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辰的目光落在了灶台上,那裡有一把巨大到誇張的菜刀。
配上這裡停屍間一樣的氛圍,肅殺的有些詭異。
司辰摸了摸兜裡僅剩的39塊錢心靈幣,認真思考能買到食物原材料的可能。
按理說花元市是有菜市場的,回去找老板借點錢應該也行。
但事情顯然不會這麼簡單。
司辰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想推開這扇大門,不出所料地失敗了。
鐵門紋絲不動,陰氣甚至在司辰的手掌上結了一層寒霜。
麵試官的語氣很愉悅:“這可是麵試,哪有求職者中途離場的道理?”
司辰沉默地轉過頭,打量的目光落在了麵試官的身上。
如果找不到地方買菜,不如把這隻熊剁了吧。
白熊下意識後退半步,隨後挺直了脊背:“高端的廚師在缺乏食材的時候,也能依靠現有的食材做出美味的餐品。您不會讓評委們失望的,對吧?”
他說完這句話後,坐在裁判席上的評委們,全都露出了貪婪的目光。
坐在第一位的老頭甚至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
很顯然,哪怕隻有七分熟,但大家都在等著開飯。
司辰看著垂涎欲滴的評委,又看著一臉看好戲模樣的麵試官,沒忍住挑了挑眉。
“依靠現有的食材嗎?”他問。
“是的。這樣才能保持新鮮,不是嗎?”
因為菌絲的存在,司辰的大部分身體都是可再生的。
從理論上看,失去一點器官或者軀體對他的影響不大。頂多會因為修複身體,而陷入一段時間的虛弱狀態。
但司辰不願意。
成年的長生淵有吃掉自己愛人、獲得更強大的進化的習性。
司辰能接受猝不及防下被司淵吃掉,也不想自己動手把自己擺盤上桌。
唯一讓他猶豫的,是還留在幼兒園的司淵。
司辰拿起了刀,握在自己手中。
刀刃是開鋒的,上麵的血跡和油脂已經滲透進了鐵器中,帶著森然的寒意。
之前,他曾經在相關折疊區裡獲得過一把斧頭。
這些武器和機械文明的造物有很大不同,除卻靈能類特性的加成,本身隻是普通的鐵器。
幾乎是握住刀的瞬間,司辰就聽到了無數蠱惑的聲音。
在他的腦海裡,季楚堯正在說話:“司辰,小淵還是孩子。”
後來這聲音顯得有些冷漠,大概是切換成了圖靈:“失去長生淵,你的價值會損失一大半。我不希望我的投資失敗。”
再然後,宋白說話了:“你做什麼老師都支持你,不過你要學會承擔代價。”
然後就是長生淵一聲聲地叫著媽媽。
司辰是先被愛,然後才慢慢學會愛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的無條件的、毫無保留的愛,不是來自季楚堯,是來自司淵。
人需要情感上的聯係。這是人的劣性,也是天性。
他反複猶豫了很久,才學會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彆人的身上。
這把刀因為寒氣的侵蝕,的確鋒利無比,對靈異生物擁有巨大的殺傷力,但也會放大持有者內心深處的弱點和痛點。
司辰已經很久都沒感覺到自己的無助了,但他又在此刻回到了過去某一天的夜裡。
一個人捂住他的唇,一個人掰開他的眼。
司辰從小就不喜歡哭,因為他知道,眼淚隻有對在意它的人使用才有效,但那天他哭了很久。
隔壁床的小孩漫不經心地翻了個身,他知道為什麼這些人想弄瞎司辰。明天又有人來領養孩子了,聽說這次來的人是安全區的五等公民,因為天生米青子活性低,也付不起基因克隆生殖的錢,所以來到了莊山區撫養院。
司辰聰明,長得好看,如果不是殘廢,他被領養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好笑的是,這個人就是看了司辰的資料才千裡迢迢的趕來。發現司辰瞎了,他也沒領養其他任何人。
他一直都活的很辛苦。讀書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學習、分數,下個月的工錢。工作了想的是更換義眼的錢,繼續讀書的錢。
