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厚重的身體壓在她背後,沉甸甸的,像一麵牆似的砸了下來。宋琳趴在屋頂上,手掌下的水泥板裡傳來陣陣熱量,那是被太陽直射後殘留的痕跡。從通風管道爬出來後,便到了地勢較高的天台,四周景致儘收眼底。容易觀察環境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彆人的視線中。李正皓第一時間將她撲到,兩人緊貼著匍匐在地,呼吸與身體相融,正如心跳與血脈相通。“有布控。”喉音沙啞地響在耳畔,宋琳用右肘撐住身體,無聲地點點頭,示意了然。酒吧是一間私蓋的民房,唐人街上的建築雜亂無章,兩層樓的高度尚不足以傲視群雄。除了停車場外的布控點,無法排除其他隱患,隻能潛伏在陰影裡,以不變應萬變。大概過了半分鐘,樓下房間裡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金屬切割器摩擦在鋼鐵上,獨特的銳音令人頭皮發麻。李正皓悄悄探起頭:“這裡交給在宇,我們先走。”宋琳沒有質疑,乾淨利落地翻身爬起來,未顯任何狼狽。一雙黢黑的眼睛裡,滿是閃亮的光芒。原本對她手臂傷情的擔心煙消雲散,李正皓彎腰摸到天台邊,確認房屋之間的距離絕對安全,傾身一躍而過。再回頭,隻見女人退後兩步,猛然發力助跑,在沒有手臂攀扶的前提下,淩空越過樓房屋頂。李正皓放心了,邁開腿向另一側的屋頂奔去。從行動的風格來看,這並不是由情報部門組織的專業抓捕行動,很可能隻是投石問路。布防至多能夠在地麵形成有效控製,沒有通路的屋頂不會專門派人盯梢。他們要做的隻是衝出包圍圈,然後找到樓梯下地、重新混入人群。唐人街上的大部分房屋缺乏合理規劃,彼此之間樓間距很小,雖然嚴重影響采光,但對於攀爬者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優勢。李正皓身體素質極好,野外越野和城市障礙統統不在話下,很快便規劃好路線,輕輕鬆鬆地跳出幾棟樓去。落地後,每次他都會習慣性地回頭,試圖幫宋琳一把。然而,每當李正皓張開雙臂、想要接住對方的時候,她反而會故意偏向另一邊,即便重重摔倒在地,也不願意靠男人站起來。“你彆管我,我跟得上。”儘管行動不便、手臂帶傷,宋琳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含糊。她的下盤功底紮實,腿部爆發力驚人。動作流暢、伸展靈活,僅憑跳躍、奔跑就能在屋頂上來去自如,身輕如燕。如此反複幾次後,李正皓不得不放棄英雄救美的打算,集中精力負責帶路。事實證明,這樣一來他們的移動速度反而快了不少,幾分鐘後便從北街的包圍圈逃離出來,沿著南街牆角的一處工棚雨搭滑落地麵。拍拍身上的塵土,又將外套脫下挽在手裡,宋琳順勢挽著李正皓,很快融進唐人街擁擠的人潮裡。若非那高挑的身材、出眾的相貌,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觀光客。昨晚吃過飯的中餐廳就在近旁,此刻正值午飯時間,大門開開關關,完全沒有消停的時候。這裡客流量大,布局也很複雜,第一次來的人往往連有幾扇門都搞不清楚,非常方便隱蔽。緊鄰街道的落地窗模糊一片,沾滿泥水和油漬,已經很久沒有清潔過。從內向外看,卻依然能夠非常清楚地留意到街麵上的情況。宋琳和李正皓交換了一個眼神,非常默契地坐到了臨窗的位置上。隨便點了幾個菜,他們麵對麵坐在桌子兩側,視線卻越過彼此肩頭,警惕地觀察著窗外街道。確定沒有異常後,宋琳似乎稍微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們昨晚喝酒的時候,有什麼不對勁嗎?”李正皓搖頭:“都是兄弟。”女人輕扯嘴角:“多少人就是死在兄弟手裡……我不擔心他們會故意害你,但‘阿格斯’係統的原理很複雜,恐怕防不勝防。”隻見她從衣兜裡掏出那張地圖,小心翼翼地鋪展到餐桌上:“這些地方你有沒有去過?”密密麻麻的線條綜繁複雜,遍布首爾的大街小巷。李正皓之前就已經研究過其中的內容,如今又花了半分鐘的時間加深印象,篤定道:“大部分沒去過,不過我知道怎麼走。”