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瀚聽秦空雲那麼一問,沉吟道:“皇上的用意並不難懂。或許,也是我們小看了皇上的心機與胸襟。二弟所謂的大相徑庭,想必指的是皇上對四弟飛揚與沈重非但沒有降罪,反倒有封賞吧?不錯,皇上在這一節上應該很是動了一番腦筋,你是不曾去細細品味。”“為人君者為樹威權,必須賞罰分明。憑心而論,飛揚與沈重在滅唐之戰中,全天下人都看到了,他們都是立有大功的。這一點任誰都無法抹煞,皇上也不得不承認。有功不賞,何以服眾?為了堵住悠悠之口懾服人心,皇上必須論功行賞。但封賞二人旨意的背後字字透著玄機,說穿了隻有四個字:明升暗降。”楊致冷笑道:“說到弄權馭人之術,那是皇帝早已玩得爐火純青了的,堪稱此道大師。沈重勤奮而耿直,可當良將之任。飛揚驍勇而多謀,有統帥之才。二人若非太子妄圖謀逆一事牽連,在軍中可謂前途無量,必將崛起為新一代將星。可如今看來,至少在皇帝有生之年,二人恐怕很難有翻身出頭之日了。”秦空雲愕然道:“沈重由領兵三萬的滅唐先鋒重將而調任兵部侍郎,等於是奪了兵權閒置不用。飛揚原是統兵十萬鎮守金陵,聖旨卻削為三萬,仍受耿進節製。勇毅大將軍的名號與鎮南侯的封爵,都是皇上一道旨意便可隨時收回的虛名,些許絲緞黃金的賞賜又算得了什麼?隻要飛揚因皇帝處置衛肅而敢有半點異動,耿進就會揮軍將其碾成齏粉!”徐文瀚神色從容的道:“愚兄以為。二位賢弟眼光不妨看長遠一些,大可不必為四弟與沈重的前途命運過分憂慮。”“從古至今向來是國有昏君多奸佞。明主當國則強臣名將輩出。憑心而論,皇上絕非昏聵之君。皇上於太子篡逆一案應對及時果斷。對大夏國力並未造成太大影響。托三弟之功,大夏至少在十年之內北方暫無突厥犯境掣肘之憂。當今之勢,大夏已將江浙財賦重地納入版圖,國勢愈見強盛穩定。皇上手握雄兵百萬,麾下謀臣如雨,猛將如雲。拋開寧王、康王兩位統兵多年的皇子不說,耿進、周挺、曾英明等夏軍名將正當盛年,皆有獨當一麵的統帥之能。新一代將星如耿超、葉闖、王文廣之輩,亦已嶄露頭角。換而言之。皇上雖然求才若渴知人善任,但對飛揚、沈重還未到非用不可的地步,對二人是處於可用、可不用的境地。而大夏如今雖然國勢強盛,疆域卻僅限於中華半壁,若要天下重歸一統仍是任重道遠。是以皇上對飛揚與沈重的處置根本扯不上什麼兔死狗烹、鳥儘弓藏的名目,他二人暫且也沒那個分量。”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繼續說道:“皇上龍體究竟如何,他自然心中有數,否則何必召回寧王與康王?將四位皇子都留到身邊?還不是皇上自知時日無多。想在儘餘生之力親手栽培出一個能放心托付江山的後繼之君?三弟方才之言,可謂一針見血。在皇上有生之年,飛揚與沈重免不了是要受些蹉跎,那是肯定的。為保江山承繼穩固。皇上必定會精心選拔一批出類拔萃的年輕才俊留與兒孫用。現今對三弟的任用,何嘗不是如此?我敢說,此後數年間三十歲以下的青年將領擢升的機會不多了。甚至是根本沒有機會。但飛揚與沈重再度領兵征戰,卻是必然!年輕人多經受一些挫折磨難。其實並非壞事。”秦空雲恍然點頭道:“如此說來,皇上關於四弟與沈重的旨意果真是字字玄機。其中也暗含愛護之心了?但願他二人要能沉得住氣、耐得住寂寞才好,可千萬彆一時激於義憤乾出什麼傻事來!……我們一定要適時提醒二人!對!最好現在就分彆修書遣人密送過去!”楊致皺眉道:“皇帝都不急,你瞎急個什麼勁?難不成你現在就能確定皇帝還有哪些後手?此番挫敗太子篡逆,皇帝對我們兄弟三人聯手已然百般警覺,已經開始下手試圖分而治之。你秦氏機構再如何龐大嚴密,其中到底潛伏了多少皇帝的密探,你又說得清楚麼?何必上趕著把小辮子送到人家手裡去抓?”徐文瀚歎道:“三弟所言甚是。飛揚與沈重都不是皇上眼下急於處置的棋子,起碼在太子一案尚未審明結案之前,皇上是不會拿他們怎麼樣的。即使二人遭遇冷藏,皇上也不乏考量他們的心胸氣度之意。我們要適時提醒二人心態放沉穩一些,那是一定的。若非事態緊急,還是等到有合適的機會再說不遲。”“至於為何此番沒有封賞愚兄與三弟的旨意,就更不難懂了。太子篡逆一案殊多隱晦,究竟怎生收場,不僅是皇上,我雖受命主審,心裡也沒底。你叫皇上如何封賞?皇上許了三弟的大夏海關總督是不錯,可晚些時候下旨又有甚要緊?何況正在三弟與公主準備成婚的當口,皇上臉上本就不大好看,此時下旨加封,未免顯得不合時宜。”