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慧努力睜開眼睛,就發現床前的地上坐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童。他的身上雖然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布衣,卻長得粉雕玉琢,像有錢人家精心養著的小少爺。幼童有著一雙宛如黑曜石的眼睛,白玉般的小臉上沾著一些泥塵,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水。看到石慧睜開眼睛,小家夥頓時忘記了哭泣,微微長著小嘴,呆呆地看著石慧。終於,小家夥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掉了下來。將染塵的小臉洗出一點白皙,小嘴一癟想繼續哭,又有些猶豫。那可愛的模樣,任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要心軟幾分。石慧扶著床板坐起身,頭有些暈。試著先將腳伸到地上,扶著床板跪在孩子身邊柔聲問道:“寶寶為什麼哭啊?”“靈兒餓!”小家夥奶聲奶氣道。“原來你叫靈兒?”石慧伸手抹去他臉頰上的淚珠,聲音略有些沙啞,“靈兒不要哭,我幫你找吃的好嗎?”小童忙點了點頭。石慧環視了一下四周,這房子雖然遮風避雨,卻非常簡陋。房間裡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張舊席子和一床洗的發白的薄被子。床尾放著一個掉漆的衣櫃,大約是放衣服的。對麵牆角下則放著一張小矮床,看起來很新,像是新做的。床前有一張同樣掉漆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白瓷水壺和茶杯,其中有個茶杯還缺了一個口。石慧試了一下水壺,水是涼的,但至少乾淨。石慧倒了一杯水喝,又用杯子喂小童喝了一杯。石慧喝了一些水,喉嚨終於舒服了一點。伸手牽著小童走到了堂屋,堂屋裡的擺設同樣非常簡陋,地上還放著竹蜻蜓、小木刀一類的玩具。堂屋的另一邊連接著廚房,灶台後有柴火,水缸之中水也是滿的,卻沒有米麵蔬菜。石慧在碗櫃之中翻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一枚雞蛋。將雞蛋放在碗中打散,加入水,用盤子扣在上麵放入鍋裡蒸熟。趁著蒸雞蛋的功夫,打水給小家夥擦臉洗手。小孩兒乖的很,給他洗臉洗手的時候一點都沒有亂動。等石慧將水蒸蛋端出來的時候,小家夥的口水都快要掉下來了。石慧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從前。她的堂堂也很喜歡吃蒸雞蛋,每次雞蛋蒸好了,小家夥總是等不到放涼一點再吃。石慧沒辦法,隻能一勺子一勺子舀起來用嘴吹涼再喂他。石慧將碗放在架在水缸上的砧板上,搬了一張小杌子坐下,將小童抱在懷裡,喂他吃雞蛋羹。舀起一小勺雞蛋羹,吹了吹又試過溫度才遞到孩子嘴邊。小家夥張開小嘴,一口氣就吞了下去。“媽媽,蛋蛋好次!”石慧現在還記得兒子坐在她腿上,吃著雞蛋羹那滿足的小模樣,“堂堂每天都要次蛋蛋!”可惜,現在她做再多的蛋蛋,她的堂堂也吃不上一口。“蛋蛋,要要!”懷裡的小家夥見石慧沒有繼續喂,有些心急地催促道。“不要急,蛋蛋好燙呢,靈兒慢慢吃好不好?”小靈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盯著碗裡的雞蛋羹挪不開眼睛,小手也躍躍欲試想要去抓砧板上的碗。石慧不由好笑,伸手捉住他的小手,搖頭道:“不可以哦,很燙呢!不然靈兒伸手碰一下?”石慧捉著他的小手,用指尖去觸碰蛋碗,快要碰到的時候,小家夥“嗖”一下把小手縮了回來。轉身仰望著石慧,一臉委屈道:“燙!”“靈兒真聰明,好燙的東西,小孩子不能隨便亂碰哦!如果魯莽地去碰,可能會受傷。”“靈兒不碰,次蛋蛋!”小孩兒一本正經道,就好像剛才想去抓碗的人根本不是他。“好,我們吃蛋蛋!”石慧繼續舀了蛋羹喂他。小家夥吃完一碗蛋羹,還有些不滿足,望著空碗失望道:“沒了?”“對呀,沒了,要明天才能再有蛋蛋吃了!”“明天次蛋蛋!”小孩兒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小哈欠。“靈兒是不是困了?”“困,睡覺覺!”“那我們回房休息好不好?”“好!”石慧站起身,卻眼前一黑,幾乎一頭栽倒,幸好斜後方伸出一雙手扶住了他。“姑娘,你沒事吧?”男人低聲道。“我沒事,謝謝!”石慧回頭,見是個約莫三十五六歲的男人,身材不算高大,穿著一身打著許多補丁,卻洗的乾乾淨淨的布衣,腰間彆著一根青玉仗。他手臂上的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了小麥色的皮膚。眼睛深邃有神,目中帶著神光,麵相卻溫和醇厚。一手扶著石慧卻保持著該有的距離,另一隻手上還提著藥包還有其他紙包的東西。“義父~”小童仰著小臉,有些開心道。“小靈是不是調皮,打擾姨姨休息了?”男人目光掃過砧板上的碗勺,問道。“靈兒餓,次蛋蛋,好次!”“小貪吃鬼!”男人將手上的東西放在砧板上,一手提起小家夥,一手扶著石慧道,“姑娘,你的傷還沒好,我扶你進去休息吧!”