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三井先生,大熱天的還酗酒嗎?”為尋三井而來的金田一耕助,信步登上瞭望台。不料上來一看,眼前的三井,竟是完全一副醉醺醮的樣子。在老同學麵前失態的三井,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滿臉酒色地說:“哈哈哈哈,金田一先生,我真丟人哪。你心裡肯定在想:這家夥白活了一大把年紀……”“總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這麼說,你還有藥可救?”“呀一你這家夥得理不饒人。”“如果你老是這麼下去,一味地沉溺於酒色之中,人家就會以為,你是個欲壑難填的男人。”“但是,從事實來說,我目前的煩惱,就是來自於欲望得不到滿足,但願你這個老同學能夠理解我。”“我說,你還真是臉皮厚。既然如此,那就趕快找個女人再婚吧。結了婚,就再也不用從胸牆上的望遠鏡裡,偷看穿三點式的女人啦。”“唉,我又何嘗不想再當一回新郎呢?可惜,就像俗話常說的,髙不成低不就……”“哪裡,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你。因為已過世的嫂夫人,她是一位多麼好的太太喲。”金田一耕助對著三井伲伲而談。出於一種職業方麵的本能,他漫步走向了瞭望台上的胸牆。胸牆上架著一副望遠鏡。金田一耕助站在望遠鏡前,將雙眼緊貼在望遠鏡的鏡片上,果然,一眼就望見了當地人所說的人魚洞。白浜海岸的儘頭,是一個新近才突然發展起來的海濱浴場。一堵險峻而突兀的懸崖,從環繞著淺海的數百米長的沙灘上,向海麵悄悄地伸了出去,它靜靜地佇立在白浜海岸的終端,為白浜海岸畫上了句號。三井參吾的彆墅,就坐落在這堵懸崖上麵。他在此地興建彆墅的時候,白浜海岸幾乎還不為外界所知。從前,這塊地方被劃為戰略要地。因為這個重要的原因,造成了這裡長期以來與世隔絕、交通極為落後的狀況。除非是三井參吾這號與眾不同的業餘美術家,否則,是不會有人青睞這種地方的。可是,不久之前,這裡不但通了私營鐵路,甚至還建起了白浜海岸電車站。接下來的發展速度,簡直令三井這種孤僻成性的男人苦不堪言。今天的海風,風速怕有五米吧。海風越過胸牆吹過來,胡亂地梳理著金田一耕助頭上那如麻雀窩一般的亂發。他的裝束一如往日,上身是一件洗得發舊的白底藍花和服襯衣,腰間綁著一條皺皺巴巴的和服夏裙,腳上趿著一雙塑料拖鞋,原本是白色的日本布襪子,已經臟得接近深灰色。海風撲麵,寬大的衣袖在風中劈啪作響。人魚洞裡現在空無一人。洞底那蔚藍色的海水幽靜如穀。這是一個無頂的洞窟,站在懸崖上海拔二十多米高的三井彆墅,向下斜望,可以看到洞內。如果把望遠鏡的鏡頭對準洞內,則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裡麵的一切。洞裡的麵積,若是按榻榻米的大小來計算的話,大概有八張榻榻米的麵積那麼大吧。懸崖在那裡縱向裂開,形成了這個洞窟。洞壁一麵是懸岩突兀,一麵卻又低矮如丘,海拔尚不足五米的高度。無形中,三井彆墅的瞭望台,反倒成了俯瞰人魚洞的最佳位置。太平洋洶湧的海浪,把洞口的岩石衝擊得如同鋸齒一般。這些鋸齒狀的岩石,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障,擋住了來自洞口外麵的視野。此時此刻,洞外波濤翻滾,海浪拍打著那些鋸齒形狀的岩石群,卷起千萬朵如雪一般的浪花。而與此相反,洞內一片風平浪靜。這正是因為洞口的岩石,對海浪起到了抵擋的作用。常常有一對對年輕的情侶,劃著小船,偷偷地溜進洞裡幽會。由於洞口外麵的視野被完全隔斷,所以,情侶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幽暗的洞窟內,享受男歡女愛的快樂。尤其是,置身於隨波搖動的小船中做愛,那感覺該是彆有一番滋味吧,那該是一種充滿了浪漫情調的情感宣泄吧。