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爾塔高236.7米,位於南山公園的中心位置。這座塔最初僅僅用作接受、發射電視信號,近幾年接受改造,逐漸成為集餐飲、娛樂、休閒於一身的綜合性文化場館。從公園大門到首爾塔,可以徒步而行,也可以搭乘纜車。考慮到纜車作為公共通勤工具,必然要受到市政綜合監控,李正皓選擇徒步上山。這段距離對他來說並無大礙,儘管經過一下午的反跟蹤,消耗了大量體力,但畢竟是在城市裡,又有交通工具作為輔助,和偵查局常規的軍事拉練相比,簡直像是度假。首爾塔的照明設施很有特色,會依照四季時令不同,變幻出各種影像,被稱為“首爾之花”。因為恰好地處市中心,漢江兩岸的風景儘收眼底,這裡也曆來被視作觀看首爾夜景的絕佳聖地。及至李正皓登上山頂時,首爾塔下已經聚集了大批的遊客,簇擁在觀景台外遠眺夕陽。他沒有耽誤時間,而是偽裝成旅行團成員之一,大大方方地混進了首爾塔內。在一、二樓的公共區域內,依然可以見到不少監控探頭,它們隱藏在各個角落裡,像禿鷹一樣無聲地旋轉著,正在試圖尋找某個特定目標。李正皓勾著腦袋、沿著牆邊,夾雜在人群中一點點地擠進大廳裡。藉由人群遮擋,成功避開了攝像頭的捕捉。隨即搭乘直達電梯,來到了頂樓的觀景平台。再往上走,是一家預約製的高檔餐廳,普通遊客根本無法入內。他沒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拐進消防通道、熟練地撬開鎖頭,轉身推門而入,順著鐵質樓梯走上了首爾塔裡真正的製高點。這裡是間小小的中轉站,供維護天線的工人們歇腳時用,推開上方的閘口,便是直插雲霄的天線架。事實上,儘管閘口此刻並未打開,也有風聲不斷地從縫隙間呼嘯而過。首爾塔改建時,曾麵向公眾征求過意見,各種設計圖紙被公布在網絡上,查閱起來十分方便。正因如此,宋琳敲定了這處最終會合的地點,並且提醒他不要把鎖頭弄壞。相反,一切都應該看起來是正常的樣子。等待數據溢出、拖垮“阿格斯”係統的過程,依然漫長。閘口上有塊半透明的玻璃,透出頭頂璀璨的夜空。儘管首爾市區的光汙染很嚴重,在這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卻依舊能夠看到不遜於平壤的星河。還沒等李正皓來得及擔心,台階上便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隻見宋琳拎著一袋食物站在拐角處,清秀的臉頰被星光映照出彆樣的華彩:“動作挺快。”李正皓沒有答話,而是拍拍褲腿站起身,伸手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路上買了點好吃的。”宋琳一邊把袋子遞給他,一邊解釋道,“先隨便墊墊肚子吧,我剛才上來時,樓下的攝像頭已經反應不太靈敏了。”打開飯盒,香噴噴的食物味道頓時彌漫在中轉間裡,勾起人最深層的食欲。李正皓掰開筷子、大快朵頤的同時,宋琳伸出右手,用尚且完好的四根手指,摸索著打開壁板後的集成線路。很快,她便找到光電隔離器,並順著端口拽出一根視頻線,直接□□了旁邊的檢測儀器裡。中轉站裡布置有簡單的檢測設備,方便工人維護時確認天線接受信號的效果。宋琳摸出的這根線,符合常規製式,很快就有圖像反映在檢測儀的屏幕上。模糊的畫麵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模塊,像喝醉酒的醉漢一樣,來回往複著相同的軌跡。“這是首爾塔內部的監控圖像,”她盯著屏幕,稍稍偏頭解釋道,“我們可以看到‘阿格斯’係統采集的數據,推定它的運算速度,以及最終的崩潰時間。”李正皓放下筷子,質疑道:“隻憑這裡的圖像,能不能推定整個係統的狀況?”宋琳的笑容裡有著惡作劇得逞的得意:“我剛才故意在攝像頭前露過臉,‘阿格斯’應該會計算目標的匹配度,並且將首爾塔作為終點,模擬行進路線……再加上你混淆視聽的重複折返,數據量很快就會超過中斷閾值。”