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睜開眼睛,就看到華麗的帳頂,高床軟枕,鼻尖還能聞到淡雅的清香,與前日鎖在水牢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彆啊!他隻記得自己在魚子池受了傷,當時也罷了,隻是從魚子池出來,卻因為刀上所淬毒和吸入毒煙不支暈倒了。喉嚨微微發癢,戚少商低聲咳嗽了兩聲,剛坐起身要穿鞋,就見兩個美貌的丫鬟從外麵走了進來:“戚公子醒了,快去報過姨娘。”戚少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其中一個小丫鬟已經跑了出去。餘下一個小丫鬟手腳利落地給他倒了溫水潤喉,又打了洗漱的熱水,殷勤周到。低頭喝了一口水,戚少商抬頭打量四周,床前放著一套折疊的整整齊齊的嶄新青色袍服,看著簡單淡雅,隻是那料子一看便知道是貢緞,價格不菲,隻這一件衣服,怕是要幾十兩。屋中擺設簡單,可看那案上花瓶雖不是古物,卻是上貢才有的精品。此間主人隻怕不是皇室貴族也是朝中權貴,魚子池中羅朝請來許多幫手,雖無暇相互介紹,他卻認出了蘇夢枕、無情和郝連春水。戚少商身在江湖,對朝中之事也並非一無所知。莫非他現在在六五神侯府不成?小丫鬟見戚少商看著床頭的衣服發呆,便笑道:“這袍子是姨娘們連夜給戚公子做的,無情公子說戚公子是咱們主人的救命恩人,咱們姨娘都感激的很。”主人?魚子池中真論起來,也就是羅朝受傷時,他略擋了一下。什麼時候救過這麼富貴人家的主人了?戚少商心中有諸多疑問,也隻是換了衣服,洗漱一番,便出了院子。一出屋子,戚少商便注意到這小院甚是風雅幽靜,是個療傷的好地方。抬眼望去,遠處可見青山眉黛,出了院子,卻是個花園,奇花異草美不勝收。花園池畔的六角亭中,遠遠見到兩個白衣人坐在亭中下棋。戚少商大步上前,拱手道:“在下戚少商,想必兩位就是無情大捕頭和蘇少樓主吧?”無情手上原本捏著一枚棋子,見戚少商走過來,作揖笑道:“戚寨主客氣了,該是我們謝過戚寨主才是。”蘇夢枕則為他斟了一杯茶:“此茶是氤氳穀特有,養嗓子極好!”雖然不懼毒,隻是在魚子池吸入了許多毒煙,蘇夢枕至今還覺得嗓子痛。好在大家回這邊療傷,氤氳穀小七葉惜為大夥兒治傷之餘,還拿出了這藥茶給他們養嗓子。“一覺醒來,恍如夢中,不知此處為何地?”戚少商笑著落座。無情與蘇夢枕對視一眼,不由笑道:“戚寨主,可聽說過氤氳穀?”“氤氳穀乃是天下習武之人的聖地,少商雖然孤陋寡聞,也曾聽說過些。”戚少商一驚,“莫非此處便是氤氳穀?果真如世外仙境。”“自青姨破碎虛空,天下習武之人莫不將氤氳穀視為聖地,頂禮膜拜。後來阿朝加了許多規矩,擇日開放前院,才還了此穀一片安寧。”蘇夢枕笑道,“隻這穀中後園,非親朋好友或是拿到穀主請帖,那是誰也不能妄入的。”“如此少商豈非榮幸。”戚少商聞言不由笑道。“是阿朝的榮幸才是,那小子黑心黑肺,戚兄被他騙了一回,竟還願意為他擋刀。”無情笑道,“戚兄現下覺得如何?”“毒已經解了,其餘不過些許小傷,不礙事。”戚少商心中一轉,“方才無情說的阿朝,莫非羅朝就是——”依著無情和蘇夢枕話語中透漏的信息,落魄書生羅朝竟然就是氤氳穀主人,上皇所封武安侯顧惜朝。隻這顧惜朝身為氤氳穀主,氤氳穀就在開封以北八十裡外,如此風雲人物竟能臥底到傅宗書身邊?顧惜朝是京中有名的六公子之一,以傅宗書的謹慎不可能對他一無所知。“如你所想!”無情道,“三個月前,阿朝忽然說他收到消息,傅宗書有一個秘密基地魚子池可能與江湖人失蹤的案子有關。這些年阿朝在穀中閉關習武讀書,見過他的人不多,便親自去臥底了。”顧惜朝曾與父親墳前發願,要圓生父高中之願,潛心讀書,還特意用了父姓過了鄉試府試。天下人都知道顧惜朝是顧青蔓愛子,卻鮮有人知其生父。京中雖然不少權貴見過他,亦有畫像流傳,隻非親朋好友,對其人卻少有了解。顧惜朝斂去自身容貌,以羅朝的身份接近傅宗書,傅宗書又如何會將一個落魄書生與那炙手可熱的武安侯聯係在一處。“知戚兄尚有許多疑問,隻是阿朝受了內傷,需閉關三日療傷,內中詳情還是等他出關。”蘇夢枕安撫道。隻是提到顧惜朝的傷,卻微微蹙眉,略有些擔心。魚子池一役,九幽神君瀕死一擊委實不容小覷。