情侶們隻顧在那兒進行花樣繁多的大膽表演,他們完全不知道,洞頂的懸崖上,有一雙獵奇的眼睛,正借助於望遠鏡,在悄悄地注視著他們。他們不知道獵奇者偷看了他們出色的表演後,每每興奮得雙眼發亮。金田一耕助調轉望遠鏡鏡頭,視線越過像屏風一樣,擁抱著人魚洞的懸崖,向遠處的白浜眺望。白浜美如其名,海岸上,白色的沙灘泛著銀光。沙灘上,那一把把巨大的遮陽傘,像森林裡的蘑菇一樣,密密麻麻。遠遠望去,離此百米開外的沙灘上,那傘、那人,簡直密集得如同砂糖上的螞蟻一般。越靠近人魚洞,隱藏在海麵下麵的礁石越多,對遊泳的人來說,離人魚洞越近就越危險。極目遠眺,遠海上的快艇、摩托艇,宛如一個個在天邊飛速遊動的小黑點。火紅的太陽在海麵上灑下萬道金光,映著火焰番熊熊翻滾的海浪。“哈哈,三井先生,看來我的運氣不佳啊。”金田一耕助從望遠鏡鏡頭前回頭看著三井。三井正仰靠在帆布躺椅上,用麥杆吸管吸著果汁。“怎麼啦?”“因為獵奇的目標——那個洞窟裡麵,現在竟空無一人。”“空無一人?”三井略略欠起身體,“那不可能。應該有一條小船溜進去了。”“一條小船?……”金田一耕助又將望遠鏡鏡頭,對準洞內搜索,依然沒有發現什麼小船的影子。“咳,那怎麼可能呢……我剛才明明看見,有個女人仰臥在小船中,好像是在等人的樣子……”三井從帆布躺椅中直起身來,踱到望遠鏡跟前。三井看上去有四十五、六歲,因為和金田一耕助是同學,所以他們的年舲,應該大致相仿吧。雖然他的兩鬢已經生出了稀疏的白發,但此時隻穿一條遊泳褲的他,看上去體格健壯,胸寬體胖。他的肌膚白淨而細膩,仿佛永遠曬不黑似的。不知有多少女人,都悄悄羨慕他這一身白皮膚。所謂“冰肌”,大概莫過於此吧。他天生具有一種男性的魅力。三井將雙眼緊貼在胸牆上的望遠鏡上,上下左右搜索了一會子。“快看,還在那兒哩。懸崖的陰影把它遮住了,隻看得見些許船邊。你來看看吧。”三井從望遠鏡前讓開,金田一耕助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將眼睛貼了上去。的確,懸崖的陰影外麵,有一條小船的船頭,正在浪九九藏書尖上輕輕搖動。船頭上,露著一雙赤裸的女人腳。以此推斷,可能是一個穿泳裝的女人,正仰臥在船上。因為小船被懸崖的暗影給遮住了,所以,船身和船尾通通看不到。“船上隻有一個女人嗎?”“嗯,有可能。好像她要等的人沒有來。對了,你看,又有一條載著情侶的小船劃過來了,你看不看?”“算了,還是你看吧。那對情侶乾什麼啦?”“哎呀,瞧我這記性。”三井回到剛才坐的帆布躺椅邊,打開旁邊的冰箱門,拿了一瓶冰涼的碳酸飲料出來。他啟開瓶蓋,把還冒著泡沫的汽水放在圓桌上,向著金田一耕助。“怎麼樣,來一瓶吧?”三井把剛啟開的冰鎮汽水遞到金田一耕助的手上,又繼續撲向自己心愛的望遠鏡。圓桌的上方是一把太陽傘,它把夏日裡射向它的毒太陽光,毫不留情地擋了回去。“哎呀,剛才那條載著情侶、劃向洞口的小船,正要到洞裡去呢。可是,他們想不到早有人捷足先登了,於是,他們隻好裝出了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將小船悄悄劃開。不,他們的小船現在還在洞口,看他們的神情,好像是依依不舍呢。哎呀,到洞裡來做客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就算他們的表演,個個都足夠精彩,可若是一天到晚不停地看,我的眼睛也會造反嘍,哈哈哈哈!”金田一耕助的嘴巴用麥稈吸管吸著飲料,耳朵聽著三井參吾那心裡美滋滋的解說,目光卻被圓桌麵下方架子上一件奇特的東西吸引住了。作為一位油畫家的三井參吾,曾經名動一時。但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富翁,所以,他不需要靠買賣畫作來維持生活。他從父母那裡繼承了一筆巨額財產,不由他願不願意,就被並人了業餘美術家的行列。他自去年痛失愛侶以來,精神和意誌一直都在低穀中徘徊,迄今為止,他還沒有靜下心來,乾過一件正兒八經的工作。