兩人的視線最終再次集中到檢測儀的屏幕上,循環轉動的拍攝角度、試圖尋找目標的監控探頭,畫麵切換的頻率得比剛才更慢了。很快,李正皓發現宋琳的目標不僅於此。隻見她將束線器拆解開來,一根根地□□檢測儀裡,開始逐項比對著各種數據。“還要查什麼?”男人的灰色眼瞳流露出困惑的目光。“模擬信號的半衰周期。”宋琳拔掉一根視頻線,複而插上另一根,“‘阿格斯’係統之所以能夠成功,依賴的是數字信號——但並非所有圖像一開始都是數字格式的。”李正皓對這些著實不夠了解,即便對方已經刻意放慢語速,依然存在理解障礙,隻好追問道:“所以呢?”宋琳眯著眼睛,初步估算出結果,表情也舒展開來:“所以,首爾塔不止是林東權找到我們的地方,也能幫我們找到他和‘阿格斯’。”放下碗筷,李正皓用手背抹了抹嘴,靜待對方推導結論。“模擬信號的半衰周期與距離相關。首爾塔的監控圖像轉換成數字信號前,需要反複成像,而這意味著我們可以依據半衰期長短,推算出接收端與首爾塔的直線距離。”宋琳說完,再次從衣兜裡掏出那半張地圖:“現在,隻需要把南北首爾拚起來,按照大致的方位畫個圓,就能知道林東權躲在哪個地方了。”不長不短的一條弧線拋過去,大半個首爾中心城區已經被排除在考慮之外。結合周邊的地理位置、公共設施,以及大型計算機和視頻訊號接收端同時存在的可能性,目標最終被確定在成均館大學的水源校區。宋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惱道:“我該早點想到的。”“想到什麼?”李正皓反問。“林東權就是成均館大學畢業的,他帶著‘激光器’,也不可能到處亂跑。何況還要運作‘阿格斯’係統——在沒有哪裡比高校更適合做這件事情了。”見對方感慨完畢,李正皓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麼會懂這些?”無線電通訊、智能計算,包括拆卸視頻線路的集成電板,各種分析近乎專業,甚至不遜於她的身手。聽到這話,宋琳挑眉看他:“為什麼不能懂?我看起來像個文盲?”男人被嗆得說不出話來,隻好訕訕道:“我聽你說加沙、南奧塞梯,還有埃及和烏克蘭的那些事……izo這些年的生意好像一直都挺不錯,你應該沒什麼時間上課。”宋琳沒有反駁,後仰著頭靠到牆壁上,隔著模糊的玻璃看向夜空,似是有感而發:“人們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其實,生存才是。如果某項知識能夠幫忙保命,相信我,任何人都會成為天才。”屏幕上的圖像轉換越來越慢,反映成單調的模糊光影,在狹小的空間裡營造出壓抑的氛圍。李正皓突然很想抽煙,最終卻搓了搓手指。“我從小就怕水。”他說,“因為個子大,容易動作不協調,也沒興趣學遊泳。”“哦?”很少聽對方提及從前的事情,宋琳饒有興致地轉過頭來。“十歲那年,萬景台革命學院招生,要求考察全方位的素質——那時候兒童村已經三個月沒收到過糧食了——教養員說學院裡白米飯管飽,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似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灰色眼瞳變得迷離,如同窗外模糊的星光。停頓片刻後,他抿抿唇繼續道:“招生老師問我們會不會認字,會不會遊泳,大家都拚命點頭,生怕自己落選。”宋琳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李正皓十歲時,正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朝鮮“苦難行軍”最艱巨的時期。“然後就是體能測試,直接把孩子們扔進河裡泅渡。”他聳聳肩,感覺頗為無奈,“有好幾個下去了就沒起來——都是直接淹死的。”宋琳抿了抿唇,探問道:“你呢?”李正皓的笑容無比真實:“我抓了條魚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