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宮宴上,氣勢磅礴的破陣樂確實震懾了諸侯心弦。劉氏宗親分封各地不能輕易進京,這些年雖然知道朝廷對匈奴的戰事節節勝利,卻從未見識過漢軍的威嚴。甚至,有些野心的王侯以朝廷連年征戰定然內中空虛而蠢蠢欲動。然而一曲破陣樂,卻讓王侯瞥見了幾分漢軍的彪悍。表演破陣曲都是霍去病手下的精銳戰士,他們表演的破陣曲無一絲柔美,陽剛氣十足的表演中甚至有無法掩蓋的血腥氣。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氣度也絕不是普通烏合之眾能夠模仿出來的。可那臨時插進來,讓皇帝都如癡如醉的《佳人曲》卻將這安排的震懾力平白泄去了三分,石慧如何不怒。自古以來,香豔故事都是八卦的最好內容。一首迤邐的曲子,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豈非就是閒聊的最好題材?宴後,許多人真暗暗打聽起世上有無這樣一位傾國美人。眾人明白若真有這樣的美人,多半也是皇帝的。協律都尉李延年出生倡門不是什麼秘密,既然如此他的妹妹自然也是倡門之人,見一見又有什麼難呢?打聽了才知道,李延年那傾國傾城的妹妹已經被平陽公主接到了府中。平陽長公主喜歡給皇帝送美人不是什麼秘密,眾人可以想象也許未央宮很快又有一位如衛婕妤和過世王美人一樣專寵的娘娘了。忙於八卦這位李氏何時能夠見君,是否能夠得寵的貴族們自然沒有發現未央宮和樂府已經悄無聲息的進行了一場清洗。大漢宮廷,並沒有後世嚴苛,外臣可以進宮,嬪妃也能夠出宮探親。然而,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必須有帝後得允許才能通行。石慧身為皇後,若不想有什麼消息傳出去,一般人自然探聽不得。霍去病盤膝坐在下首,一邊剝桔子,一邊道:“娘娘可知道昨夜禦史大夫張湯在廷尉府自殺之事?”“陛下對他一向寵幸,若是他能誠心認個錯,陛下多半會放過他。”石慧淡淡道,“不過,他得罪的人太多了!”石慧揭出劉陵舊事,不過是讓張湯無暇去害大司農顏異。當年被劉陵勾引上床的長安貴族不知幾何,便是皇帝陛下都沒有例外。原也不是什麼死罪,可惜張湯素日得罪的人實在不少。張湯妒恨丞相莊青翟不是什麼秘密,莊青翟的屬下一直怕張湯對付丞相,讓他們這些丞相一脈的官員遭殃。這次張湯犯案,這些人自要趁機落井下石,張湯畏懼政敵報複,便選擇了一死。畢竟,若真被昔日敵人群起而攻之,他的結局一定好不了。石慧雖然知道幾分內幕卻也沒有出手阻止。張湯就是皇帝手中一把刀,他死了也好,否則這把刀遲早要對準她和太子刺來。劉徹明麵上推行儒家,內裡卻倚重法家,且有貪酷的傾向。朝廷治理臣下,一味嚴苛並非好事。石慧隻是提攜太子,想要磨去他身上的猶如寡斷一麵,讓他的仁善增加幾分底線,卻無意改變他的仁德之心。經曆了當今陛下酷法的百官若能迎來一位仁德之君,於百官和百姓都是好事,也是大漢休養生息的時機。隻是如此,隨著皇帝開始衰老,越發多疑,與太子政見向左也變得無法避免。如此,隻怕皇帝身邊的酷吏少不得敵對太子,若能提前除去一二並沒有什麼不好。“這長安城的事情在沒有能瞞過娘娘的。”“你當我是神麼,什麼都知道。”石慧輕笑道,“如今正是年節,你不留在府上,每日前來椒房殿請安,本宮便不知道為了什麼。”霍去病頓時有些訕訕:“自去病和舅舅上了戰場,這幾年留在京城的時間實在不多。這不是怕年後,陛下再派我去北麵,娘娘想我麼!”“你這般貼心,也不枉我養了你。既然有此孝心,改明兒我就讓陛下將你留在京中。”石慧調侃道,“本宮老了,就喜歡晚輩在身邊孝順。”霍去病:“……”“誰老了?”突然一道男聲插了進來,皇帝挾著風雪走進殿內,也不讓宮人伺候,自己結下披風丟給了一旁的太監。“去病見過陛下!”“免禮吧!”皇帝甩掉腳上的靴子,按住了準備起身行禮的石慧。石慧順勢重新坐下,問道:“外麵那麼大雪,陛下怎麼這會兒過來了?”皇帝接過了宮女奉上的紅棗薑茶,呷了一口:“今日冷的很,倒是想起了皇後宮裡的湯羹了。”