雖然有個女兒,但遠在美國留學。他生活得隨意、懶散,就像一個真正的鰥夫那樣。他好像常常在茶樓酒肆、夜總會,還有花街柳巷等風月場所出沒,從那些墮落風塵的女人身上找快樂,但是,彆人又很難抓到他的什麼把柄,他猾得如同一條狐狸的尾巴。儘管亡妻的周年忌日,已在漸漸地從記憶中淡化,但他至今都沒有再婚的打算。金田一耕助他們擔心的,正是這一點。上初中的時候,三井曾是金田一耕助高一年的學長。“順便問一下,三井先生,我總覺得桌底下,有一件怪怪的東西,那是什麼啊?”“哈哈,到底還是沒有瞞過你這位大偵探啊。它是……”三井從圓桌底下的架子上,抽出了一件東西,金田一耕助一見,不禁大吃一驚。“你看,這就叫——彎弓搭箭……颼!……”三井一副彎了弓的姿勢,瞄準金田一耕助的胸脯,開起了玩笑。這是一套歐式弓箭,就是最近出現的銀幕人物羅賓漢手持的那種弓箭。它和日本式的弓有些區彆,它要求將箭搭好之後,再呈水平姿勢發射出去。這大概就是常說的所謂“西洋箭術”吧。金田一耕助立刻將身一偏:“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哪裡,這是一個外國朋友送給我的。那位朋友逛古董店的時候發現了它,剛好想起我對這種小玩意兒感興趣,就買來送給了我。”“可是……”金田一耕助從三井手中接過弓箭,仔細地觀察著。“我還是頭一回看見這種弓箭。你不覺得它太巧妙了嗎?”金田一耕助說得對。的確,它比羅賓漢的弓箭要小得多。那支弓背且不說,整個箭身大約比鉛筆杆長不了多少。“所以,你認為它是個玩具,或者是少年人的玩意兒?”如果說是個玩具的話,那它製造得未免太堅固了,而且,箭頭也太銳利。不過,由於長期擱置的緣故,箭身上長滿了紅色的鐵鏽。即便這樣,若是瞄準某人的心臟,突然射出一箭的話,完全有可能將他置之於死地。“可是……”金田一耕助嚴肅地盯著三井問,“你把它拿到這兒來,究竟是要乾什麼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井撫摸著自己光滑的前額,半開玩笑似地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昨天,我和人魚洞裡的‘客人’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玩笑?”“哎呀,說真的,當時那洞裡簡直一幅肉欲橫流、春光誘人的場麵。就算我不上瞭望台,從望遠鏡裡看,你瞧,站在樓下那間畫室的窗戶邊,也可以看清楚洞裡發生的事情。你也許會說‘眼不見心不煩’,但是,我還年輕……我是說,我在生理上還很年輕。”“不錯,你的確還很年輕。”金田一耕助認真地說。在金田一耕助的眼裡,麵前這個皮膚又嫩又白的男人,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十歲。比較自己一副天生孱弱的體格,金田一耕助差不多要羨慕起三井參吾來了。“哪裡,多謝你的誇獎。”“那麼,後來呢?……”“噢,後來啊,洞口周圍又劃來了好幾條載著年輕情侶的小船。它們令人討厭地在那兒轉來轉去,終於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況且,如果我看見它們也劃進洞裡去的話,那我肯定要上瞭望台來,從望遠鏡裡看個仔細。哎呀,讓你見笑了。”“後來呢……”金田一耕助的麵孔越來越嚴肅了。因為他已經悟出了這個男人所說的“玩笑”的真正含意。“嗅,後來嘛,請你想像一下,昨天也像往常一樣,又有一條情人的小船,偷偷摸摸地從洞口溜了進來。我看著那條船,心中再次湧起一股好奇心。於是,我將眼睛緊緊貼在望遠鏡的鏡片上,一看……哈哈!……”三井參吾的聲音,流露出他內心有多麼空虛。“雖然那些做愛的細技末節,不可能看得很清楚,但是,我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他們正在做什麼動作。