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察哈爾的入侵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這些日子裡張家口像是在風雨中飄零。(百度搜索更新最快最穩定)不少人選擇了暫時離開這個地方,林丹汗蠻不講理的殺戮給集民帶來的心裡衝擊遠大於實際損失。毗鄰如此野蠻的察哈爾部落,讓很多商號徹底看不見希望。和是商之本,若連性命都無法保全,又怎能確保商者的利益。範永鬥、盧福友等人在宣府四處活動,打聽朝廷對林丹汗的態度,若是大明拒絕將土默特人的市賞轉賜給察哈爾人的話,恐怕連他們也不敢在這裡呆下去了。三月初,消息終於傳來,大明命宣府鎮守太監王坤掌管與察哈爾人的市賞事宜。王坤立刻召見張家口諸商號東家。頭一日,翟堂接到了召令出門,次日才從宣鎮返回張家口。翟哲一直呆在家中,發現兄長返回之後神情嚴峻,一連數日與範永鬥等人聚集在一起,也不知在商議些什麼事。過了三四天,消息才傳出來,盧福友暗中花了大價錢從王坤手裡爭取到了與察哈爾部落市賞的經營權。官府不通經商,一直以來市賞都是委托張家口的商號進行。市賞的貨量大、利潤低,需要打點官府,其實商號獲利甚小。但掌管市賞可以和蒙古部落大小台吉接觸,對商號的經營幫助頗大。從前與土默特人的市賞一直是盧福友把持,這次他憑著老關係搶到了機會。翟哲聽到消息後,知道商號的麻煩大了。女真人再厲害也遠在近千裡之外的遼東,一旦盧福友勾搭上察哈爾人,張家口的形勢就要逆轉了。因為擔心林丹汗會再做出瘋狂的舉動,大明宣府的使者很快出塞前往察哈爾部落,盧福友帶上最精乾的夥計陪同。幾乎是前腳趕後腳,盧福友等人剛進入草原。八家商號冬天出塞的商隊就從遼東返回了張家口,但人數隻有出發時的一半,連柯掌櫃也不見身影。範永鬥早已經把集子裡的變故告知了額如卓,商隊的回歸很低調,是在夜晚悄悄的進集。去年冬天,八家商號商定,前往遼東的商隊夥計留下一半人在盛京籌建分商號,但突如其來的形勢變化讓範永鬥也無所適從。眼前的隻能是暫時觀望,聽天由命。每天傳遞消息的使者快馬往返於宣鎮和草原之間,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弓辰再沒有時間來找翟哲喝酒了,宣府總兵下令張家口堡的騎兵在張壩草原邊緣設定巡邏路線,以便察哈爾人來犯時及早通知。宣鎮內,邊軍調動頻繁,大明也是做好了兩手準備。翟哲整日無事,這一日大清早被兄長叫上前往大盛魁。到了大盛魁的門口,翟堂停下腳步說:“你且在外麵等著,等範東家招呼你時再進去。”翟哲無奈停下腳步。街道上行人稀少,見兄長走入商號的大門,翟哲抬頭仔細觀摩正門頭上三個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大盛魁”,筆力雄渾,蒼勁有力,他聽說這是範永鬥花了大價錢請了進士出身曾擔任過禮部尚書山西名士毛元盛書寫的。範永鬥自身節儉,平日連綢緞的衣服都很少穿,這個門麵招牌卻是整個張家口最有氣勢的。翟哲曾經聽兄長提起過,前年旺順閣也想找個名人替自己書寫一個門匾。但這些年山西籍的進士不多,找關係托門路寫一個門匾至少要兩千兩銀子,翟堂左思右想還是省下了這筆錢。翟哲正看到入神間,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姑爺!在外麵站著作甚,進來坐吧!”翟哲低頭,看見一個身穿綠裙的女子正在門內朝自己招呼,正是上次在範伊身邊的丫鬟。“哦,我看看這招牌,真是好字啊!”綠瑩眉角飛揚,說:“我們家大爺最喜歡書法了,小姐請你進來坐!”才感覺到後麵一句說漏了嘴,偷偷吐了吐舌頭。