宋白說的很對,他有野心,他知道自己的優越,因此更不甘於平凡。
當年莊山區考入東嵐大學的,隻有他一個人。全區第二名比他低七十多分。司辰承認自己的天賦,但讓他一路走到現在的,是一次次被嘲笑的“徒勞無功的努力”;天賦、運氣,都隻是錦上添花的部分。
他不是機器,哪怕把自己打造的堅不可摧,像是一個堡壘,還是會感到疲憊、壓力、喘不過氣。
人是會下意識遺忘痛苦的,這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司辰也不例外。
但現在,就像是有人從回收站裡翻出了這些垃圾數據,啟動,然後灌進了他的大腦裡,一遍遍強迫他去回憶。
比起愛,他更熟悉的是恨意。仇恨,怨憎,委屈,不甘心。
但恨意是一種極其巨大的燃料,燒死彆人的同時也燒灼著自己,逼著他一路前行。
意識體上的疼痛,對身體的影響相當有限。司辰看上去隻是比平時更沉默一點。
司辰想鬆開手,但這把刀卻和他的手心裡的肌膚融為一體。
麵試官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容。
如果隻是靈異生物,這把刀還未必這麼有效,但司辰是活生生的人。
心靈之家的道具,天生克製這些還未被提純的意識體。
果然,許久後,司辰舉起菜刀,壓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雙目無神地複述:“新鮮的,食材。”
“對,新鮮的食材。”白熊放緩了聲音,“你需要這份工作,這樣才能讓你進入教學區,找到自己的小孩。不是嗎?”
“砍掉,然後端給評委。它們會喜歡的。”
司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餐盤上,刀刃一壓。很快,鐵器觸碰到了餐盤底部,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鮮紅的血滲透了出來,刺激著每一個食客的味蕾。
斷麵能看見潔白的骨骼,還有纏繞在血肉上的黑色菌絲。放在西餐盤裡的手,手指正在生理性的抽搐。
他端著餐盤上前,表情如此溫和柔順,以致於麵試官都沒在意他的另一隻手腕上還握著菜刀。
說想吃熊掌的麵試官剛好坐在最中央。
這是一個格外肥碩的肉山,胖的像是半融化的冰淇淋,壘在餐桌前。在看見司辰走來時,已經舉起了四條胳膊,神情亢奮異常。
司辰把盤子擺在了它的麵前。
這座肉山迫不及待地抓住這隻手,然後往自己的嘴裡塞去。
然下一秒,他驟然瞪大眼,嘴裡發出了“嗬嗬”的叫喊聲。
他被這隻手抓住了舌頭。
這隻手在它的大嘴裡裂開,一根根深黑色的菌絲體長生淵如同蝗蟲過境,大口大口地吞吃起了肉山的脂肪。
肉山的味道像是一塊剛烤熟的豬板油,膩的司辰嗓子有些齁。
他沒猜錯,這些評委本身也是能量體,儲備糧。是園長不在時,充當大王的猴子。
長生淵的吃相極其粗魯,肉屑和油脂粒都濺射到了隔壁評委的臉上。
肉山也想要抵抗,它的雙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想阻止這些幼體繼續往下蠶食,然而鬼子本來就是他主動引狼入室的。這些菌絲化的幼體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尤其是最值錢的內臟。
很快,肉山抽搐著,失去了聲息。
變故發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以致於麵試官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
說話時,那些黑色菌體已經從肉山的軀體裡鑽了出來,重新回到了司辰的體內。
司辰左手的切口處,一根根黑色的菌絲冒了出來,纏在一起,重新組成了手掌的模樣,隻是還沒長出皮膚,因此是漆黑的顏色。還能看見菌絲緩緩的蠕動。
肉山評委味道一般,但營養價值很高。如果升級的進度條具象化,司辰感覺自己的經驗條上漲了一大截。
麵試官表情冷峻的叱喝:“司辰,你怎麼能攻擊評委?!”