所以,當那對情侶的表演達到最髙潮的時候,我認為慰勞他們的大好時機到了,於是,我拿起弓箭,瞄準他們頭頂上方的洞壁,‘嗖’地射了出去。哎呀,讓你見笑了。”三井就像一個搞惡作劇的孩童,突然被大人抓住了似的,不好意思地縮了一下脖子。“你不可能……”金田一耕助正言厲色地盯著他,“你不可能瞄準那對情人中的任何一個放箭吧?”“那怎麼可能!雖說他們的行為可惡之極,但我還不至於要殺他們呀。再說,我也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男人。況且,我也不是羅賓漢那樣的名弓箭手,可以做到百發百中。我是朝他們頭頂上的懸崖射的。”“後來呢?……後來怎麼樣啦?”“哎呀,我看見那支箭,在他們頭頂上方的懸崖上碰了一下後,緩緩地墜入了海水中。這時,小舟中的那對情侶,也驚得雙雙坐起身來,抬頭仰視著彆墅這邊。我嚇得急忙往下一蹲,躲在胸牆後麵。幾分鐘後,我戰戰兢兢地探出頭來,俯視洞內,看見那條小船,已經從洞口迅速離開了。哈哈,啊,那一男一女的狼狽相呀,真有趣。”三井參吾開懷大笑起來。金田一耕助目光嚴厲地盯著他,絲毫都沒有放鬆。“那麼,你打算用這支箭乾什麼?”“哎呀,其實……”三井又孩子氣似的縮一下脖子說,“因為昨天那對跑掉的男女,實在是太有意思了,所以,我今天還想再玩一次。”金田一耕助覺得這個三井參吾,真的是太不像話了。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三井的臉,覺得麵前這個男人既可憐,又可惡,甚至還可悲。但是,突然他的目光落到了箭頭上。眼前這支箭,通體濕漉漉的,箭頭好像曾和什麼堅硬物體碰撞過,可見一絲擦痕。“你用過這支箭嗎?”“沒有,一次也沒用過。不,練習時用過幾次。”“箭頭有擦痕。你用它射擊過什麼堅硬物體嗎?”“擦痕?”三井看了看箭頭,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哈哈!這大概是本來就有的吧?”“但是,擦痕還很新。”“我想想。那麼,也許是在我不曾注意的情況下,用它碰過某個堅硬物體吧。”“就算是吧。可是,這支箭為什麼是濕的呢?”“噢,那是因為它掉在花瓶裡。平時,弓和箭都是掛在牆壁上的……可是,嗯,這樣行吧,這種玩笑我一定下不為例。”“三井先生,”金田一耕助憂心仲忡地說,“你必須儘快結婚。像你現在這樣,心身兩方麵都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你才會和彆人開這種無聊透頂的玩笑。”“哎呀,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的好意。金田一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啊,有人上來了,快幫我把弓箭藏起來吧……”三井參吾慌忙從金田一耕助手中奪過弓箭,用浴衣一卷,塞到了帆布躺椅的下麵。上來的是一男二女。一個男青年後麵跟著兩位漂亮的小姐,他們好像剛剛從水裡鑽出來。兩位美麗的女性,分彆都在濕漉漉的泳裝上麵披著浴衣,而男青年身上,除了泳褲之外,還圍著一塊浴巾。“啊,先生,您躲在這兒呀。討厭,還做人家的先生呢。”兩位美貌女子的其中之一,看著胸牆上的望遠鏡,嬌滴滴地衝三井參吾嚷開了:“又在偷看女人吧?真沒出息。”“哼!”“今天有什麼收獲嗎?”那位漂亮地小姐,站在胸牆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突然說道,“啊,那邊圍著一大群人,發生了什麼事呢?”那位小姐這麼一叫,金田一耕助也站起來,走向胸牆。隻見人魚洞那邊,一個身上隻穿泳褲的男子,正慌慌張張地從洞口向外遊。男子的雙臂,在水麵上拚命地劃動,讓人一看就知道,他要遠離洞窟的心情是多麼的急迫。但是,好像效果適得其反,他的動作越激烈,反而越遊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還在原地白費勁。