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到次rì天明,嶽肅著急捕快,押著周氏前往毛家窪。路過皇明鎮時,先派人到畢家提柳氏。鎮上的百姓見縣大老爺親自到來,有消息靈通的已經知道所為何事,無不議論紛紛。不少好熱鬨的都跟在隊伍後麵,想要看看嶽肅要做些什麼。來到畢家巷口,早已有差役進去提柳氏,大隊就在原地等著。不一會,嶽肅便看到柳氏從房內出來,同時還大聲呼叫不停,“這不是天落下的禍麼!等下我也不要這條命了,過去同他拚個一死,到九泉之下同我那老頭子和兒子團聚去。”“你這老人,也不知事,太爺行好,為你家兒子申冤,你反倒如此說!你要拚命,太爺就在前麵,快些過去吧,莫讓他等急了。”兩名差役嘟囔一句,催促柳氏快走。柳氏跌跌撞撞,來到隊伍之前,正好看到身穿元服的嶽肅,相見之下覺得甚是眼熟。這不就是前rì來家的木匠!嶽肅衝著柳氏淡淡一笑,和氣地道:“老夫人,咱們又見麵了,可還認得我?”一聽這話,柳氏更加確定眼前這人便是那木匠,隻是現在身穿元服,氣質上同那rì相比,不知jīng神了多少。柳氏這時也忘了下跪,大聲哭道:“那rì我隻當你是個木匠,帶你回家,沒想到卻惹出這禍事,你造言生事,害我媳婦,我的家產物件也不要了……”說著,舉頭朝嶽肅衝去。一旁的差役怎能容他衝撞太爺,馬上上來兩個將她按住。嶽肅見她這副模樣,雖是生氣,但也憐憫她的糊塗。臉上不動聲sè,淡然道:“老夫人,本官前rì到你鎮上,乃是為了你兒子的事情。隻因他身死不服,被媳婦害死,知本官是個清官,特托夢前來告狀,求我代他申冤。今rì喚你前來,不為彆事,可恨你的媳婦堅不承認,反說本官有意誣陷,若非開棺驗屍,此事斷不能分辨。死者是你兒子,你當然要在現場。”柳氏聽了這話,哪裡肯答應,哭的更是厲害,“我兒子已死一年,為何要翻看屍骨?他死的那個晚上,我還在家,入殮之時,也是眾目所見。太爺說代我兒子申冤,我兒子無冤可伸,為何亂將我媳婦帶走?這事無憑無據,你既是個父母官,就該訪問明白,這樣害人,是何道理!今rì同你說明,不將我媳婦放回,我寧可死在這裡。害了活的又尋我那死的,這不是造孽麼!”柳氏隻是哭泣,嶽肅知她是個無用的老實人,也不好多加責難,強壓火氣,說道:“你這婦人,如此糊塗,怪不得你兒子死後,要托夢找我訴說。本縣可是為你家申冤,若是開棺驗不出傷痕,連我也要背上一個誣陷的名頭。死者yīn魂不服,你今不肯開棺,難道這冤就不伸了?本官添為地方父母,不能明知故昧,寧願背上罵名,也要辦個水落石出。這棺是開定了,來人啊!帶她一同前往毛家窪!”*****************************************************剛到毛家窪,毛大喜早在界碑處恭候,見禮之後,前邊引路,直奔墳塋。走了不久,便看到前邊荒煙蔓草,一望無際的墓碑。此時正是巳時,原本晴空萬裡,忽然間rì光慘淡,平地起了陣狂風,將沙灰卷起,有一丈高下,當中凝結一個黑團,隻向嶽肅這邊刮來。眾差役和來看熱鬨的人等看到這光景,嚇得是麵如土sè,連連後退。坐在轎中的嶽肅不明就裡,感覺到轎夫舉步後退,忙將轎簾掀開。說來也怪,嶽肅剛一露麵,那黑風竟然停下,片刻散的無影無形。嶽肅不禁一驚,暗道:“難道這世上真有冤魂不曾,我隻不過以此為托詞,不料真的遇到,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黑風散去,眾差役的膽氣才慢慢恢複,卻也不敢馬上前進。