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飄來的草木花香氣息,隻讓他愈發悔恨當初為何要算計權墨冼。但誰又能料到,關景煥這樣的朝廷重臣,竟然奈何不了區區一個初入仕途的六品官員?他這次輸,也真不算冤枉。午時,走到了一處茶寮,獄卒將他綁在柱子上,停下來歇腳。走了一上午的王吉,隻覺頭暈眼花,口中更是乾渴得好似著了火。他依靠在柱子上,兩眼無神地看著不遠處的油菜花田,雙唇無聲地翕動著“水,水……”“要喝水嗎?”在他身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對王吉來說無異於天籟。“要,要!”他猛然點頭。一個質地粗劣的陶碗,湊到了他的嘴邊,那個聲音道:“喝吧。”這樣的粗陶碗,放在以往他連看也不會看上一眼,這個時候卻努力湊近,大口大口喝著碗裡的水。待他喝完,那個聲音道:“王吉,你可知道我是誰?”王吉一震,如果隻是好心的路人,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這人,究竟是誰?緩解了乾渴,他努力集中精神看著。眼前的臉年輕稚嫩,有一對如刀的眉毛,仿佛就要飛出臉龐。但眼裡對他的痛恨厭惡,毋庸置疑。然而,他十分肯定,自己並沒有見過此人。“你,你是誰?”他顫聲問道。“我是來找你索命的厲鬼。”那男子湊在他耳畔,輕聲道。看著王吉勃然變色,他的嘴角噙上一抹輕笑,朝他揮了揮手,灑然遠去。他,正是權墨冼的長隨,劉管家的關門弟子——海峰。王吉看著他的神色,心知不妙。從腹中傳來一陣絞痛,剛才那水一定有問題!他哆嗦著嘴唇想要叫喊,卻發現喉嚨好像被堵住了,喊不出聲。這人,究竟是誰?!昏迷之前,王吉的腦袋裡隻剩下這最後一個問題。然而,他注定隻能做一隻糊塗鬼。獄卒喝完了茶出來,見到王吉癱倒在柱子邊上,身體下方散發出一陣惡臭。他掩了鼻,罵道:“真是晦氣!”試了試王吉的鼻息,還有氣。“店家,這附近有大夫麼?”獄卒問著茶寮的掌櫃。掌櫃走出來一看,不由暗罵晦氣。他這裡人來人往,掙的就是那一點微薄的茶錢。這犯人要是死在這,豈不影響了他做生意。這麼一想,便道:“前麵不遠的村口處,住了個遊方郎中,抬去看看。”轉頭便叫了兩個夥計,和獄卒一道將王吉抬走。王吉所中的毒,症狀像極了腹瀉,一個鄉野間的遊方郎中怎麼看得出區彆?開了方子灌了藥下去,不過是等死罷了。到了晚間,王吉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臨死也沒能想明白,是哪裡的仇人,非要他的性命不可。對於獄卒來說,三千裡流放之刑,犯人熬不住死在途中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他找了村裡的裡正做了擔保,將王吉的屍體停在義莊,便回京複命。王吉此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海峰並未遠走,待獄卒走後,他夜裡出現在義莊裡,親眼確認了王吉的屍體,才動身回京。五日後,他回到權家。“公子,賊人已授首。”海峰稟道。權墨冼懷裡抱著權夷庭,聽見他的回稟,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芒,點點頭道:“辛苦你了,去劉叔那裡領賞。”至此,直接害死林晨霏的三人已死,隻剩下關景煥、寶昌公主兩人。權夷庭在他懷裡睜著眼睛,抓著他的衣襟不放。在林晨霏死後,權夷庭越發的粘著他。隻要他回了家,就非要他陪著不可。隻是這屋中少了女主人,顯得一室冷清。慶隆帝賞的府邸從地段到大小,都比這裡要好上太多,但權墨冼卻沒有要搬過去的意思。他將林夫子接過來外院住著,但權家就這麼幾個主子在,仍嫌太過蕭瑟。幸好有個權夷庭在,占據了他回家的時間,讓他無暇再去想那些令人傷心的往事。海峰退下後,木川送來一張帖子,道:“公子,高司庚邀您於聽香水榭一聚。”高唯在牢裡受了不少苦頭,無罪釋放後,光養傷就足足養了一個月。這才剛剛能走動了,就遣人來請權墨冼。若不是他,高唯早就死在了牢裡,哪裡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這份救命之恩,他不能不報。來到京城幾年,權墨冼還是首次踏足聽香水榭。初初一看,與其他酒樓並無分彆,無非是環境更雅致私密。但觀其夥計的行事,比京裡的大戶人家還要強上半籌。在你不需要的時候,店裡的活計絕不會出現打擾。在需要的時候,他們會第一時間出現。客人在這裡,比在家中還要自如。“權大人。”高唯一早就到了,候在訂好的院子門口,親自迎接權墨冼。權墨冼快走幾步,雙手將他扶起,道:“高大人快彆這樣。您是科場前輩,晚生在您麵前怎敢托大。”論年紀,高唯足足比他大了一輩。兩個月的牢獄生涯,令高唯蒼老了不少。他拍著權墨冼的手道:“在救恩之恩麵前,就彆提什麼前不前輩。”那個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隻求不要連累家人而已。就算是鞏文覺來見他,他也沒想過真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還官複原職。兩人落座,高唯從袖袋裡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遞給權墨冼道:“這個給你,回家了再打開看。”“高大人,這是?”權墨冼問道。“嗨,沒什麼。”高唯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你就放心大膽的拿好了,乾淨的很。”這是他對權墨冼的答謝。作為戶部司庚,他家產頗豐。原以為這一切都會化作泡影,人生幾十年白奮鬥一場。如今想起來,真如做夢一般。隻有失去過,才更懂得珍惜。這份家業,包括他的項上人頭,都是權墨冼所撿回來,他自然要重禮感謝。聽香水榭的飯菜精致可口,兩人相談甚歡。高唯宦海沉浮幾十年,他的人生經驗,可以讓權墨冼學習的很多。這次談話,他還告訴了權墨冼一些外人所不知曉的官場隱秘,讓他對朝局的理解更加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