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晚餐,氣氛很好。唐善初靠著椅背,手裡叉子沒動,專心地看著霍春花細嚼慢咽。“我臉上有東西?”“沒有,就是你這樣讓我想到……荷蘭豬。”霍春花不想破壞氣氛,可她真的不高興。豬,還是荷蘭豬?外麵的人都比較大隻,從那來的豬自然也很肥壯了。可她又不胖。唐善初搜了張荷蘭豬的照片,拿給她看,“像不像?”“不是豬啊,”霍春花呆了呆,馬上笑開,“明明是老鼠,為什麼叫它豬?”“……你也可以叫它豚鼠。”“哦。”唐善初收回手機,想起兩人剛認識那會兒,霍春花吃東西一向如狂風過境,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性。問她,她說:“因為你吃得慢啊,”霍春花笑笑,“我吃完了,留你一個人多孤單。”唐善初彆開眼,看著窗外,心裡甜得跟浸了蜜似的。霍春花吃飯快的習慣是被她外婆逼出來的,隻要捧著碗神遊,外婆就會一筷子搗她腦袋上。兩人默不作聲地喝飲料,喝完,忽然同時“啊”了一聲,低下頭,各從杯底取出一枚戒指。霍春花一看唐善初臉色就知道完蛋了。“男人求婚!男人!這都不懂嗎?!”霍春花憋半天,說:“這樣我們就都不是烏龜王八蛋了。”唐善初哼了一聲,“你想跟我結婚?”霍春花點頭,“嗯。”“嗯什麼意思?”“就是很想,特彆想!”“好吧,”唐善初手托著下巴,一副“我就勉強答應你”的樣子,明明他自己也求婚了,“你這個是訂婚戒指,我的是結婚戒指。”“哦,”霍春花迫不及待地戴上那隻漂亮的粉鑽戒指,眼睛笑得眯成了縫,“正好哎。”“手伸出來。”霍春花把右手伸給他。“另一隻也要。”唐善初小心地把戒指擼下來,重新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戴這才對。”“哦。”火車、大巴轉小巴,終於到了矛城。唐善初一輩子沒被這麼顛過,下了車,暈得幾乎找不著北。霍春花扶著他,“你沒事吧?”“……沒事。”兩人灰頭土臉地進了民政局。唐善初原本想趁排號給霍春花好好收拾收拾,一看,根本沒人在等。霍春花四處瞧了瞧,小聲問他:“今天日子不好嗎?”唐善初沒好氣地說:“怎麼不好?好著呢。”他不迷信,慎重起見,還是讓人查了黃曆。“那怎麼沒人?”大廳的保安小哥聽見了,笑眯眯地說:“有個廣場開業,請了明星,人都跑那去了。”霍春花笑笑,被唐善初一把扯過去坐下。工作人員看見他倆,喊了聲:“登記就過來吧,前麵沒人。”唐善初打了個招呼,說等等。霍春花睡了一路,頭發毛毛躁躁,馬尾辮歪在一邊,像個瘋子。唐善初給她解開,問她帶梳子沒有,見她搖頭,恨鐵不成鋼地瞥她一眼。保安小哥笑笑,跑裡麵去,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把,拿給他們。唐善初道了謝,故意把霍春花的頭發揉得跟雞窩似的,然後才一臉正經地開始給她梳。霍春花不敢動,由他折騰,可綁個馬尾要幾分鐘?他擺弄起來沒完了。“你今天穿的是裙子。”“嗯。”一條他“欽定”的奶白色連衣裙,帶刺繡、蕾絲花邊。“跟馬尾不是很配。”“哦。”“我給你換了個新發型,你看喜不喜歡。”說著把手機調到前置攝像頭,對著她的臉。霍春花心想,他弄成什麼樣她不都得說好看?張嘴就想敷衍兩句喜歡,往鏡頭裡一看,立刻咧開嘴,樂成了花。及肩發中分沒紮,兩邊各有一條仙女辮,末端用她安撫碎發的小發卡彆住。好淑女啊,霍春花傻嗬嗬地說了句:“喜歡。”路過走廊去拍照,唐善初又想起個事,“口紅帶了嗎?”霍春花硬著頭皮搖頭。唐善初前後看了看,沒人,把她攬在懷裡,低下頭,使勁兒在她嘴上嘬了兩下。霍春花整張臉騰地一下全起了火,像個傻子似的,被他拖著往前走。唐善初在後,鏡頭看不到的地方,一隻手輕輕摟著她的腰。照片印出來,霍春花笑道:“小唐,你好會擺拍。”唐善初看自己笑成那樣有點不好意思,可誰會把結婚照拍成抓拍?“不準叫小唐。”“阿初?”“也不行!”“老公?”唐善初不自在地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心想這女人終於上道了。