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曆武成三十一年十月,西突厥索力可汗遣使來朝。以入秋草原爆發蝗災為由,請求大夏免除一年貢賦,另再援助糧草一百萬石。自楊致潛入賽音山達王庭,與玲瓏同夜刺殺了托都可汗與左賢王察爾罕之後,突厥便分裂為東西兩部。大夏出於戰略考量,在西突厥圖邪可汗去世之後,助其幼子索力王子登上汗位。在大夏的扶植下,近年來西突厥在與東突厥的衝突中業已穩占上風。隨著大夏國力日盛,西突厥每年那點貢賦,皇帝漸漸有些瞧不上眼了。皇帝還杵在這兒,這等軍國大事,太子趙啟自然是奏請聖裁。皇帝接到駐守朔方的討虜大將軍曾英明奏報,草原蝗災確有其事,隻能等到入冬天氣苦寒,才會得以緩解。皇帝很大方的答應免除西突厥一年貢賦,對於援助糧草的要求則謹慎的大打折扣,隻允諾給予二十萬石。這日晚間,徐文瀚突然來訪。之所以說是突然,是因為趙啟被冊立為太子以來,兄弟四人一直未曾鬆懈,平日極少往來走動,秦空雲至今仍未回京。楊致與徐文瀚素有默契,將他領入書房,徑直問道:“大哥今夜前來,可是為突厥來使一事?”徐文瀚不置可否的問道:“你如何看待此事?”楊致冷冷道:“很簡單。皇帝上當了。”徐文瀚歎道:“我也是這麼想。這幾年四海升平,國用富足,冊立太子十分順利。且署理政務可圈可點,皇上確實有點飄飄然了。”楊致皺眉道:“你每日呆在宮中。怎麼不勸一勸皇帝?來找我又有什麼用?”徐文瀚茫然搖頭道:“如今之勢,已是今非昔比。皇上冊立太子之前。曾為如何用你大感頭痛,因此召我垂詢。皇上從來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這隻能說明他已經沒必要急著用你了。所以我順水推舟的勸諫,對你不用或是備用。現在我隻是一個六品侍讀,若非皇上相召,罕有機會涉足政務。你隻是一個滯留在京的外臣,在皇上眼裡這隻是無關痛癢的施恩小事,何須問計於你?”“我也知道找你沒用。但皇上剛過了幾天好日子,目光就遠不如從前長遠。太子縱然天賦睿智。畢竟稍顯稚嫩。想及於此,我……我這心裡委實悶得慌。”楊致歎道:“吃一塹才會長一智,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隻是我很為那些戰死大漠的兄弟們感到不值,感到心痛!”二人正在感歎間,阿福氣喘籲籲的來報:太子到訪。趙啟已是太子,不是以前的小屁孩越王了。楊致尚未來得及整襝衣袍起身相迎,就聽到趙啟在門外嗬嗬笑道:“姐夫為誰感到不值心痛啊?聽說徐先生也來了,是麼?”趙啟的身份無論是越王還是太子,出入楊府向來都如自家後院一般隨便。楊致對他這一點也深感無奈。楊致與徐文瀚互望一眼,一同躬身一禮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趙啟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滯,隨即伸手扶道:“免禮,免禮!我不請自來。夤夜來訪,按說是我失禮才是。姐夫,徐先生。我們且坐下說話吧!”如果說楊致初識趙啟之時,二人之間隻隔著一道可一步而過的小水溝。在趙啟那年大宴群臣之後,二人的間隔則變成一道不高不矮的籬笆。在趙啟被冊立為太子之後,二人的間隔已變成了一道無形的高牆。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這都是硬生生的事實。見禮奉茶落座之後,趙啟笑意盈盈的道:“天色已然不早,我就不再囉嗦了。二位方才所議,可是為突厥來使一事麼?”這沒什麼好隱瞞的。聽趙啟的意思,似乎他也是為了此事而來,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徐文瀚不禁眼前一亮,坦然道:“稟太子,臣確為此事而來。”趙啟曬然一笑,轉頭問道:“姐夫,我想聽一聽你怎麼說。”“想聽真話嗎?”“……當然!”楊致侃侃而言道:“真話就是皇上與太子此舉,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突厥自古以來便是我中華王朝的北方強敵,為什麼會常年南下犯境,燒殺搶掠?因為他們要生存。突厥雖然疆域廣大,卻大多氣候苦寒,不宜耕種。他們隻能逐水草而居,遊牧而生。一旦遭遇天災,他們的生存條件、醫療條件遠遠比不上中原王朝,不南下劫掠,他們吃什麼?隻要這個問題一日不得解決,便會一直存在!”“突厥分裂,兩部對立,西突厥不得已才向大夏俯首稱臣,以至數年不敢南侵。遭遇天災,更是大夏削弱他們的天賜良機!他們需要生存,我大夏就不需要生存麼?隻要關乎國運,原本就容不得有半點仁慈!”“東西突厥的地理條件相差無幾,西突厥爆發蝗災,難道東突厥就可以幸免?當年我悍然斬殺國師忽爾赤,索力王子依然願意與我談判,締結和約。可見如今的索力可汗並非善類,隱忍待機隻為發展壯大。近年來西突厥穩占上風,便意味著兩部對立相持的局麵已然失衡。大夏本應設法打壓才是,如今卻反倒免除貢賦,援助糧草,豈不是放任其坐大?”趙啟愕然道:“姐夫,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吧?父皇都已經答應了,若是出爾反爾,恐怕也不太妥當。”徐文瀚插言道:“太子若非對此事心存疑慮,怎會夤夜來訪?如若直言進諫,皇上必會慎重考慮。恕臣鬥膽相問,太子是怕皇上猜忌擅權麼?”趙啟訕訕一笑,不予作答,等於是默認了。楊致冷笑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並非危言聳聽。皇上與太子看重的麵子與裡子,我隻知道必須付出無數軍士的性命與無數百姓膏油聚就的錢糧為代價。所以我才會說,為那些戰死大漠的兄弟們感到不值,感到心痛!”“我敢斷言,今冬明春,索力可汗必會攻滅東突厥,一統大漠。三年之內,或許索力用不著再等三年,突厥與大夏必將再有一戰!”徐文瀚憂心忡忡的接話道:“或許是臣多慮了。不知太子可曾想過,突厥與南楚素有勾連,如若索力可汗這次遣使來朝,是經與南楚密商之後的第一步呢?恕臣妄言,皇上業已年邁,這番急著冊立太子,恐怕隨時可能……。”楊致則說得更為直接:“不管是突厥還是南楚,皇上駕崩之日,必是開戰之時!”趙啟聞言並未大驚失色,而是默然半晌,開口問道:“依你們看,現在應該如何補救?”徐文瀚正色道:“放下臉麵,貢賦不免,糧草不給。傳令朔方守軍嚴加戒備。必要之時,可命曾英明以查探災情為名,派兵出朔方。隨州方麵,傳令楊耀亦是如此。餘杭方麵,傳令耿超派兵前出,對南楚擺出攻擊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