嶽肅吩咐落下,從轎中昂然而出,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童胄緊隨在後,其他人等才有膽量跟上。嶽肅不知畢虎的墳塚在哪,當先進了墳塋,才喊來毛大喜帶路,由他引路,來到畢虎墳前。見墓碑上刻有畢虎的名字,料想不錯。再次讓毛大喜確定,確認無誤,又命他畫押。隨後喊來柳氏、周氏,說道:“本縣向來為民做主、為百姓申冤,從無徇私為己的念頭。今rì開棺驗屍,是迫不得已,也知這一開棺,屍骨就要百般受苦。周氏,你和他是結發夫妻,無論是否謀殺,此時也該祭拜一番,已儘生前的情意。”柳氏見嶽肅這般說話,眼見兒子翻屍露骨,是一陣心酸,忍不住嚎啕大哭,抓住周氏的胳膊,“我的兒呀,我畢家就如此敗壞!兒子身死,已是家門不幸,死了之後還要造這禍事,遇到這狗官叫我怎不傷心。”反觀周氏,卻是高聲說道:“我看你也不必哭了,平時在家,容不得我安靜,無辜帶人回來,惹出這場事來,現在哭也無益。既要開棺揭驗,等他驗不出傷來,到時哪怕他是本地父母,我也要越級上訴。皇上立法,叫他來懲治jiān邪,可不是讓他來害人的!叫我祭拜,我就祭拜便是。”言罷,將婆婆推到一邊,自己走到墳前,拜了兩拜,不但沒有傷心的樣子,反而散出那yín潑的氣象,衝著毛大喜罵道:“你這老狗頭,多言多語,此時在他麵前討好,開驗之後,諒也走不去。你動手吧,祖nǎinǎi拜祭過了!”毛大喜被她罵了一頓,真是無辜受屈,因她是苦家,在其丈夫墳前不敢與她爭論,隻得轉過身去。嶽肅雖說想為畢虎申冤,但終究不能十分肯定。故意讓周氏前去祭拜,隻是想察言觀sè,看她是真哭還是假悲。周氏是死者的妻子,按照常理,此時開棺翻骨,就該悲傷不已。誰想全無悲苦,反現凶惡的形象。這一來,嶽肅更無疑惑,斷定必是謀殺,當即下令,讓土工開挖。毛大喜領命之後,領著一幫夥計,拿起家夥翻鏟起來,沒有半個時辰,已將那棺柩現出。此時已有差役搭好蘆棚,土工將棺柩上的浮土拂去,抬至蘆棚下放好。柳氏見棺柩被人挖出,早哭的是死去活來,昏暈倒地。嶽肅隻得令人將她攙扶到一邊,隨後命差役同馬祿過去開棺。眾人領命上前,才將棺蓋掀下,往裡瞅了一眼,不由得一齊倒退幾步,一個個嚇得是吐舌搖唇,有的則失聲說道:“這可真奇怪了,即便身死不明,也不至於一年有餘,兩隻眼睛還如此睜著。你看著情形,豈不太過可怕!”嶽肅聽見,幾步走到棺柩之旁,童胄手握刀柄緊隨在側。二人朝棺內一瞧,果見屍體的雙眼瞪得與核桃相似,露在外麵,一點光芒也沒有,但見那種死灰sè樣子,實是駭異。前世當jǐng察時,嶽肅也見過不少死屍,卻沒有一具如此嚇人的。童胄也不禁有些畏懼,怎奈大人在側,隻能咬牙硬挺。嶽肅倒吸一口涼氣,後退一步,說道:“來人啊,將屍體抬出,由仵作仔細驗看。”“是。”幾個沒見過屍體,且膽子較大的差役答應一聲,走上前去,往裡一瞧,都嚇得向後倒退,隨後跪倒在地,“大人,屍體yīn靈不散,我等不敢翻動!”這個年頭,封建迷信還是牢固人心,除了那些戰場上打過滾的之外,誰敢翻動這種現從土裡拋出來還死不瞑目的屍體。對那個時候的人來說,對這種屍體不敬,搞不好是會邪靈附體的。見手下差役打死都不敢上前,嶽肅隻能無奈一笑,再次走到棺柩旁。望著那圓睜的雙眼,喃喃自語道:“畢虎,今rì本官特來為你申冤,你若有靈,快將雙眼閉上,好讓眾人近前,無論如何,定將你這案子審個明白。”