司辰慢條斯理地回答:“我沒有攻擊它,隻是在找做飯的材料。”
在動手的瞬間,司辰其實已經考慮過後果。
最壞的可能無非是自己被群起而攻之,在幼兒園裡讀書的司淵也會遭遇不測。
但司辰深知一個道理,把希望寄托在劊子手的身上是最不靠譜的事。小羊怎麼能把求生的希望寄托於狼群的慈悲?
要讓它們知道痛,才能學會敬畏。
但現實情況比他想象中更好。
麵試官沒有動手,甚至連坐在一邊的評委也沒有出手,隻是麵部微微抽搐起來。
肉山的血和油濺了司辰一身。
他目光落在了一邊的評委上。
這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嫗,全身的肉發黑,下垂,手裡握著一根白骨做的拐杖,散發著不詳和詛咒的氣息。她也是投靠管理員後,被馴養在農舍的豬。
生為家畜,怎麼能染指主人的食物?
當然,如果食物主動,那就不算它們的過錯。
當看見老嫗避開她的目光時,司辰明白,獵物和獵人的位置已經對調。
司辰切下了肉山的手掌,重新放在餐盤裡,然後對著已經失去意識的殘破軀體道:“這是您點的菜,祝您用餐愉快。”
司辰拿著刀,走到了另一個評委麵前,語氣十分隨和:“您想吃什麼?我之前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次嗎?”
評委的身體僵硬:“我不餓。”
司辰的語氣更溫柔了:“不餓怎麼行,我還在麵試,不能讓您滿意的話,我會非常難過。”
評委頓時拍下了綠燈。
不過,亮起來的,是它停屍房的綠燈。
司辰十分滿意,提著刀走向了下一位。
7個評委,他隻需要四票,就算通過第一輪麵試。
死了一個,因此,走到第六個評委位置的時候,司辰甚至都沒讓評委開口,一刀砍向了麵前的頭顱。
這個評委比肉山強很多。事實上,當初司辰挑中肉山評委,也是因為它最弱。
但在幾分鐘後,司辰依然拔下了它的舌頭。
代價是司辰的腹部多了一個血窟窿。
這個評委有很重的屍毒,皮肉恢複時,帶著一股燒灼的痛感。好在它的營養豐富。修複身體所需的能量,和司辰的收獲相比,不值一提。
放過四個,宰了三個。
司辰拿到了四張票,麵試通過。
他鬆開了手裡已經砍出豁口的菜刀。
上麵的陰氣已經消耗一空,現在這把刀毫無價值。
司辰拿出手帕,擦乾淨了臉上沾著的血,走下評委席。
他朝麵試官道:“走吧,我們開始下一輪。”
麵試官的神情不太好看:“我們幼兒園麵試過很多人,很多都是來自高維世界的優秀畢業生,比你條件更加優越,卻沒有一個求職者像你這樣猖狂。你已經成功激怒了評審團。”
司辰道:“那怎麼辦,要不你報警吧。”
白熊在最初的憤怒後,反而冷靜了下來:“第一輪麵試是我們的規則有漏洞,你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好運。”
麵試官打開門,恢複了優雅從容:“請跟我來,先生。”
這次,麵試官是帶著他往上走的。
司辰慢吞吞地跟在了他的身後。他吃的有點撐,胃不太舒服。走兩步,就要停下來歇會。
走著走著,他聽見了麵試官的聲音。
“你還活著。”白熊冷冷道。
司辰的壽衣破了。隨著時間流逝,衣服上的血跡也越來越多。已經掩蓋不了他身上屬於活人的氣息。這也是司辰覺得周圍越來越冷的原因。
司辰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眯起了眼。
白熊:“那你是怎麼抗住心魘的。”
心魘是那把刀的名字。
司辰不知道那把刀叫什麼,但他知道心魘是一個佛教用語,指的是人的善惡兩麵,又叫心魔。
白熊不是一出生就是白熊。他曾經也是人,甚至是被很多人視作救世主一樣的英雄。
它曾經握過那把刀。他屠戮了自己,斬掉了超我,剩下一個劣跡斑斑的本我。
司辰抬起頭,盯住了它的臉,緩緩的,緩緩地揚起一個傲慢的笑。
“這種程度的苦難,怎麼可能摧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