翟哲笑笑,抬腳邁步跨過門檻,走進大盛魁的大門,見範伊正坐在掌櫃位置上,低頭手指撥打著算珠劈裡啪啦作響。商號裡屋子很大,很空蕩,隻有兩三個客人在夥計的指引下查看各種貨物。察哈爾人圍集後,張家口的生意蕭條了很多。翟哲走到範伊的不遠處,綠瑩端了一把椅子過來。範伊抬頭像是才發現他進來似的,伸出蔥玉般的指尖捋了捋剛剛低頭有些垂落散亂的鬢角,說:“今日怎麼得空過來的。”“你先忙,是大兄召我過來的,可能是有事相商!”範伊偷看翟哲的表情,解釋道:“這些平日裡都是柯掌櫃的事務,他不在的時候,我隻是幫幫忙!”翟哲笑笑說:“我看你很厲害的。”一邊伸出雙手,模擬剛才範伊打算盤的樣子。“我自幼跟著哥哥經商,所以學會了這個!”範伊見翟哲的動作,也隨之綻放出笑容,長長的睫毛在大眼睛上忽閃忽閃。“前些日子,蒙古兵來的時候,我看你被抽了一鞭子,沒事吧?”說這句話的時候,範伊的語速很快,聲音很小。“啊哦,沒事!”翟哲反應了片刻才聽明白。那天他見到了範永鬥,卻沒看見範伊,沒想到她在那麼混亂的情形下還能看見自己被抽了一鞭子。“皮肉傷,算不了什麼!”範伊抬頭,明亮的雙眼直視翟哲,問:“當時你害怕嗎?”“害怕?不!”翟哲回想起當時也奇怪自己怎麼沒有一點恐懼,他總覺得上天讓他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會讓他隨隨便便死去的。範伊右手撐在櫃台上托起下巴,再待說話,聽見裡屋門口有人叫喊:“二少爺,大爺讓您進去。”翟哲扭頭看,正是郝陽友,起身對範伊露出個歉意的笑容。“你去吧!”範伊的姿勢沒變,一直看翟哲拐進後院。翟哲跟在郝陽友的身後進了內宅,郝陽友留在了門口沒有進去,由另一個大盛魁的護衛領路。行走間,迎麵出來了六大商號的東家正在相互間竊竊私語,翟哲連忙立侍立在道邊,給六個東家打完招呼,再跟著護衛走進了範永鬥的書房。和上次相比,屋裡多了幾張椅子,一看便知是剛才那幾個人在這裡議事。範永鬥和翟堂正朝門而坐,見翟哲進來,連忙招呼他坐下。沒有太多寒暄,範永鬥說:“集子裡的狀況,想必你也清楚!”翟哲點頭。“若是盧家和察哈爾人勾搭上,我們幾家商量好了暫時要退入宣鎮!”“啊!”翟哲稍顯驚訝。翟堂直接說:“你在朵顏草原控製的那批馬賊先交給額如卓!”聲音很生硬。範永鬥露出笑容說:“很快我們會重新回來的,你可以選擇留在草原或者是和我們一起歸塞。我和嶽托貝勒提到過你,你若留在草原他會很高興!”事出突然,翟哲沉默片刻,說:“你容我再想想!”“也好,事情也還沒到這一步,這隻是最壞的打算!”離開了大盛魁的時候,翟哲腦子裡亂成一團麻,連範伊偷偷朝他打招呼也沒發覺。這是要自己投靠女真人!翟哲想到了這一天,但沒想到這麼快。他絕沒可能把蕭之言和孟康等人交給額如卓,但真到了那一天這些人在朵顏草原無依無靠該怎麼辦?八家商號都在暗中做撤退的準備,翟哲這些天一直在糾結中度過。宣府內外,張家口裡,信使往來更加頻繁。盧福友從草原回來了,但好像沒有預想中那麼高興,各種小道消息滿天飛,沒有一家商號的夥計還能安分的做生意。翟哲靠在自己院子裡的太陽底下,手裡捧著一本《鹽鐵論》,是西漢時武帝記載朝政辯論的一本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一個護衛敲門進來,說:“大爺叫你過去!”翟哲放下書進了彆院的,推門進了書房,掩上房門。翟堂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抑製不住興奮說:“盧家完了!”這麼多年了,翟哲是首次見到兄長如此失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