誰知剛一說完,事情竟如此湊巧,屍體的眼睛緩緩合了下去。一旁的童胄是目瞪口呆,“大人……閉……閉上了……”嶽肅對遺體深施一禮,遂道:“來人啊!將屍體抬出!”跪在地上的幾個差役聽到童胄說閉上了,都是吃驚不已,跑過去一看,還真是閉上了,更是驚歎異常。“怎麼……怎麼真的閉上了……看來真的有冤……”站在後麵的人,先前都聞屍體死後一年仍是死不瞑目,現在一聽差役們這麼說,一個個都認定是有冤,不然哪有這樣靈驗。那幾個公差一齊動手,將畢虎的屍體抬出來,仵作走到嶽肅麵前,施禮道:“大人,屍體入土已久,就此開驗,恐難仔細。須先洗刷一番,方可依法行事,請大人示下。”彆看嶽肅不是法醫,但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來到明代,入鄉隨俗,曉得對遺體洗刷,其親人會痛苦難當。沉思片刻,搖頭說道:“本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見他衣服未爛,四肢尚全,還可以驗看,就免了死者洗刷之苦吧。”嶽肅這般說,仵作也不能違拗,走到屍體旁開始勘驗。先將衣服輕輕脫去,那身上的皮膚已是朽爛不堪,許多碎布粘在上麵,要想就此開驗,無奈那皮膚顏sè如同灰土,實在無法辨清是否有傷痕。向嶽肅如實稟明,嶽肅隻好命毛大喜到左近人家去借鐵鍋,就地燒水。等水燒開,仵作將屍體刷洗一遍,取來燒酒,噴在身體之上,複用布蓋在上麵。此時蘆棚之外已經是人山人海,那女皆擠作一團,望著那仵作開驗。隻見他從頭臉兩陽驗起,一步一步到下腹為止,仍不見他稟報傷痕,眾人是滿臉疑惑。跟著又見他和差役將屍體翻轉,脊背向上,從上到下仔細驗看一遍,仍和先前一樣,沒有報出任何傷勢。嶽肅現在也有些急了,走到身體旁邊,仔細的盯著,仵作再次驗看雙腿雙腳,還是不見一點傷痕。“大人,小人當差多年,曆來驗法都是正麵、yīn麵,這兩處無傷,方用銀簽入腹,驗看是否毒害。現死者外體無傷,請大人示下。”嶽肅微微額首,剛要準了,不遠處的周氏卻衝了過來,一把揪住仵作,大聲斥道:“我丈夫身死已一年,太爺無辜誣害,說他身死不明,開棺揭驗,現在渾身無傷,又要銀簽入腹,豈不是故意搪塞,想出這來害人!明明是暴病身亡,那狗官非說是有人謀害,若真的是中毒而死,腹中有毒氣,一年之久也該發作,豈有周身無傷無毒,單腹內有毒之理?他不知情理,你是有傳授的,為何為虎作倀,定要死者吃苦!”說完,是連拉帶扯,哭鬨不止。“混賬!還不將她拉開!”嶽肅見她如此胡鬨,當即大喝一聲。馬上有差役上前,將周氏按住。嶽肅又道:“本官有言在先,若是死者無傷,寧願背上誣陷的罪名。曆來驗屍,都是外體無傷須驗內腹,此是定律,你何故扭扯公差,肆意撒潑,難道不知王法嗎?”周氏抬起頭來,衝著嶽肅嫵媚一笑,說道:“我看太爺也不必如此認真,此刻雖然無傷,太爺若就此罷手,兩下也不傷情麵。如果非要和死者作對,驗畢之後仍無毒物,恐你誣陷的罪名就掩飾不來了。”“哼!”嶽肅冷哼一聲,說道:“本縣驗不出傷痕,便認下這誣陷的罪名,豈有以人命為兒戲,反想掩過之理!把她拉到一邊,仵作,繼續驗看!”差役當即將周氏拉出蘆棚,仵作領命,舀了一碗熱水,灌入屍體口中,輕輕從胸口揉了記下,複又從口中吐出三兩次,這才取出銀簽,從喉管刺入,停了一會,拔出觀瞧。見銀簽沒有變黑,再次刺入屍體腹部,拔出後仍然顏sè不變。“稟大人,屬下已驗看完畢,並未發現任何傷痕。屬下資曆尚淺,還請大人命年老仵作再行核驗。”