“很好。”宋琳將地圖沿中線撕開,把南首爾的那一半推倒他麵前:“你從外圍開始,按照路線突進。我走北邊,最後在首爾塔會合。”首爾塔位於市中心的南山山頂,海拔479.7米,是整座城市的製高點。製高點無從隱藏,在首爾塔登頂,意味著沒有居高臨下的攝像頭,也意味著“阿格斯”係統形同虛設。即便不一定能夠拖垮數據終端,但至少可以確保擺脫監控。聽到這番安排,李正皓皺緊了眉頭,雖然清楚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仍忍不住憂慮道:“你一個人?還是等在宇把事情解決完了,按照原定計劃……”宋琳擺擺手,打斷了他的建議:“‘阿格斯’係統的閾值尚未可知,還是早點行動比較好,越晚越被動。”服務員將餐點送過來,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埋頭與食物奮戰,很快填飽了肚子。餐廳裡人聲鼎沸,街道上再無異樣,熱鬨喧囂的表象下,是越來越膠著的情緒與毫無來由的焦慮。臨出門時,李正皓忍不住捏了捏女人的手背,叮囑道:“注意安全。”她莫名地愣了愣,語氣如常:“沒事的,待會兒見。”低頭整理好衣服,掩飾住內心的不安,李正皓沒有回頭,大步走向北街,與宋琳分道揚鑣。首爾的人口密度極高,憑借0.6%的國土麵積,創造了全國21%的gdp,是韓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裡居住著韓國一半以上的人口,公共交通十分發達,地鐵線路總長度更是世界第一。李正皓帶著兜帽,在人群中穿插、遊走,從一條線路切換到另一條線路,時間不過幾秒鐘。他記得宋琳說過,“阿格斯”係統的計算能力極其強大,能夠通過動態分析和生物模擬識彆監控對象,實現智能追蹤的無縫對接。這番行動目的不是從“阿格斯”的視野裡消失,而是讓它無法確認自己找到的是誰。正因如此,他沒有著急擺脫攝像頭,相反還故意出現在不同的監控區域裡,通過頻繁變換行進步幅、身體形態,擾亂電子識彆的準確性。事實上,從唐人街走出來之後,李正皓很快就確定了“阿格斯”係統是真實的。並非懷疑宋琳的直覺,但如此智能化的識彆係統,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很難將其與現實聯係起來。然而,儘管一開始的感覺不甚明顯,走出幾步路後,李正皓便發現了個中精妙:沿街的監控探頭就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識,會明顯地調整拍攝角度,毫不避諱地將鏡頭對準自己。無論轉幾個彎、走出多遠,近旁的電子設備總在圍著他打轉,就像磁鐵之間會天然地相互吸引。如果是被真人盯梢,李正皓確信自己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像這樣純粹技術的跟蹤手段,他不僅聞所未聞,更沒有應對經驗。好在他已經了解到“阿格斯”的工作原理。跟蹤與反跟蹤,比拚的無非是應變能力。電腦係統勝在不知疲倦,可以連續作戰,但相對於真人的靈活性、機動性來說,這套係統還是太過單薄。簡單來說,跟蹤的第一要義在於隱蔽,不能讓被跟蹤對象知道自己被盯上了。“阿格斯”係統的運行太過明顯:找到人後,所有鏡頭統一轉向,無論隔得多遠,都在嘗試捕捉到實時圖像;把目標弄丟了,又會笨拙地擴大搜尋範圍,一台台機器像得了傳染病一樣,反複地來回轉向。和這種電子係統的對抗,隻要有心留意,不難判斷出自己身處的狀況。李正皓的步伐很穩健,像個著急趕路的普通人,時不時地變換頻率小跑兩步。另一方麵,他的行進路線毫無規律,攝像頭往往還未來得及作出調整,便已經跟丟了目標。製造數據冗餘、突破“阿格斯”的計算閾值,需要的無非“耐心”二字。從地麵到地下,從江南的住宅區到汝矣島的金融區,往複折返於漢江以南各條大街小巷的過程中,李正皓對“阿格斯”的運作模式也越來越了解。最終抵達首爾塔之時,他始終完美行進在“阿格斯”係統的監控盲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