在金田一耕助他們看來,這個男子不是在遊泳,而是在水中漫步。遊啊,遊啊,總算遊出了鋸齒狀的岩石外麵。洞外有一條小船,船上有個女人正在等他。女人的樣子,也顯得很驚慌。男子想要躍上小船,但嘗試了好幾次,都沒有辦到。最後總算上來了。於是,他操起雙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劃了起來。由於心裡緊張,他手中揮舞的雙槳,有好多次都落了空,隻從海麵上輕輕擦過。金田一耕助忽然想起了什麼,他不再看那個男子,而將視線移到了人魚洞內。開頭大部分隱在岩影裡的那條小船,現在完全暴露在視野之中。它正在海水中顛簸著。船中靜靜地躺著一個木偶似的女人。金田一耕助若有所悟,他三步並做兩步跨到望遠鏡前,將眼睛緊緊地貼在它的鏡片上。看著看著,金田一耕助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不一會兒,便滿頭大汗了。“啊,這不是玉樹小姐嗎?”“玉樹是誰?”“是我在夜總會的姐妹。而且,她是三井先生的……”半身浸在海水中的阪卷潤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害怕什麼,她躲到了金田一耕助的身後。“那麼,這個堀口玉樹小姐,應該昨天就到彆墅來了吧?”金田一耕助問道。“是啊。因為我和她住在同一棟公寓,所以昨天她在我房裡留了一張便條,大意是:‘我現在就去白浜三井先生的彆墅。他也邀請你在那兒住一夜,見條後速來。’”“三井先生。”金田一耕助瞪了三井一眼。“不不不,我不知道。我沒有看見玉樹,至少這幾天之內……而且,我也沒有邀請過玉樹的印象。”小船上的三井參吾,額頭上滲滿了一顆顆豆大的汗珠。被太陽曬得淺黑的臉鐵青著,魁偉而肥胖的身體裡,好像每一根神經,都在因恐懼而發抖。那種與生俱來的樂天派風采蕩然無存。看他的表情,眼看就要哭起來似的。“但是,你認識她。”“啊,她是……”“你們是什麼關係?”“要說是什麼關係……”他似乎對同船的小阪一枝有所顧忌,“嗯,就是那種玩的朋友……”“玩的朋友……總之,三井先生,請你老老實實地說出來。因為警察早晚都會來的,那時你想瞞也瞞不住啊。”“嗯。我和她……偶爾也曾去旅館開過房……但是,那種事情,隻限於那種時候的那種場合……我剛才也說了,因為我的生理年齡還很年輕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井參吾說完以後,沉著臉乾笑了幾聲,顯得十分尷尬。大概他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罷,因而馬上止住了笑。“小阪先生,”金田一耕助詢問的是小船對麵的男人,“你認識這個被害的女人嗎?聽說她叫堀口玉樹,是夜總會的小姐……”“噢,有過一麵之交。”“什麼時候?”“我記得是上周末來著。”“在哪兒?”“這兒。”“這兒?”“噢,我指的是彆墅。”“那麼,你上周也來了?”“因為三並先生邀請了我。你也知道,像我這麼個窮教書匠,什麼避暑,連想都不敢想啊。所幸還有三井先生這樣富有同情心的人,經常招待我。”“三郎,你不要這麼說……”小船中,他的妻子一枝責備地說。“哈哈,我並沒有諷刺誰。我是在深深地感謝三井先生呢。”“你上周見過這個女人嗎?”“見過。她,還有你後麵的阪卷潤子小姐,另外,還有兩個人,就是剛去遊泳,現在還沒有回來的一對年輕情侶,這四個人我都在這兒見過。他們都是三井先生介紹我認識的。”小阪達三一副妄自尊大的樣子。因為他也是金田一耕助的校友且比他年長,他們和三井是初中同學。他現在就職於一所私立大學,在文學部任副教授。“當時您是和夫人一起嗎?”“那當然啦。因為我們沒有孩子,三井每次都邀請我們夫婦同來。”這位初中時的高才生說話的語氣,總讓人有那種目中無人的感覺。他瘦高瘦髙的,目光炯炯有神。因為身上隻穿了一條泳褲,所以,看得見他胸前那一片濃密的胸毛。“那麼,夫人也見過被害者堀口玉樹了?”