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筱田佳彥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那是一個多麼誠實的孩子啊!而且心眼兒特彆好,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好孩子!……柔和的陽光照在筱田佳男的臉上。兒子筱田佳彥住過的房間裡,每到下午,都會有陽光照射進來。在已經變得古舊的書桌和書架之間,鋪著一塊金黃色的地毯。筱田家周圍的高層建築鱗次櫛比,一樓幾乎見不到陽光,但二樓的這個房間,卻可以得到充足的陽光照射。筱田佳男本人的少年時代,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度過的。筱田佳男默默地坐在房間裡,被陽光照得到的地方。凶手的名字知道了,凶手的照片自己也看過了,仇恨的對象,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影子,而是一個清晰而具體的東西。一輩子憎恨他……他……馬鹿野郎,叫他給佳彥償命!……但是……在筱田佳男燃燒著怒火的心中一角,有一塊冰冷的東西,似乎跟滿腔怒火絕緣。那塊冰冷的東西,就是警察署長的那句話。“偷書!……”筱田佳男真想把耳朵堵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筱田佳彥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那是一個多麼誠實的孩子啊!而且心眼兒特彆好,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好孩子!……有那麼一件事,筱田佳男至今記憶猶新……那是在筱田佳彥上小學那年,爺爺精心培育的一棵黑鬆盆栽,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打碎了。黃昏時分,筱田佳彥坦白說:“對不起,是我踢球時打碎的。”其實不是筱田佳彥的錯,那是當時家裡養的一條柴犬,把爺爺的盆栽給打碎的。筱田佳彥怕柴犬挨打,就謊稱自己打碎的。筱田佳男知道真相以後,使勁兒撫摸著兒子剛剃的小光頭,稱讚地說:“好孩子,不愧是老子筱田的兒子……”說到這個“老子”,又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筱田佳男的人生之路,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高中畢業以後,複讀了兩年,才考上了東京的一所不知名的大學。上大學之後呢,他逃課,徹夜打麻將,大學畢業以後,筱田佳男連個工作都找不到,又不想回老家,整天價在繁華、熱鬨的東京閒逛。筱田佳男在心裡,暗自嘲諷著希望他子承父業、執掌會計事務所的父親——混帳東西,我才不接手你那個破事務所呢,我這一輩子怎麼過,得由我自己做主,我想乾什麼就乾什麼。當時的筱田佳男,心裡有他自己的小九九,實在過不下去了再回老家,反正這輩子不用為吃穿發愁……筱田佳男抬頭看著窗外。可以聽到,遠處裁斷機有規則的聲音,是從“植草裝訂廠”傳來的。這家工廠從父親那一代起,就是筱田稅務會計事務所的顧客……最終,筱田佳男還是回到老家,把父親的事務所接了過來。眼看就要三十歲的時候,筱田忽然對自己的將來不安,就像在一個喧鬨的遊樂場正中央,迷了路途的孩子,筱田佳男突然害怕起來。筱田佳男終於認識到,大都市對於他——這種既不肯付出努力,又不敢乾壞事的人來說,不是一個能夠實現夢想的地方。經過朋友介紹,他認識了老家的美津江,不久之後,他又跟美津江發生了肉體關係,這才使筱田佳男下決心回老家,同時在父親那裡,也有了回來的借口。筱田佳男覺得:自己從那時候起,才開始真正麵對人生,在父親的事務所裡,工作了半年以後,他就可以理解父親了。父親深受顧客愛戴,因為他從來都不會,對那些在經營上,陷入困境的顧客置之不理。對於連谘詢費都交不起的顧客,父親總是一笑了之:“等你賺了錢,再交也不遲。”人們都叫他“好好老先生”。不隻是稅務方麵的事,小城裡方方麵麵的事情,父親都很關心。為了爭遺產,打得頭破血流的家庭糾紛,以及婚禮、乃至葬禮的安排……總之,沒有父親不管的事情。