楊致接口駁道:“話不能這麼說。太子篡逆一案怎生收場,皇帝相關旨意中其實已定下基調。趙天養一死便死無對證,主犯的屎盆子自然毫無疑問是扣在他頭上了。衛肅與李氏三侯並列成了從犯,而太子隻輕飄飄的點了一句是受他們挾持。大哥方才也說了,皇帝絕不是個頭腦輕易發熱的糊塗人。由此可見,皇帝不願、也不想大開殺戒。李氏三侯因祖上積德,先皇言猶在耳,那是殺不得的,衛肅隻怕也不是那麼好殺。太子趙恒已經被廢,但在朝野上下還頗有人望,皇帝斷然不會放虎歸山判他流放邊塞,了不起重則賜其自儘。輕則判個終生囚禁。說到底,這樁篡逆案注定是雷聲大雨點小。最終死不了幾個人的。但在尚未結案之前,若是有人敢傻不拉幾的跳出來去觸皇帝的黴頭。為太子及其一黨鳴冤叫屈,那就等於是自己找死了。不客氣的說,楊某此番不知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真是做下了一樁莫大的功德啊!”死在您手下的人難道還少麼?可此話卻也不假。徐文瀚與秦空雲不禁相視莞爾失笑。秦空雲笑道:“外間都傳聞你勇悍絕倫、心狠手辣,縱然做下這樁莫大的功德,仍自難免有明珠蒙塵之嫌。”楊致不以為意的道:“外人怎麼看我,我向來不太在乎。我當初射殺趙天養的本意,不過是想救衛肅的性命罷了。仔細回想起來,我還無意中為太子創造了一個徹底翻盤的絕好機會。隻不過趙恒那廝終究火候相差太多,沒能好生利用,也活該他成不了大事。”秦空雲困惑的問道:“此話怎講?”“這一節我也早已想到了,三弟並未誇大其詞。”徐文瀚正色道:“太子於機謀權變之道,確實猶如尚未進門之蒙童。自周挺以宵禁之名行兵變之實之際,太子就完全亂了陣腳。全然沒去細想,周挺為何能那麼做?又為何敢那麼做?居然半點不曾慮及皇上早已金蟬脫殼,一味深信皇上病重不起仍在掌握,隻知仗持趙天養軍心不穩的三千內廷侍衛困守宮內!直至大軍圍宮、皇上現身宮外的消息傳來。太子便自認大勢已去萬念俱灰,隻抱聽天由命之心任人宰割。三弟悍然射殺趙天養,如若太子應變迅速,就應該立刻意識到這確是翻盤的天賜良機!隻要一口咬死宮中病榻上的皇上才是真身。一口咬死趙天養才是作亂的罪魁禍首,裝模作樣的帶領一眾侍衛殺將出來與圍宮禁軍相對峙,待刻意幾經謹慎驗證後。再情真意切的與宮外的皇上上演一出父子相認的活劇。”“嘿嘿!如此一來,皇上還有什麼借口廢黜太子?還有什麼借口降罪衛肅與李氏三侯?等到事態暫息。大可將所有罪責都推到趙天養頭上,死扣忠君敬父的主題慢慢圓謊推個乾淨。當然皇上絕對不是那麼好騙。但縱然皇上心知肚明,想要料理太子及其黨羽必須花費不少時日,要大大花費一番腦筋。然而隻要太子儲君之位暫且得保,衛肅與李氏勢力尚在,太子一係班底便無大礙。日後即使有所變故,亦無傷筋動骨徹底垮台之憂!較之如今淪為皇上手中可以任意搓揉的爛泥一團,豈不勝上萬倍?”秦空雲不由悚然動容:“看來臉厚心黑、心機敏捷是成為帝王的必備素質,可惜並不是人人都有這方麵的天賦。關中、金城兩地的老牌豪強勢力原本是太子賴以立足的根基,這次因為太子而被牽連進來,想必不死也要脫層皮了。”楊致搖頭道:“有些事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我雖不知鹹陽富商黃繼先、金城富商郭培究竟是何許人也,但皇帝真夠抬舉他們的了。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這兩位仁兄應該是關中、金城兩地老牌豪強勢力中的代表人物。兩地財閥最大的本錢,無非是實力雄厚的田地錢糧資本,皇帝現在還沒有徹底擺脫依賴他們的足夠底氣。莫說已經有了一個秦氏,我這個楊氏也已略具雛形,皇帝不會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相當長的時間內也不會去真正動他們。聖旨中提及的罪名都屬莫須有一類,皇帝借處置李氏三侯之機削弱兩地老牌豪強勢力之餘,就為了敲打敲打嚇一嚇他們,順手狠狠敲個幾百萬兩銀子的竹杠,就會放人了事。”說及此處,隻聽阿福在門外稟道:“少爺,越王殿下來訪!說是奉旨去老太尉府上看過公主了,順道前來討杯酒喝。”此時已是戌時掌燈時分,趙啟怎麼這個時候還來了?三人互望一眼,楊致嗤笑道:“自年前宴請群臣之後,就再沒聽見過我這位小舅子半個屁的聲響。奉旨?順道?這他媽才叫有天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