“陛下想喝,讓人來取就是了。何必冒著風雪前來,沒得受寒了。”“從椒房殿送到前殿,那不是冷了。”皇帝朗聲笑道,“去病在這裡,定然也是來蹭飯的。怎麼,朕賜給你的禦廚不喜歡?”“陛下的禦廚自然是極好,隻是比不得娘娘親手做的羊肉羹。”霍去病笑著道,“陛下可憐去病冒雪而來,不要趕我走才好。”皇帝最喜歡霍去病的便是他在禦前的這份坦然,也不生氣:“瞧你那樣,倒像是朕委屈了你!”“陛下就彆逗他了!”“瞧瞧,朕才說了一句,可就護上了。”皇帝笑道,“娘娘對你可比對朕好,朕雖然是天下之主,但在這椒房殿,倒是要排在太子和你之後了。”“娘娘疼愛太子,還不是為了陛下嘛!”霍去病笑著回道。皇帝聽這話,越發覺得妥帖。皇後非太子生母,卻待太子宛如親生,這豈非說他妻妾和睦之故。對比先帝後宮,皇帝越發覺得自己賢明之故。皇帝又說起與石慧說起太子近來頗有長進之事,很是高興。隻是說到宮中之事,突然道:“聽說皇後這幾日處置了一批宮人,莫非哪個不長眼的敢在娘娘麵前猖獗?”“倒真處置了些人,隻眼下正是年節,不好見血,送到了暴室,過陣子再處置。”石慧淡淡道,“原想過幾日也是要與陛下提一提此事的,樂府那邊,陛下心中是個什麼章程?”“皇後提到樂府,可是李延年惹到了你?”皇帝道,“難道是為著那首《佳人曲》?”“冬至家宴,陛下與王侯同樂,與國宴無異。我特意讓人排了破陣樂,是想讓宗室大臣們看看陛下的豐功偉業。”石慧輕描淡寫道,“樂府竟然敢私自增加曲目,可有一點規矩?這次隻是私增曲目,他日膽子大了,可不定做什麼了。建元二年冬至宴的教訓,陛下沒有忘記吧?”那場冬至宴,皇帝自然沒有忘記。雖說那次並未受傷,可是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生母推出去擋刀,卻是並不喜歡的妻子以命相護。多年來,皇後從來不提那次事情,如今提及也是考慮到自己的安慰,劉徹破天荒生出幾分愧疚。“不過是首曲子,哪裡值得阿嬌姐如此生氣。”皇帝的語氣不由軟了幾分,心中也暗道這李延年大約是有些恃寵而驕了。“陛下日理萬機,有人能夠伺候的陛下高興,我也樂見其成。隻是凡事都要分個場合,這曲譜的不錯,詞在宮宴上唱卻晦氣了。什麼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若真是傾國傾城美人豈非是褒姒妹喜之流?陛下素來賢明,便是真有褒姒妹喜,您也不是那周幽王、夏桀。然天下間的百姓多蒙昧,可不會區分這些。如此,豈非無端端給陛下聖明之上潑臟水。”“莫說是百姓了,近日京中權貴議論的皆是陛下什麼時候會將李延年那傾國傾城的妹妹接進宮裡呢!”霍去病趁機道,“倒是可惜了娘娘特意準備了破陣曲,想要在王侯麵前展露陛下的鐵血之軍。”“到底是倡門出來的,確實小家子氣了一點。”皇帝道。“李延年這事做得很是不妥,隻是他這協律都尉是陛下親自封的,要處置也隻能是陛下親自處置。”“樂府與政事無關,皇後處置無妨。”“李延年到底是陛下的人,便是做錯事也隻能陛下處置,彆人去處置,不是下陛下的臉嗎?”石慧道,“依附李延年的宮人,我已經處置了,樂府還是要陛下親自下令。李延年既然善於譜曲,留他在陛下身邊做個伶人也無妨。”“宮裡莫非還要許多人依附李延年?”皇帝皺眉道。皇帝這種生物就沒有不多疑的,李延年得了皇帝寵才能成為管理樂府的協律都尉。因他是皇帝男寵又是去勢的,自然可以在後宮自由出入。然知道宮裡還有宮人為了幫助李延年違背皇後的命令,他就不免多想了。“李延年不過是賤籍出身的太監,所倚仗不過是陛下寵愛。”石慧道,“不過據說他與平陽長公主往來頗為密切,李延年的妹妹如今就在平陽公主府上。”石慧此言隻差沒有明言,李延年仗著皇帝寵愛,和平陽公主內外勾結,故而能引來許多宮人依附效忠了。皇帝自然也明白了此意,他對平陽公主這個姐姐不差。三個姐姐最得寵的也就是平陽長公主了。隻是平陽已經出嫁多年,若真還與內宮聯係密切,卻是犯了皇帝忌諱。再想到王太後生前攬權的模樣,皇帝對平陽長公主不免也生出幾分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