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展得比想象更快。當天夜裡,朝總聯門外的突發事件已經登上各大網站頭條,並成為熱門的搜索對象,引爆了整個輿論。在日韓僑分為兩股勢力,其中之一是朝總聯,與之相對的則是支持韓國的“民團”,全稱“在日本大韓民國民團”。與尚未建交的朝鮮不同,韓國政府的公開事務由大使館代勞,諸如情報搜集、安全聯絡等工作則往往以民團的名義進行。隨著朝鮮漁民被綁事件持續發酵,所有線索都指向了民團及其背後的國家情報院。“如果目前掌握的信息沒有錯,名叫金亨德的人恐怕已經曝光了。”林鎮寬在病床前坐下,語氣頗為沉重。林東權掙紮著爬起來,“那她憑什麼來跟我們談條件?!”叔叔歎了口氣:“憑剩下的四個人。”原本還在為被女人撂倒而耿耿於懷,此刻心中卻隻有憤怒。林東權忍不住低吼道:“她以為‘不歸橋’是哪裡?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不歸橋位於朝韓共同警備區內,橫跨軍事分界線,意為“永不回頭之橋”。*1953年朝鮮戰爭結束後,這座橋曾被用來交換戰俘。一百七十萬人走上橋頭,任由其自行選擇去向——過橋之後,沒人可以重新回頭。之後,橋上還曾發生過三次間諜交換,每次都影響到了整個半島局勢,被稱為遠東的“格利尼克大橋”。**隨著朝韓關係的日益緊張,雙方交流越來越少,敏感的間諜問題也漸漸束之高閣,這座橋現在已經被人淡忘。“那女人受到朝鮮政府通緝,無法通過正常方式入境。她計劃在啟用不歸橋時,偽裝成叛逃者,這樣就沒人會懷疑其真實身份。”林鎮寬無奈道,“金亨德的曝光很可能是個警告,提醒我們要老老實實地跟她合作。”“可是哪來的俘虜和朝鮮交換呢?”“這一點不需要我們管,她說已經做好準備,最終人選肯定是朝鮮方麵想要的。”林東權心中還有疑慮,卻勉強點了點頭:“那我們又該把誰換回來?”1994年之後,韓國全麵停止了對“派北特工”的培養,情報院在朝鮮境內的特工或失蹤或陣亡,剩下的全都潛伏已久,容不得半點閃失。林鎮寬自軍政府時期就加入了情報院,在人情複雜的係統內不找後台、沒有靠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驕傲的脊梁挺了一輩子,此刻卻駝下來:“必須有人去朝鮮、提前曝光身份,情報院才能主動要求換諜。”病房裡的燈沒開,令人不安的沉默在黑暗中持續湧動。“我明白了。”林東權垂下眼眸,“這個人不能是真正的‘派北特工’,就算被捕,也沒有泄露機密的可能;同時他還必須足夠‘重要’,得讓朝鮮政府相信,我們把他換回來不是為了演戲。”說不出口的話被補全,林鎮寬的表情很複雜:“如果能夠取得其他部門的支持……”事情或許還有所轉圜。“如果有他們的支持,您就不會被派到日本來了。”林東權苦笑道,“叔叔,我去。”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林鎮寬離開病房時,突然停住了腳步:“那女人走得很急,臨時還提出一個條件。”“什麼條件?”林東權從紛亂的思緒中勉強回過神來。“她把你的車開走了。”“哦。”他輕聲說,“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喜歡執行外圍任務。”林鎮寬囑咐了一聲“好好休息”,關上大門轉身離開。病房裡隻剩下林東權。脖子依然酸脹,視線也持續暈眩,作為身體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人的頸項充滿了致命的關節與血管,確保下手而不致命,比直接折斷頸椎更難。麵對一條凶狠狡猾的美女蛇,多麼小心謹慎都不為過,疏忽大意則必然要付出代價。從數據庫中比對出結果的時候,他隻覺得恍然大悟:心中的懷疑被證實、隱約的憂慮被確認,隻是盲目地想要儘快找到那人,根本沒有分析事情的前因後果。如今看來,一切都是被精心設計的。