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樓安世去了俱樂部,不是那家隱秘得不存在的暗光,而是另一家正常人去的俱樂部,有音樂有美酒有年輕鮮活的身體,也有聶追——他是這裡的常客。如何快速成為一個人的朋友?了解他,讓自己擁有成為他知音的能力。要做到這點,最穩妥的辦法就是監視監聽他,幾個月後,你完全能成為他肚子裡的蛔蟲,然後,他與你隻聊上三分鐘,便會對你相見恨晚。但樓安世沒這個時間來慢工出細活,所以他打算和聶追成為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如果運氣好,或許也能成為半個知己。肖侃本來打算和他一起去的,但被他否決了,一來肖侃一點也不像會玩會出現在那種娛樂場所的人,二來他或許會需要一個局外人照應一下。進俱樂部前,樓安世對他的保鏢們說:“如果你們給我方便,我便也會好好配合你們。所以,彆跟著我,我兩個小時後會出來,如果我沒出來,你們再進去找我?”那些保鏢中有三分之二都曾和他共事過很長時間,也都曾被他整得焦頭爛額,以他們的經驗,順著這位公子哥,讓他自願配合,大家會好過些,否則他照樣能不擇手段地達成他的目的——即使事後要挨罰,而他們就慘了,被整慘了之後還要被老板們輪流著罵辦事不利。“兩個小時?”保鏢頭頭也就是樓家的安保經理之一這麼問。“對,你可以現在開始計時。”保鏢果真開始看時間,“如果有任何問題請一定打電話通知我們。”“沒問題。”端著酒杯靠在沙發上被一群美女圍著的樓安世坐在離聶追不遠的地方,不遠到能聽見彼此桌上的談話。燈光下,樓安世臉上的笑容稱得上是快活的,他喝了很多酒,臉頰被染上了玫瑰色,讓他看起來光彩照人,他朦朧的眼睛中像盛著星雲漩渦,看向他的人都迷失在裡麵。樓安世不停地幫身旁的姑娘們叫酒,但其實他自己喝得並不多,他把大多數酒都喂給離他最近的那兩個姑娘了,像是想灌醉她們,顯然她們也樂於被灌醉。不得不喝時,他便會在酒裡加很多冰塊,而且總會不經意地灑掉一些酒,就這樣,他成功地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喝了很多下去,並且已經醉了,而人們傾向於相信喝醉的人更真誠。聶追起身去離開時,樓安世也起身了,他對姑娘眨眼,引發了一片吃笑聲,“都彆走開,我很快回來。”他招手叫人上酒,當然,都記他帳上。樓安世尾隨聶追進了衛生間,毫不意外地看到兩個人正抱在一起親熱,因為他進來得太快,那兩人還未來得及進入衛生間隔間。樓安世挑了下眉,“抱歉?”他如常地走到一旁去方便。正和人抱在一塊的聶追鬆開了手,拍了拍他身上的人,示意對方先離開,他自己抱著手臂靠在牆邊,笑問:“樓少今天玩得很高興?”“就那樣吧。”樓安世方便完後,拉上拉鏈,係好皮帶,站在洗手台前洗手,他盯著鏡子中醉眼朦朧的自己看了看,俯低身體,往臉上撲了捧水,然後抬起臉,對著鏡子中的聶追一笑,“我清醒些了,再次抱歉打擾了你和你的同伴,讓我請你喝一杯?”“為什麼不呢?”“走。”樓安世走路有些搖晃,走到聶追身旁時,不小心撞到了他,“抱歉?我現在得請你喝兩杯了。”他像是覺得很好笑般地發出了大笑聲。聶追也笑了,“樂意之極。”兩桌並成了一桌,樓安世和聶追邊喝酒邊聊,聊八卦聊時事也聊各自的家裡事,重點是抱怨家裡的兄弟姐妹,聶追很同情樓安世,畢竟他隻有一個哥哥,而樓安世運氣可沒這麼好。樓安世意外地發現,自己和這位聶家二少爺還挺聊得來。當然,他事先做過功課,所以知道怎麼投其所好,但就算如此,也還是過於順利,究其原因,應該是因為本來就認識,而且對方先入為主地認為他是個不值得防備、空長了張漂亮臉蛋的紈絝子弟。事實也如此,因為樓安世的確沒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想有所得的人另有其人。十一點多時,樓安世的保鏢們進來了,他們嚴肅地杵在樓安世麵前,“少爺,時間到了。”樓安世不耐煩地翻了翻他的醉眼,“掃興。先去幫我結賬,包括聶少的。”保鏢走開了。他轉頭對聶追抱怨道,“該死的門禁時間。今天我得走了,下次再聊,希望下次能儘興。”聶追笑說:“下次我帶你去個有意思的地方。到時打電話再約。”他們已經交換了手機號碼。意外的驚喜啊。樓安世燦爛一笑,“我已經開始期待了。等你電話。”搖晃著坐進自家的車後,樓安世瞬間清醒了,“我一定要把賬單寄給聶措。”聶追喝了不少,比他更有千杯不醉的天賦,他是裝的,聶追是真的,喝不醉的人不好對付啊……保鏢們都不接話。樓安世喃喃道:“或許我該找份有錢途的兼職……去搶個銀行什麼的……”保鏢頭頭終於出聲了,“少爺,盧蘭最大的私人銀行是你自己家的。”