嶽肅在一邊看的仔細,知道仵作沒有疏忽,現在心下著急,無奈說道:“本縣此舉,雖覺孟浪,奈何死者前來顯靈。方才他雙眼合閉,便是證明。若不是含冤被殺,怎能如此靈驗?”跟著又衝著周氏,說道:“此時既無傷痕,本縣當自行請罪,但死者已經受苦,不能再拋屍露野,棄在此間,先行收棺下葬!”外邊的周氏哪能如此善罷甘休,大聲哭道:“先前說是病死,你這狗官非要開驗,現在沒有傷痕,又想收斂,當官的就這樣做麼?我一個孀婦,你昨rì無辜抓我,今rì又草菅人命,這事如何行得?既然開棺,就不能再殮,我等百姓也不能這樣欺罔,一rì這案不結,一rì不能收棺。驗不出傷來,拚的侮辱官長的罪名,也不跟你乾休!”說完,竟然從差役的手中掙開,衝向嶽肅。柳氏這時業已醒來,見媳婦如此,也衝過去找嶽肅撒潑,兩人並在一起,是哭鬨不止。差役連忙將二人擋住,不少百姓見嶽肅受窘,知他是個好官,紛紛開口說道:“你這婦人也太不明理,大人開棺驗屍,隻是想為畢虎討個公道。你丈夫已經受了洗刷的苦楚,難道還真讓他暴屍荒野,我看你這般胡鬨也是無用,不如先將你丈夫殮起來吧。”不少差役趕著動手,將畢虎裝入棺柩,再行下葬。正這當口,有幾個捕快朝這邊跑來,當先之人大聲叫喊,“大人,鐵虯來消息了!”喊完,分開人群衝了進來。嶽肅順著聲音觀瞧,見是金蟬,忙招手讓他過來。金蟬走到嶽肅麵前,稟道:“大人,剛剛得到鐵虯的消息,說……”不能他把話說完,嶽肅咳嗽一聲,說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等回衙再說。”見畢虎的屍體已經下葬完畢,嶽肅下令撤回衙門,隨後看了周氏和柳氏一眼,心下略一盤算,仍叫差役將周氏押回縣衙。******************************************************人馬返回縣城,在路上,金蟬將鐵虯送回的消息轉告嶽肅。原來是鐵虯帶著一名差役一路喬裝訪察,前幾rì住店之時,從幾名過往商人口中得到一個消息。其中一個販賣北貨的商人說,在西麵官道上曾遇到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人,自己推著小車,車上有兩個極大的包裹,形sè倉皇,忙忙的直往前走。因為這商人正在和夥伴說話,也沒有留意,兩人的車正好撞上,青年的車小,車軸登時震斷,包裹摔到地上。當時本以為青年會發火,不是揪打,就是大罵一番,哪知道不言不語的隻是將包裹收好,急忙的去裝車軸,錯亂之際,散了一個包裹,裡麵露出許多絲來。他也不說什麼,裝入包內,上好車抽,倉皇失措地向前奔去。鐵虯知道死者是販私的客商,料想沿路追下總是沒錯,吃過晚飯就和差役趕路急追。說來也巧,不到兩天,便在路上撞見。那青年漢子推車趕路,一不小心撞進稻田裡,結果惹出十幾個莊家漢來。那些漢子定要青年賠償,揚言索要一包貨物,青年哪裡肯給,兩下動起手來。沒想到青年實在厲害,三拳兩腳將十幾個莊稼漢全部打翻。鐵虯瞧的仔細,擔心自己不敵,反而打草驚蛇,當下讓差役回來報信,自己沿途跟著,一路留下標記,金蟬定能識得。十裡屯案子現在有了眉目,嶽肅心中高興,打算明早便和金蟬動手,前往追凶。料想以三人聯手,凶手即便本領再高,也要束手就擒。轎子來到縣衙門口,不等嶽肅下來,突然聽到有一婦人大聲哭喊起來。“冤枉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