隻要有人求到他,父親從來沒有一次不樂意過。接到電話以後,不管遠近,立即前往。父親的忠厚老實,使他爭取到了大量的顧客,事務所生意興隆。父親為了守住一百家以上的顧客,可以說是嘔心瀝血。父親常常說,自己的顧客是一堆“寶貝”,他一定要把這些稀罕的“寶貝”,移交給自己的獨子。在東京的失敗,雖然還留著尾巴,但是,筱田佳男默默地以父親為榜樣,朝著當一個新一代“老先生”的方向努力。兒子佳彥和女兒美香留先後出生以後,筱田佳男的乾勁更大了。他沒有能夠追上父親,因為父親也很努力,不讓兒子超過自己。父親雖然把顧客名簿交給了他,但是,對於顧客的“信賴”,父親卻沒有放手。那是父親的“寶”,不死是不會交給兒子的。筱田佳男希望有自己的顧客,於是,他拓寬了營業範圍,去當時還沒人著手的歡樂街找顧客。他走訪了一家又一家的,日本式酒館和西洋式酒吧,跟店老板講節稅的竅門兒,終於有了成果。一家又一家的酒館酒吧,把賬簿交給筱田稅務會計事務所保管,他突然覺得,工作是那麼的有意思。事務所雇用的職員增加了,資產稅也做起來了。就在這時,父親突然心臟病發作,翹鞭子了,匆匆離開了人世。失去了父親的筱田佳男,痛感肩上的擔子是多麼的沉重。顧客的管理,事務所的運營,兩副擔子都由他一肩挑。他不顧一切地拚命工作,每時每刻鞭策著自己:畜生,在這緊要關頭,一定要挺住啊!……終於,父親的“寶”一個也沒有丟,全都變成了筱田佳男自己的“寶”,他要把這些“寶”傳給佳彥……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筱田佳男的心情,竟然跟父親一致起來了。然而,就在這時,佳彥被人殺害的噩耗,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筱田佳男無力地垂著頭。一陣涼風吹在臉上,照進房間裡的陽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長年以來,筱田佳男把家裡的事情,全都交給了老婆美津江,他對兒子佳彥沒有任何擔心。筱田佳男沒有對佳彥說過,讓兒子繼承事務所的事情,因為,他害怕正處於反抗期的佳彥,對此產生反感。父子倆同時坐在客廳裡休息的時候,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筱田佳彥的話題,主要是學校裡有名的老師,哪個職業棒球隊能夠奪得本季聯賽的冠軍等等。他沒有任何乾壞事的前兆,依然像小時候那樣誠實。“筱田佳彥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對此,筱田佳男堅信不疑。“偷書?佳彥怎麼會偷書呢?……”想到這裡,筱田佳男忍不住摟緊了拳頭。筱田佳男從心底裡,憎恨那個叫鈴木信行的人。殺了佳彥還不滿足,還要往筱田心中那個純潔的身上,胡亂扣屎盆子!……不對……引起了筱田佳男對兒子懷疑的,還不僅僅是偷書,還有那塊G-SHPCK手表。“筱田佳彥這個小子,怎麼會有一塊價值兩萬日元的G-SHOCK的手表呢?”筱田佳男想到這裡,使勁用拳頭,頂住了自己的前額。“不!不能懷疑兒子!……怎麼能懷疑死去的佳彥呢?”理智和情感,在筱田佳男的心中,發生了激烈的戰鬥。他的心很亂,不由得發出一聲尖叫。“馬鹿野郎!……”“啊,他爸……”筱田佳男頓時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喊話的是美津江。天色已經晚了,美津江的臉慘白慘白的,像一個幽靈站在不遠處。“美香留來電話了,說是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是嗎?什麼時候到家?”“今天,她好像回不來了……”“什麼……她回不來?”“是。今天晚上,好朋友小山夫婦,請美香留兩口子去家裡吃晚飯。”筱田佳男頓時瞪大了眼睛:“謝絕小山那邊,不就得了嗎?”“我也是這麼說的……”“凶手抓到了,殺死佳彥的凶手抓到了呀!……美香留為什麼不回家看看!……狗娘養的爛婊子!……”“喂,你胡說什麼!……”美津江的麵色變得煞白。“到底是哪頭重要啊?……小山重要,還是佳彥重要?”筱田佳男衝著美津江,激動地大叫起來。忽然,筱田佳男意識到,衝美津江發脾氣也沒有用,於是他奪門而出,一溜煙兒地向樓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