兩人各拿了個小紅本,唐善初把她那本也拿過去,喃喃道:“沒有這個,就沒法離婚了吧。”霍春花湊過去問:“那,撕了?”“……你當丟了鑰匙開不開鎖啊?沒這個怎麼證明我們倆的關係?”“是哦。”“給你保管,”唐善初把兩本都塞她懷裡,“你懂吧?”霍春花一頭霧水,她真的不懂……唐善初不管,天色向晚,風有點涼,他把外套脫下裹她身上,拍拍她的頭,說:“好好保管。”選擇權都給你,但你要敢再提,哼哼。霍春花被他看得一凜,立刻接收到了來自他的威脅。霍春花聽說婚禮安排嚇了一跳,兩次結婚,孩子都有了,還辦婚禮?唐善初不爽,“霍春花你想乾什麼?不讓人知道咱倆結婚了?”霍春花忙不迭地擺手,“領證那天我就發朋友圈了。”說到這個,唐善初更來氣,“放我照片了嗎?”沒有,隻有兩張結婚證……霍春花有她的理由,“我覺得你可能會不喜歡,畢竟你這麼低調。”唐善初能說什麼?坦言他喜歡得很,要她趕緊發,好讓所有熟的朋友、不熟的人都知道他倆結婚了?“為什麼我從來沒看見你發朋友圈?”霍春花想起當初偷偷發他的照片,雖然打了馬賽克,但他肯定能認出來,怕被發現,把他的微信設成了“不讓他看”,一直沒記得放出來。“我,我怕總發一些無聊的東西浪費你的流量……跟時間。”“謝謝你的體貼,我流量很多時間也有。”婚紗是奶奶設計的,唐善初偷偷告訴她,一定要粉色,隻要粉色。配那隻粉色方鑽,霍春花臭美地覺得自己是最漂亮的新娘。糖瓜糖球分彆由付教授和唐爸抱著,不哭不鬨,全程嚴肅觀禮。外婆也來了,由護工陪著,很乖,沒有惹事。霍春花一再邀請,老方也帶著方槐銘來了。方槐銘坐在台下,規矩得像個三好生。霍春花偷偷看了一眼,小聲告訴唐善初:“我爸爸很紳士。”“嗯。”“他年輕時一定是個帥哥。”“嗯。”“又聰明。”唐善初忍不住說:“我認為,你沒有必要在我麵前一再誇獎彆的男人。”“他是我爸爸!”“那也隻能我最厲害。”“好吧。”大喜的日子,何必惹他不開心。真正不開心的另有其人。張博士拿了學位,新戲又要上,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王廝南什麼的完全沒放心上了。暗戀十幾年又怎樣?放下隻要幾秒鐘。王叔看了眼他那倒黴孫子,“幸災樂禍”大剌剌地在臉上掛著。花童是袁小洋和他的心上人杉杉,他乾爹家的嬌氣包幾次衝上來想要幫忙,都被他趕走。司儀問有沒有人想給新人獻歌,其實早有安排,袁小洋忽然跑上台,接過話筒,說他要來一首。觀眾紛紛鼓掌,做好欣賞兒歌的準備。誰知人家開口就是“小小的年紀還不懂什麼是愛,卻被你甜甜的笑給打敗,你眨著大大的眼睛那麼可愛……”老父親汗顏,被老婆掐了下大腿,咬著耳朵說:“你教的?”“冤枉!我都沒聽過!”他們兒子唱完,微微欠身,說:“獻給杉杉。”台下一陣大笑。晚上喜宴,霍春花看王廝南不知道跟王叔說了什麼,說完就出去了,問王叔,王叔不屑地撇撇嘴,“說非人家不娶,我要想抱重孫,就趕緊投錢給人拍電影。”王叔喝下霍春花敬的酒,樂嗬嗬地笑,“關我什麼事,急的是他自己。”霍春花笑了笑,叮囑王叔隻能喝這一小杯,說完跟唐善初去了彆桌。袁海洋領著人鬨酒,霍春花上來解圍,唐善初的酒量她清楚,不說一杯倒,三五杯絕對撐不過。“他不行,我替他喝。”大家起哄,這種時候還能讓老婆給自己打掩護?唐善初仰頭連乾幾杯,晃了兩下,倒了。霍春花拍拍他的臉,找人送他回去。袁海洋被他老婆瞪了一眼,“你鬨什麼?不知道人家喝不了?”“我怎麼知道他那杯裡裝的真是酒,不能喝就換成水啊,”袁海洋抓抓後腦勺,自以為很無辜,看了眼頂替唐善初幫忙敬酒的伴郎,心想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唐善初醒了還不定氣成什麼樣呢。唐爸覺得怪沒麵子,又道前車之鑒,這事兒怎麼都不能在他這發生。大哥不知道又帶了什麼奇怪的禮物,連累奶奶、Max一起耽擱在機場,喜宴快散了才來。晚上回去,把箱子打開,裝了一堆玩具。有一隻試玩後忘記關掉,在箱子裡亂動,海關X光一看,以為有活物,找了半天才揪出罪魁禍首——一隻腦袋不停擺動的大公雞。唐爸氣得一句話沒說。誰見了都說他這兩個兒子一表人才,其實,嗬嗬,一言難儘。唐善初第二天早上醒過來,來自袁海洋的微信正安靜地躺在手機裡等他。