲憊，眩暈，呼吸急促。

這時候自殺相當於刷新數據，直接重生。

勉強不算餿主意。

所以，司辰很乾脆的給自己脖子來了一下。

現實世界。

季楚堯聽到了一聲尖叫。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了放在一旁的收容盒。

盒子裡布玩偶頭身分離，斷裂處流出了鮮紅的血。

幾個月的時間裡，這個玩偶和司辰長得越來越像。並且，隨著司辰狀態改變，玩偶身上也會出現相應的變化。譬如司辰受傷，玩偶會在對應的位置出現同等的傷勢。

此刻，這個玩偶徹底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季楚堯的手握成了拳。隨後，收斂了所有表情，繼續開始遊戲的破解。

他越來越像圖靈了。

收集界門碎片能抵達高維宇宙的消息，是圖靈放出去的。那是因為他的確在蛛絲馬跡中找到了那個高維世界的影子。隻是缺乏關鍵道具，進不去。之前，他以為那個道具是界門。

如今，圖靈知道了，缺少的道具是“鑰匙”。

他正在用窮舉法仿製那把鑰匙。

……

……

對司辰來說，他隻是陷入黑暗不到一秒，就重新睜開了眼。

他看見了自己的屍體。破破爛爛的，倒在房間的角落，致命傷來自脖子上的切割傷。

係統不僅刷新了他的身體，還刷新了他的衣服。

唯一的問題是，司辰感應了片刻，發現自己大概永遠的失去了長生淵那部分的身體。

白熊道：“鏘鏘鏘~兩位選手都已經準備完畢！那我們就開始最後一輪遊戲吧~”

周圍的灰模漂浮起來，開始組裝。

這次組裝出的地形，讓司辰十分眼熟。

是江川那個狹窄的、不到5平米的員工宿舍。

他轉頭，看向窗外，一個巨大的黑球懸浮在空中，已經快落到地上。江川市中心的高樓屬於蛇杖基因，比其他建築高出很長一截。如今，建築的頂部已經被黑球壓毀。

天上的黑球，是被宋白牽扯住的管理員Z。

這是他在像素世界裡看見的景象，如今卻變成了真實的場景。

通過二向箔鏡，司辰從現實進入了二維像素世界。

但現在，司辰覺得，他是真的回到了江川。

司辰推開窗戶，看向窗外。外麵空無一人，荒涼無比，但是街頭卻格外淩亂，到處是火燒過的痕跡，還有炮彈轟出來的廢墟。顯然是經曆了一場為期不短的暴亂。

像素熊的聲音從床頭擺放的播音器裡傳來：“地圖加載完畢。《誰是大胃王》，最終決戰，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