他把一支電子溫度計遞給樓安世。“我沒事,我根本沒喝多少。”雖然這麼說,樓安世還是開始解他的襯衫扣子,“為什麼你們就不能給我一支口腔用的溫度計?”保鏢們彆開頭,不去看寬衣解帶的樓安世,“因為要防止細菌汙染。”這個答案他們以前已經說過了無數遍,一年前才解脫,沒想到現在又要繼續說。一分鐘後,樓安世從腋下取出體溫計,還給保鏢,開始扣起襯衫扣子,“高興了?”他並沒有認真整理好衣服,隻扣了兩顆扣子便罷手了,然後就那麼衣衫不整、引人遐想地倚在座位上。保鏢經理吸口氣,耐心地說:“我們不是敵人。”“我知道,但我太好相處了你們永遠跟著我怎麼辦?”樓安世說,“去告訴他們,我在沒有你們時也能照顧好自己,而且比你們在時過得更好。”保鏢經理看著他,“抱歉,這不是我的職責,我隻負責聽令行事,然後儘量保證你的安全。”樓安世笑了,一派天真無邪,“所以啊,我隻能努力讓大家都過得更加艱難了。”樓安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爺爺,裝醉時撒嬌還是很容易的,“爺爺,我想你了……”被吵醒的樓雲山開燈,坐起身,戴上老花眼鏡,整套動作一氣嗬成,“安世,你在哪裡?你怎麼了?旁邊有誰在嗎?”“我睡不著,暈乎乎的,有星星在繞著我飛……我討厭他們……討厭他們跟著我,我做什麼都盯著我,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樓安世朦朦朧朧的聲音裡摻入了泫然欲泣的鼻音。“安世,聽我說,你哥和我說過了,最近盧蘭有些不太平,所以讓你帶著保鏢,隻是暫時的……”沒想到樓諾一居然道高一尺——其實這是他一貫作風,樓安世咬牙,繼續對著手機軟軟糯糯地道:“爺爺,真的嗎?”“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嗯……謝謝爺爺,我困了,爺爺你也早點睡……”樓安世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而且睜得大大的眼睛中還泛著一層淺淺的水光——可惜他爺爺看不到,早已經被他磨得心如鐵石的保鏢們在一刻還是克製不住的心軟了。“嗯嗯,去睡吧,爺爺也睡了。”樓安世把手機交給保鏢頭子,朝他露出個天真的笑容,並做了個口型:拜托?保鏢頭子接過手機,恭恭敬敬地道:“是的,先生,他已經去睡了。是的,他心情不好,喝了點酒,但身體狀況良好,已經測過了溫度,顯示正常。不,不,一切正常,他沒有任何麻煩我們的地方。好的,我們會照顧好他。好的,晚安。”他把手機遞還給樓安世。樓安世接了,然後拿著那隻超薄的手機讓它在指間翻轉不停,片刻後,他注意到他的保鏢一直在看他,便抬眼,“需要我道歉?好吧,我很抱歉,為我所有不恰當的行為。”他說得極其敷衍。道歉對他來並不難,甚至假裝真心實意也沒問題,但真的需要他裝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保鏢頭子搖搖頭,“隻是想起你的射擊水平很好,我心知肚明你不需要彆人保護。”樓安世那些修長的手指並不是隻會拿紅酒杯,拿槍時也同樣惹人矚目。可惜他繼承了樓家的遺傳病,任何人隻要戴上了精神方麵有問題的帽子,這輩子必然將過得艱難。“現在才想來和我交朋友已經太遲了。”樓安世麵無表情。這些博取彆人信任,期望彆人按自己意願行事的手段他再了解不過,“到家了叫我。”他閉上了眼睛。保鏢頭子看一眼司機,示意他把車開慢開穩一些。周六晚,樓安世來到了暗光俱樂部,這裡也隻有周六才開,保鏢們這次在不遠處的街角等他。樓安世本來還擔心聶措退縮不來,但很快便在老地方看到了他,“晚上好。”他低聲道。聶措還是被他驚到了,眼睛猛地張大,但立刻便恢複了,不過臉部表情還是有些僵硬,“晚上好。”樓安世決定活躍一下氣氛,“很抱歉我上次不得不提前離開,因為有個朋友急需幫忙。”“現在問題解決了?”“嗯,那晚我去了趟名沙,借用了家裡的飛機,回來後,樓諾一給我開了張三十萬的賬單。”樓安世誇張地叫道,“而且還罰我三個月內不能離開雲海。他當他是法官嗎?居然還給我弄個假釋期間不得離開居住地,否則後果自負。”聶措笑了,“看來你們關係很好。”“我倒是寧願他也愛上了我。”聶措臉色一白,勉強笑道:“不,我是說你那個需要幫忙的朋友,你付出了大代價去幫他不是嗎?”“哦,他啊……”為了避免更多解釋、更多麻煩,樓安世笑說,“的確是關係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