“昨天你雖然醉了,但放心,什麼都沒耽誤,伴郎幫著敬酒,一切都好。”唐善初把手機一摔,抓抓腦袋,仰頭倒回去,開始腦補肖逸領著霍春花敬酒的樣子,想想都要氣死。最氣的是,找大舅子當伴郎,這鬼主意是他自己想的,不賴彆人!“醒了。”霍春花推門進來,坐在床沿,笑吟吟地看著他。唐善初翻身背對她,不說話。“怎麼了?”“肖逸跟你一起敬的酒?”“啊?我哥?”霍春花愣了一下,笑道,“早知道讓他幫你擋一擋,他能喝。”唐善初爬起來,精神抖擻地看著她,“能喝有什麼了不起?”霍春花被他嚇一跳,馬上說:“沒什麼了不起,就跟能吃一樣,糖球也能吃。”隔年九月,糖瓜糖球做了花童,糖瓜懂事,糖球難搞。先是禮服,提前兩個月做好,考慮到孩子見風長,留了富餘,然而糖球還是在這兩個月裡又胖了一圈,穿上連胳膊都抬不起來。“就說他得減肥,”唐善初幸災樂禍,“誒,明天起,飯少吃一碗,早晚負責遛大哈。”婚禮那天,糖球又嫌累,托著付教授的婚紗走了幾步,屁股往地上一坐,不肯動了,他哥怎麼勸都不聽。霍春花急得不行,正要上來哄,糖球他爺爺走過去蹲下,口袋裡摸出兩顆糖,一顆給糖瓜,一顆剝開糖紙,塞糖球嘴裡,抬手指指前麵,“走到那,還有一顆。”糖球兩隻手掌往地上一撐,蘿卜似的拔地而起,邁著短粗腿,繼續前行。晚上,霍春花隨手把從儲物間翻出來的台球杆放在茶幾上,扯了張濕巾擦灰。還是原來的包裝,唐善初一眼認出是他當初退回去的那隻。這女人不會是想找後賬吧?也沒敢問,就在沙發上坐著。等她擦完,還什麼都不說,他先沉不住氣了,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問:“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了?”霍春花隨口說:“周末金小輝過生日,給他當禮物,反正放著也沒用。”唐善初沒有多想,手一伸,嘩啦兩下撕掉了包裝,“給我的不能再給彆人。”霍春花思索片刻,告訴他:“你助理說你不喜歡這個牌子。”“他……”唐善初想想,鍋不能總甩給彆人,“是我讓他還給你的。”“我送的你不要?”霍春花露出受傷的表情。唐善初拿起球杆,來回摸了摸,忽然就無辜得很,“你什麼都不提,光送禮物乾什麼?”“追人不就是要送禮物嗎?”“誰說的?”唐善初眼角眉梢都一個意思:小朋友,遊戲規則不是這樣的。霍春花好奇地看著他,“那怎麼辦?”“先說為什麼送,而且,”唐善初瞥她那一眼帶著點矜持的味道,跟她在一起久了,比她還能講歪理,“你以為隨便什麼女人送的禮物我都會收?我的人送,我才要。”霍春花長長地“哦”了一聲,害羞得不行。然而沒幾天唐善初就因為這句話翻了車。大哥來出差,人一到,就從行李箱裡往外扒拉東西,一本裝幀漂亮的硬殼書——唐善初某位女性朋友的新作。唐善初拆了封皮,拿回臥室,臨睡前翻了幾頁,隨手擱在床頭櫃上。看時間不早,想關燈摟人鑽被窩,扭頭一看,嚇一跳:他要摟的人正抱著手臂,對他怒目而視。放鬆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還不是為了糖瓜和糖球。”臉一垮,不無委屈。霍春花放下手臂,“什麼?”“這本幼兒故事集剛上市,國內還沒有譯本,我特意跟人家要的。”霍春花一向信他,當下滿臉自責。唐善初戲做全套,拿書下床,跑到兒童房,搖醒小兄弟倆,笑著對門口的霍春花說:“果然還沒睡。”接著翻開第一頁,對著睡眼惺忪的兄弟二人,開始用霍春花聽不懂的外語“講故事”。“他們能懂嗎?”“……培養語感。”自此,每晚都給瓜球念睡前哲學文章。糖球根本不聽,撅著屁股背過身,不到一分鐘就睡著了。糖瓜經常睜著大眼睛,聽得一臉懵。這時候,他們媽媽往往在隔壁偷樂。書念到一半,霍春花就知道不是故事集了,可她什麼都沒說,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嘛。唐先生念完回房喊累,她馬上把熱好的牛奶端過來,一臉心疼地說:“寶貝,你又辛苦了。”唐先生坐在床邊喝牛奶,開心得要死。就是這麼好哄,百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