“噢,有一點印象……”一枝朝玉樹的屍體瞥了一眼,隨之便本能地將身上的浴衣緊緊裹住,厭惡地側過身去。一枝與被害的堀口玉樹,還有阪卷潤子,就像兩個世界裡的人。一枝的性格,往好裡說叫謹慎,說白了其實就是呆板、木訥。瞧她穿起泳裝時,那羞羞答答的樣子,好像她最不齒的,就是在彆人麵前暴露自己的肌膚。而事實上,她的肌膚又細又嫩,美麗得如同上好的瓷器,玉樹和潤子根本無法與之相比。她比丈夫達三年輕十來歲。因為金田一耕助是她的同鄉,所以相當了解她。金田一耕助很久以前,曾來三井彆墅作過一回客。那年,他從彆墅離開時,那位賢惠的三井夫人再三叮嚀他,叫也不要忘了下次再來。現在,夫人已經故去,但金田一耕助依然記得,自己當年的口頭諾言,於是,趁著今天有空,造訪了久違的三井彆墅。可是,卻意外地撞上了這件凶殺案。由此看來,金田一耕助或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吧。金田一耕助重新開始驗看船中的女屍。被害者與阪卷潤子年紀不相上下,她五官端正,身段苗條,比潤子更加漂亮幾分。她身上穿著一款豔麗的比基尼泳裝,身下墊著一件寬大的浴衣。浴衣在艙板上鋪展開來,她仰麵倒在浴衣上。緊窄的泳裝,似乎包不住她高聳的雙乳,她的酥胸有一半露在外麵。左乳下的心臟上,不偏不倚地插著一支短箭。這支短箭和剛剛在三井彆墅的瞭望台上見過的、那種形製奇特的箭一模一樣。箭是從右下方刺進她左胸的,大概她就是因為這一箭而殞命的。從她的臉部表情來看,這位受害者臨死之前,絲毫沒有恐懼之心。“金田一耕助老兄,老這麼耗下去也不管用。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儘快報警……”站在海水中的小阪達三,冷得上牙打下牙。原來,潮水正在不斷地湧進洞內,已經漫過了小阪達三、金田一耕助和潤子三人的胸際。而且,因為洞內本身就很陰涼,潮水一來,洞中的海水,冷得剌人肌膚。“不,再等一會兒……小阪先生,你要是覺得冷的話,可以上岸回彆墅去。對了,能請你給警察署掛個電話嗎?”小阪達三略一沉吟,說:“算了,我還是待在這兒吧。”“三井先生,”金田一耕助回頭時,發現小阪夫人正注視著和她同船的三井。金田一耕助問道:“三井先生,你說:裝著被害者的那條小船,原來是你們家的?”“噢,不錯。但是,想不到玉樹會在我的船上被人殺害……因為這兩三天,我一直都把船泊在船塢裡,連動都沒有動過它。”三並的船塢,在人魚洞的不遠處。從崖上的彆墅出後門,下一個陡坡就是船塢。剛才在瞭望台上,金田一耕助他們發現人魚洞內的女屍之後,就是從彆墅後的陡坡跑下來的。大家跑到船塢邊一看,發現裡麵沒有船。於是,金田一耕助、小阪、潤子三人,跳入海水中遊到了人魚洞。而三井和一枝則繞遠路,從租船屋借了一條船,隨後也趕了過來。“無論如何!”三井參吾瘋癲般地叫喊道,“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被害者身上的箭,的確是我射出的,被害的女人也的確是我的相好。可是……可是……”他的喉結顫動著。“我做夢也想不到,昨天在這個洞裡,和男人做愛的女人,竟然會是玉樹。而且,而且……”三井用顫抖的手指指著與彆墅相對的那一麵洞壁,接著說,“但是我發誓,我的箭絕對是朝那邊的洞壁射的。箭碰在洞壁的崖石上,落入了海水中,這一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們看,那塊岩石上,還有箭尖碰撞過的痕跡哩!”“三並!那麼你……”小阪大喝一聲,大概他想駁斥三並吧。但是,他又突然間緘默了。其實,小阪不說他,他也夠難受的了。三井好像得了瘋病一般,臉上的肌肉在輕微地抽動著,全身開始痙攣起來。“金田一先生,人魚洞裡出什麼事啦?”金田一耕助穿著泳裝,回到了三井彆墅的瞭望台上。這時,台上正有一對泳裝情侶,雙雙仰靠在帆布躺椅裡,將兩支麥稈吸管,插在同一瓶飲料中對飲著。飲料是他們擅自從冰箱中拿出來的。男青年是跟隨三井參吾學習美術的山本新一,小姐叫恭子,像是新一的女朋友。