原本那一擊他首當其衝,顧惜朝卻衝在了前麵,擋下了七八成的攻擊。他的傷勢已經無甚大礙,顧惜朝卻不得不閉關療內傷。顧惜朝的心思他明白,不過是這魚子池是顧惜朝臨時請了他去幫忙,又怕他受傷引發舊疾罷了。蘇夢枕幼時百病纏身,罹患十六種疾病,卻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體弱而不至於喪命。後來被父親送到氤氳穀治病,石慧每治愈一種疾病,便以毒在他身上形成新的平衡,如此一步步調養,直到病愈,解毒。也因此,他才養成了這百毒不侵的身子,可習內力,不必時時忍受病痛之苦,可身體到底不如尋常人康健。隻他與顧惜朝、無情等人幼時相識,交情非同常人,便說一句親如兄弟也不過分。既然是兄弟,又如何會計較這其中利害?雖明白顧惜朝維護之情,但想到顧惜朝的內傷到底有些不放心。戚少商正要再問,卻見一個婦人帶著兩個丫鬟端著盤子過來。無情回身道:“玉姨!”玉竹笑著應了,讓丫鬟們將東西放到桌子上,親自給三人盛湯:“丫鬟們說戚公子醒了,我讓人準備了點吃的送過來,你們也一道用些。”無情將棋盤收到一旁,笑道:“好香,定然是玉姨親自下廚了,今日我們可是沾了戚兄的光。”蘇夢枕對戚少商笑道:“這是阿朝的姨娘玉姨,阿朝家中都有多姨娘,對他最是疼愛。戚兄為阿朝擋了刀子,姨娘們心中感激,這幾日少不得熱情些,你儘管受著就是。”看著蘇夢枕的笑容,戚少商無端打了寒噤,總覺得蘇夢枕在等著看笑話一般。用了些飯食,在花園坐了一會兒,無情還要回去處理魚子池後續,蘇夢枕卻邀了戚少商往藏書樓一遊。氤氳穀的藏書樓聞名天下,戚少商亦有耳聞。氤氳穀藏書樓有兩座,分為外書樓和內書樓,俱是三層。外書樓第一層人人可入,裡麵的藏書可以隨意抄錄。第二層第三層卻需要通過不同的考驗,方可入內。這兩層都放了可外傳的武功秘籍和醫術。第二層都是比較基礎的東西一樣可以抄錄,隻要求入內之人無可查劣跡。第三層要求則更高一些,且會限製借閱的書籍數量。不過相較於外書樓,內書樓才是最吸引人心的,相傳內書樓藏了前代氤氳穀主破碎虛空前留下的手劄。然而想要進入內書樓,需要穀主首肯。近年來能夠入內書樓的無一不是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內書樓三層同樣規矩不同,據傳第三層,便是氤氳穀弟子至今也唯有三人可隨意進出。這三人就是現任穀主顧惜朝、二弟子方愚和三弟子豔無憂。可是蘇夢枕帶著戚少商入內,卻是暢通無阻,便是三樓亦可隨便入內。“青姨素來豁達,全無門派之見。我雖非氤氳穀弟子,隻少年時在這裡養病,不在師父身邊,青姨也時常指點我刀法。無情師兄弟,還有南寨新寨主殷乘風、郝連神府的小侯爺多有承教青姨。”蘇夢枕引著他一麵入內,一麵解釋道,“三樓對外說是隻有氤氳穀弟子可入內,其實不然。這三樓壁上刻畫武功太過高深,普通人入內,看多了,容易走火入魔。至於書樓的那些規矩,拒之門外的都是心術不正之人。”世人不單是江湖人,各行各業,從武功到醫術、木工諸如此類,莫不敝帚自珍,對弟子尚且要留一手,何況沒有關係的外人。戚少商雖然聽過顧青蔓不少傳說,曉了這些內情也不免意外。“可惜不能一睹先穀主風姿!”戚少商略有些遺憾道。蘇夢枕帶著戚少商直上了三樓,這外人眼中神秘莫測的三樓,竟然連鎖都沒有鎖。推門而入,堂中掛著一幅畫像,畫中一人拈花而笑宛如仙人下凡。又有許多少年或坐或立,園中嬉鬨,背景正是方才那花園。這畫的畫技與時下寫意畫法大為不同,人物線條非常寫實,用色鮮豔,宛如真人。戚少商走進了些,看去頗有些臉熟之人,亭中兩人正在手談,正是年少些的無情和蘇夢枕,另一邊,一人持劍一人持木倉對戰,卻是冷血和郝連春水。另還有許多人物,或撲蝶少女,或一旁聊天,皆是栩栩如生。“這拈花而笑的莫非便是前穀主?”戚少商立於畫前問道。蘇夢枕點了點頭:“青姨身旁那無賴小子便是阿朝了!”戚少商回頭細看,果見那拈花而笑的女子身側站著一個青衣美少年,臉上的笑容神采飛揚,說不出的活氣。論容貌與羅朝不過三分相似,卻又差之多矣。畫中少年較之羅朝容貌更盛,一雙桃花眼又添幾分豔色。再細看那女子,眼中望著少年,滿是慈愛,與天下間的慈母全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