石慧也發現這個身體比她預想的還有虛弱,隻能依言回到床上休息。男人有些溫暖的手指從石慧額頭拂過,低聲道:“還有些發熱,你先好好休息!小靈,義父帶了饅頭回來,你去廚房吃好不好?”小家夥搖了搖頭,拍了拍小肚皮:“靈兒次飽飽,睡覺覺!”“吃飽了就要睡覺覺,小靈是小豬嗎?”“義父,靈兒不是小豬!”小家夥一邊打哈欠揉眼睛還不忘分辨道。男人將小孩兒放在一旁小床上:“那你睡覺吧,隻是不許調皮吵鬨!”“靈兒不調皮!”男人給他蓋上小被子,隨手關上房門,就去了廚房煎藥。小孩兒見義父走了,連忙跳下小床,爬到了石慧床上,滾到了石慧懷裡,打了個小哈欠,嘟囔道:“抱抱!”石慧也是止不住的倦意,隻是臉上火辣辣的痛疼卻讓人難以入睡。方才注意力全被小孩兒吸引了還好,現在靜下來,卻是越發覺得痛的厲害。石慧伸手將小孩兒攬入懷裡,聞著小孩兒身上特有的氣息,竟然覺得心中安定了幾分,緩緩進入了夢鄉。任慈將角落中的藥罐子翻出來,刷洗乾淨,點了爐火,倒進藥罐,加水煎煮,又洗了一把米丟進鍋裡熬煮。外人大約很難想象這個會親自煎藥煮粥的男人竟然是天下第一幫丐幫的幫主,論武功至少也是天下前十的高手。若非如此,天楓十四郎自東瀛遠渡中原,挑戰各大門派,也不會將任慈和少林寺天峰大師作為最後的對手。對於任慈來說,丐幫幫主並非象征著權利地位,更多是責任。丐幫的幫規有很多,但是其中三條卻是第一任幫主建立丐幫時製定,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這三條幫規就是:一,丐幫弟子,義字當先,除惡扶弱,當仁不讓;二,丐幫弟子,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三,丐幫弟子,尊師重道,誠實守信,有恩必報。從進入丐幫作為一個普通弟子直到成了幫主,任慈也認真的履行著當初入幫立下的誓言。故此,哪怕做了幫主,任慈也沒有使奴喚婢,或讓下麵的幫眾給自己服務。一人在家之時,任慈素來是親力親為,也就是有客人的時候,才會叫了屬下前來幫忙。望著灶中的火光,任慈有些失神: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呢!任慈現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秋靈素的模樣,那個時候任慈站在湖邊,而秋靈素就立在船頭,仿若九天玄女下凡塵。任慈自認不是以色識人之人,可是那驚鴻一瞥卻讓他生出幾分羞愧。原來他亦是“好色”之徒,天底下竟然有一個女人可以美到讓百花為之失色。讓金珠玉石,天底下最美麗最華貴的錦緞都成為她的陪襯。秋靈素的追求者宛如過江之鯽。就連沙漠之王劄木合這樣的英雄人物都為之離開沙漠,一擲千金,臉色不改。相較於秋靈素的其他追求者,任慈頂多算是個默默的愛慕者吧!任慈是個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劄木合、西門千那些人一樣為了秋靈素瘋狂。所以,他最多隻是偶爾遠遠的看上一眼,卻從不近前。三個月前,秋靈素突然閉門謝客,就是她的眾多追求者都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哪怕任慈這個掌管著天下最靈通消息的丐幫幫主也不例外。當然,這也不排除任慈從來不用幫中的消息渠道為自己謀私利的關係。然後就在數天前,西門千、劄木合、靈鷲子和左又錚突然收到了一個差不多的盒子。劄木合次日就返回了大沙漠,靈鷲子卻幡然出家,而西門千和左又錚也決口不在提及秋靈素。若非這四人突如其來的斷情,任慈甚至不會關注這件事。可是既然了解了一下四人突然性格大變的原因,任慈少不得就知道了四人收到的盒子。任慈當時也想過這四個盒子應該是秋靈素送出的,裡麵放著什麼除了當事人,誰也不知道。任慈也想過或許秋靈素遇到了什麼意外,但是從來沒有想到是這樣殘忍的事情。明明秋靈素的臉已經麵目全非,可是當任慈經過那條小巷,走進那個明顯發生過什麼事情的小院,看到倒在地上的人,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秋靈素。任慈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世上竟然有人會毀去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世人對美人總是要多幾分憐惜和寬容,何況是秋靈素這樣得天獨厚的美人呢?哪怕任慈不讚同秋靈素的一些作為,卻也不覺得這樣一個女子該遭受這麼可怕的事情。任慈想過秋靈素醒來之後的事情,或許是歇斯底裡,或許是發狂。畢竟一個絕世的美人變成如今的鬼魅模樣,誰又能忍受呢?可是,任慈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平靜,哪怕自己發著高熱,哪怕傷口痛得他這個大男人或許都無法忍受。可是秋靈素竟然就這麼安靜地接受了現實,甚至還會親自給小靈準備吃的。任慈想或許,他從未了解過這個女人。以前,他與其他男人一樣隻看到她那張連仙女都會嫉妒的臉,而現在他卻看到了洗去鉛華,一個真實的秋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