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對楊致義憤填膺的過激行為和怒斥,較之前世的超級憤青也毫不遜色,很快引得茶肆當中其他人與不少路人為之側目。瞧這架勢,如果楊致應對稍有不慎,便會有無數茶碗與西瓜皮像雨點一般的向他飛來。楊致做夢都沒有想到,冒犯自己的後果居然會如此嚴重。隨口一句無心之語,竟令他背上了褻du自己在廣大人民群眾心目中蓋世英雄形象的嫌疑。他這個時候的扮相可謂不倫不類:頭發亂蓬蓬的滿麵懵懂之態,長衫半披到了腰間,布滿疤痕的結實肌肉上汗珠滾滾,舊竹笠與包袱隨手扔在了一邊,正抱了塊西瓜在大啃。鄉農不像鄉農,書生不像書生,生意人不像生意人,與潑皮無賴的形象最為接近,絕對與“天神一般的人物”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裡。這年頭既沒有身份證又沒有“遺像”做參考對照,想要表明自己正是那位傳說中的忠武公他老人家本人,就是渾身長了八十張嘴也未必夠用,恐怕隻會引發一場規模無法預計的群眾**國行動。所以楊致隻花了三秒鐘的時間考慮,便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狼狽不堪的抹了抹滿頭滿臉的茶水和唾沫,團團作揖連聲不迭的自己給自己道歉,在人們憤懣的眼光中匆匆鑽出茶肆落荒而逃,稱之為抱頭鼠竄卻也相差不遠。仔細算來,突襲軍團從四月初九日自汪吉河穀南歸,四月十二日進入達蘭紮達加德山區,四月十四日遭遇突厥重兵合圍,至今已經整整三個月了。當日董堅等人親眼目睹楊致縱身跳下山崖,此後便音訊全無,在三個月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是以人們都認為楊致業已力戰身亡。若是驟然見到他“死而複生”,還不知是一番怎樣的景象。自古以來,抗擊異族侵略的民族英雄便廣受人們衷心敬仰。曆代中原王朝都將突厥視為頭號外患,長期處於被動挨打的防禦態勢。大夏百姓需要一個期盼已久的神話,夏軍百萬將士需要一個高不可攀的熱血標杆,動蕩亂世中的強國大夏迫切需要一個超級英雄,於是“忠武公”就這麼光榮誕生了。既然楊致已被立上神壇,英雄事跡為人們廣為傳頌,那耿超肯定還活著,突襲軍團突圍生還的將士必定也有不少。楊致對自己的“身後”尊榮僅是付之一笑,也先不急忙著回家。想起那些與之同生共死血染大漠的年輕兵士,不禁思緒激揚唏噓不已。夏帝既是下旨為他們修建了忠烈祠,便理當先去祭拜。忠烈祠尚未修建完工,四周人山人海,儘皆是來祭奠自家子弟的忠烈親屬和自發前來祭拜的百姓。可想而知,到了明天七月十五的中元大會時,來祭拜的人還會更多。門前紙灰飛揚,香火彌漫,鞭炮聲聲不絕於耳,更多是人們發自肺腑的悲泣和嗟歎。楊致拉低笠簷擠進去一看,自己的塑像明顯經過了藝術加工,比他本人更顯威猛高大,麵目也隻有五六分相似。忠烈祠照壁前的英雄譜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突襲軍團戰死大漠的將士名冊,頭一個名字就是他楊致。兩旁的楹聯據說是夏帝禦筆親書,赫然是“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橫批“雖萬千人吾往矣”!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楊致從未真心實意的對任何人跪拜過。此時卻神色肅然的麵對英雄譜上那些永遠年輕的名字,一絲不苟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之後默默跪在照壁前,腦海裡浮現出那數十個金戈鐵馬熱血狂歌的日日夜夜,忍不住熱淚長流。一直默哀到日落西山,才黯然神傷的踏上進城回府的路途。在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下,楊致又站在了自家門前。楊府大門緊閉一片蕭瑟,怔怔望著大門牌匾上“忠武公府”四個鎏金大字,頓感恍若隔世。“喂!乾什麼的?這是飛虎大將軍忠武公府第,你不識字麼?”楊致這才注意到,楊府門前和四周有不少全副武裝的大內侍衛在警衛巡視。嗯?想必是封號與爵位高了,安全保衛級彆也大大提高了。楊致定了定神恍然一笑,摘了竹笠上前向門口兩名侍衛拱手道:“諸位兄弟辛苦了,我是楊致,我回來了。”“什麼?!……你是楊致?”兩名侍衛瞪大眼睛打量了他半天,其中一人激動的叫道:“他是楊致!……不,不,是大將軍,是公爺!沒錯!我在越王殿下宮中見過的!公爺還沒死,真的是公爺!”四周的侍衛和過路的百姓都滿臉不相信的圍了過來,片刻之後便確認了這一振奮人心的消息:忠武公還沒死!他回來了!為首的侍衛給楊致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公爺,小人給您磕頭了!您回來了就好了!——弟兄們都聽著:你們在此駐衛,我即刻進宮向皇上稟告這個天大的喜訊!”楊致見侍衛們一個個大喜過望之後都是一臉如釋重負的神色,心說難道給老子家裡看門就那麼辛苦麼?心潮澎湃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徑自到門前大力拍門。剛拍得兩下大門便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是兩名侍衛和一位素衣女子,楊致情不自禁的張開雙臂將她摟入懷中:“老婆,我回來了!”“楊致?你沒死?”不料懷中女子卻強自掙紮著將他推開:“你放開我!……我不是你老婆!”“……怎麼是你啊?你在我家乾什麼?沈玉呢?”楊致定睛一看,竟然是昔日的死對頭,長秀公主趙妍!“致兒!相公!”楊炎和沈玉與楊府上下一眾仆婢都一窩蜂迎了出來。老爺子楊炎走在最前頭,緊隨其後的是一身縞素的沈玉,還未走到楊致跟前便軟軟暈倒在地,後麵的仆婢們趕緊手忙腳亂的扶住。原本肥碩胖大的老爺子整個人都瘦了一輪,隻短短數月不見,仿佛蒼老了十歲。奔上前來看清楚確實是寶貝兒子回來了,緊緊拉住楊致的手,像個受飽了委屈的孩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楊致撲地跪倒在老爹麵前重重磕了個頭,含淚道:“爹,兒子不孝,讓您為我擔憂傷心了。”“致兒,真的是我的致兒!哈哈哈哈!”楊炎老淚未乾忽又哈哈大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扯起兒子就往前廳走,到神龕上把楊致的靈位乾淨利落的扒拉下來,大吼道:“阿福!把這晦氣的玩意兒拿去劈了做柴燒!”家仆阿福猶豫道:“老爺,這是皇上為少爺禦筆親書的忠武公靈位,劈了當柴燒是不是……。”“混賬東西!皇上禦筆親書的靈位那也是能隨便劈得的?”楊炎已興奮到幾近癲狂的狀態,滿臉放光的在阿福屁股上踹了一腳,罵道:“你就不會直接塞進灶膛裡燒?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