在齊藤株式會社潛伏三個月,不可能沒有機會盜用彆人的賬號登陸係統——事實上,她很可能就這麼做過——卻在幫助“脫北者”擺脫監控時,故意用“鈴木慶子”的id查詢、瀏覽,留下清晰的檢索痕跡。回憶起初次見麵,他將她的挑釁誤解為投懷送抱,以至於收到莫名其妙的辭職申請、未能及時對本人采取強製措施。當時,那雙黢黑如墨的眼瞳中,似乎就已經充滿了濃濃的不屑。林東權懷疑,對方早就知道自己和叔叔的這層關係,所以才會留下欲蓋彌彰的線索,最終引誘他跳進事先挖好的陷阱。又或許,女人隻是看透了大佬間貌合神離的假象,開出了沒人能夠當眾拒絕的條件。之後的出爾反爾,無非是給情報院施加壓力,強迫他們乖乖配合、履行承諾。現在的問題是:他真的要束手就擒嗎?林東權不迷信強權與暴力,加入情報院的初衷,也隻是為了家族榮譽。他也不認為文職官員就低人一等,除非承擔外圍任務,始終拒絕特勤部門的邀請——信息時代、數據為王,對既有資料進行高效分析,遠比滿腔熱血的出生入死更有意義。直到他被人當眾撂倒。冷靜下來之後,林東權迫不及待地要求醫護人員為他取來電腦,忍住強烈的暈眩,開始順著“宋琳”這個名字繼續搜索。除了指紋,朝鮮政府的通緝令不能提供任何訊息,包括明顯變裝之後的護照照片:童花頭、大眼睛,近乎木訥的表情,根本看不出與本人有任何相似之處。根據海關的出入境記錄,這位韓裔少女始終呆在日本;根據法務省的登記信息,她也並沒有坐牢。但“宋琳”就是消失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她沒有接受信用評估,並未登記擁有不動產、汽車或船。她不欠彆人錢,也沒人欠她錢。沒有地址,沒有電話,不曾炒股,也不曾上過法院。她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與資料齊全的“鈴木慶子”不同,“宋琳”除了身為朝鮮政府的通緝犯,簡直就是個遊魂。林東權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女人的真實姓名絕非“鈴木慶子”,甚至也不是“宋琳”。然而,當他在審訊室提及“宋琳”這個名字時,對方那突然緊繃戒備的姿態,絕非錯覺。入境朝鮮、主動暴露、接受換俘,對於林東權來說都不是問題,他加入情報院的第一天就做好了為國捐軀的準備。他隻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那雙眼睛、那副身段、那猜不出意圖的種種行為,以及那無從下手的背景調查,簡直是情報分析的最佳素材,足以令林東權廢寢忘食。與此同時,東京近郊的一間和室裡,肉桂味道的空氣中正彌漫著緊張氛圍。拉姆滿臉堆笑,一邊清點現鈔,一邊對身穿西服套裙的鄰居上下打量,全然不顧身旁站著的沉默男子。“數清楚了?”女人用印地語問道。拉姆將錢收好,露出滿口白牙,大幅度地點頭。“麻煩你了,”她站起身來,打開和室的大門,“再見。”拍拍荷包,成疊紙鈔的鼓脹感令人心滿意足,拉姆站在門外,扭頭指了指李正皓,用大拇指比出一個稱讚的手勢。根本沒人看他。大門在瞬間關閉,隨即傳出**激烈撞擊的聲音。拉姆嘿嘿一笑,善解人意地體諒了年輕男女的血氣方剛,哼著小曲,慢慢走回自己的家。房間裡,一男一女或進或退、肢體糾纏,卻不是門外人猜測的原因。她沒有用武器,隻是單純地發泄滿腔憤怒,每一拳都使出全力,恨不能將對方剛剛恢複的身體打趴在地。李正皓拒絕正麵回擊,選擇巧妙地退讓閃躲:既允許對方近身,又不讓自己受到任何傷害,簡直就像貓逗老鼠。即便他並非最佳狀態,對付女人還是綽綽有餘。“昨天是中了麻醉藥,否則你以為自己真能打得過我?”用力反擰過那對皓腕,李正皓將她壓製在身下,聲音低沉、語氣平靜,“男女生理構造不同,我若認真動手,你幾條命都不夠死。”她狠狠掙了一下,明顯拒絕妥協。“你有安全碼,我當你是同誌。但接下來任何事情,都必須要一起商量,否則我不可能配合。”他用了點力,將人壓得更死一些,“現在,告訴我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