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神經都在隨著身體顫抖,腳下要邁出一步都是那麼艱難。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幾乎瞬間將我擊倒,走向崩潰。主刀醫生放下手術刀,拍了拍我的肩膀,沉聲道:“和她聊聊吧。”“節哀順變。”三個醫療人員離開後,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近乎是挪著膝蓋湊到了孟雪身邊。孟雪身上蓋著一張白色的被單,似乎是醫生不願讓我看到她的慘狀,隻露出一張臉。她的臉色因為缺血而有種極端病態的蒼白,或許是因為回光返照的緣故,也有點不正常的紅暈。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都滿是血汙,再也沒有平日的容光煥發。生命,為什麼就如此脆弱呢?孟雪的口鼻上還罩著一個呼吸器,看到我來頓時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僵硬地伸出手摘下呼吸器。我感覺難過得快要窒息了,心裡酸澀得要死,搖著頭要給她戴回去。“沒用了,弟弟你也知道的吧?”孟雪虛弱的一句話,瞬間讓我淚崩。“姐,對不起。”我嘶啞開口,那種內疚的折磨,如同千萬把刀子在我心間絞動。“沒什麼對不起的啊,姐喜歡你,姐願意。”孟雪艱難地伸出手要摸我的臉,我發現她的手臂都有個詭異的彎折幅度。可能是因為麻醉藥的緣故,她倒是沒有流露出太多痛楚的神色。我眼看她做不到,急忙把臉湊過去。我突然感覺有千言萬語想對她說,偏偏在這種節骨眼上卻又凝噎住了,不知從何說起。一生那麼長,又那麼短。好多平日可以說的話,全堆在一起,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可能就幾分鐘,能夠把後半生對一個人想說的話全部說完嗎?孟雪斷斷續續地跟我說了很多。她說自己也活夠了,雖然已經也嘗試過自殺,但真的知道自己要死了還是很害怕;她說幸運的是能死在我身邊,隻是可惜那個穿白襯衣的薛明,這麼多年到死也再沒見一麵;她說自己這一輩活得很痛苦,不知道老天爺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她說當年在ktv門口抽煙,看著光鮮亮麗拿著iphone手機的女學生很羨慕,明明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為什麼活得卻完全不一樣······太多太多,聽得我心如刀絞。我死死握緊了她的手,因為沒法維持正常的血液循環,已經冰涼得厲害。“弟弟,你喜歡我嗎?”孟雪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竟然鮮血都咳了出來,飛濺在我臉上。也不知道臟腑受創多深,光是想想就讓人恐懼。“喜歡!”我咬牙切齒地用力說道。“會記得我···活過嗎?”孟雪雖然在笑,但渾濁的淚水已經順著眼角淌落。我覺得這句話猛地擊中了我的心臟。多麼渺小的一個心願,又多麼無力和卑微。死後,有人會記得你存在過嗎?還是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無論在塵世間掙紮努力活過多久,都煙消雲散呢?“會。”我攥緊孟雪的手,指節都泛出青白色。“記得多久?”“一輩子,直到我死!”孟雪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極力睜開眼皮。她用一種小心翼翼的希冀眼神看著我,聲音比羽毛還輕:“你覺得姐姐臟嗎?”我瘋狂搖頭,眼淚已經不爭氣地爬滿臉頰,就像個小孩一樣哭出了聲,狼狽不堪:“姐姐不臟。”“姐姐比段飛虎那些狗日的畜生乾淨百倍!”孟雪努力想要撐起身子,但顯然做不到:“弟弟,不要給我報仇。”“聽我一句勸,不要混這條路了。”“我不在了,以後誰來救你、誰來替你擋刀呢?”“真的,姐姐就這麼一個遺願,你答應我好嗎?”我一個勁點頭,知道自己的哭相一定很醜:“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孟雪發自內心地笑了,告訴我說他有張建行的卡,裡麵還有四萬八,密碼是她的生日。“弟弟,你聽著。”“不要追究肇事司機的刑事責任,讓他賠款處理就行了!”孟雪似乎在和時間賽跑一樣,語速猛地快了許多。“憑什麼?!”我忍不住低吼道。“他就算坐了牢,對你有什麼好處呢?”“姐姐就希望你和薛明,我在意的兩個大男孩,都能活得好啊。”“肇事致死,可以賠款幾十萬吧?王清平在監獄,他的銀行卡在家裡,密碼是830627,裡麵的錢全是你的。”孟雪特彆堅持,麵對我的搖頭反對,甚至說出“你就是不聽話,想讓姐姐死不瞑目”這麼重的話。我一下就慌了,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個勁答應下來。孟雪這才放鬆下來,眼皮都快要睜不開了,聲音就像蚊子振翅一般微小:“弟弟,雖然人間不值得,但也要好好活下去啊。”“好好找份正經工作,娶個漂亮媳婦過日子,比什麼都強。”“不要死,也不要孤獨地活著。”我泣不成聲,將臉死死貼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我知道···”“弟弟,”孟雪的聲音突然惶恐起來,“你在嗎?”“我在,我在啊!”我猛地慌張起來,死命握住她的雙手。“我看不見你了,握緊我的手。”“姐,我握著呢!”一種恐懼爬滿我的渾身遍體,讓我的背脊骨都在發涼。“弟,你在嗎?為什麼我聽不到你說話?”“你不要走好不好?”孟雪似乎已經完全聽不到我說話、感受不到我正握著她、也看不到任何事物了。她就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無力而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孟雪發出囈語一般含糊不清的聲音,我一把將她死死抱住,吻上了她的額頭。握著的雙手,無力地滑了下去。“嘀——嘀——”心跳監控器發出刺耳鼓噪的聲音,象征生命的心跳線圖,變成了連綿的一條直線。懷中的屍體再沒有一絲溫度,我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重症監護室的門被推開了,醫護人員和雷風都衝了進來。他們想要拉開我,但我執拗地不願放手,甚至衝他們吼著,讓他們滾。因為我知道。這一放手,就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