彆墅內外,各有一道樓梯通瞭望台。“金田一先生。”恭子邊吸飲料,邊向上翻弄著眼珠。吸完一口,她笑了起來,“不會是我們家先生,用這張弓朝那個洞裡放了一箭吧?”“什麼?”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看著恭子的臉,“你怎麼會知道的?你是說,人魚洞裡的殺人事件,可能是三井先生乾的?”“可是……”一男一女從麥稈吸管上抬起頭來,驚得麵麵相覷。“金田一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這你們就彆問了。山本先生,你們是怎麼知道,那件事可能是三井先生乾的?”“那是因為前幾天,三井先生自己那樣說過。下麵的人魚洞,被那些偷情的男男女女弄得亂七八糟,三井先生實在受不了,於是他說,如果他下次再看見,洞裡有那種不知羞恥的男女,他就要拉開這張弓,對準他們來一箭。”那張弓現在就扔在圓桌上。“啊,山本先生,這張弓是怎麼回事?”“您彆誤會。我們剛才上來的時候,發現它就丟在這張帆布躺椅下麵,您來看,還是用這件浴衣包著呢。我還在對恭子妹妹說,先生是不是把他的玩笑開大了,正好您就上來了。”“那麼,箭呢?”“是的。包在浴衣裡的,還有一支箭。”“沒有,我們沒看見什麼箭。恭子妹妹,你把浴衣拿出來抖一抖好嗎?”恭子從桌底的架子上,取出了浴衣。但是,裡外翻遍了,也不見有箭。先前,金田一耕助他們五個九九藏書人,從這兒一起下去的時候,弓箭還和浴衣一起,塞在帆布躺椅的下麵。“新一哥哥,我們上來以後,你站在胸牆前拉了一下弓,箭是不是你射出去了?”“那怎麼可能。我隻是做了一個彎弓搭箭的姿勢而已。當時哪裡有箭呀。”他們找遍了瞭望台上的每一個角落,但是,竟連箭的影子也沒看到。“金田一先生,洞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回頭再說吧。重要的是,山本先生你上來時,台上還有其他人嗎?”“沒有。一個人也沒有。”“那你們有沒有看見,什麼人從台上下去?兩道樓梯你們都看清了嗎?”“啊,您不說我還真忘了。我們從外麵的樓梯上過來時,禦喜美小姐正從裡麵的樓梯……”山本新一指著內樓梯口說,“她正好從那兒下去。”禦喜美是三井家的保姆。“金田一先生,”恭子擔心地說,“我們家先生射傷了人吧?人魚洞裡的小船上,好像躺著個.99lib?女人。”“山本先生。”金田一耕助沒有回答恭子,他小心地把弓包在浴衣中,“這張弓暫時由你保管。待會兒警官來了,你把它交給他們。啊,現在我還要去一趟人魚洞,所以,請你們在這裡監視洞口。如果有人向洞口靠近,你們就大聲警告,阻止那人進去。”“金田一先生!”新一和恭子聲音發顫地叫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沒有時間理會他們,他疾步跑下了外樓梯。衝下彆墅後麵的陡坡之後,他躍上停在岸邊的一條小船,劃動雙槳,再返回了人魚洞。還好,金田一耕助他們剛才離開這兒以後,好像沒有人到過這個洞窟。女屍躺在小船中,姿勢還和剛才一模一樣。金田一耕助檢査了一下懸岸上三井參吾示意過的箭痕。那確實是箭頭碰撞出來的痕跡。箭痕在小船上方,一人多高的洞壁上……難道,是箭從懸崖上反彈回來,剌中了女人的胸部?但是,從箭深深插入女人心臟這點來看,又很難讓人信服。而且,若是那樣,那個和女人做愛的男人,首先就不會放過放箭的人。難道三並參吾在撒謊嗎?金田一耕助的目光再度回到女屍身上。正如前麵交待的那樣,箭是從女人左乳的右下方刺進去的。假如這個女人當時坐在船中,那從洞頂上麵的瞭望台射來的箭,絕對不可能從這個角度刺中她。金田一耕助推動載著女屍的小船,儘可能地讓她的麵部對著瞭望台的方向。若是這樣,箭倒是有可能從乳房下麵刺進去,但是,角度又不夠。金田一耕助反複地變換小船的位置,從各個角度,對女屍進行觀察,結果是,隻要是從瞭望台上射來的箭,都絕不可能從這個角度,深深地刺中女人的心臟。因為瞭望台太高,而箭刺入女人朐部的角度卻過低。儘管如此,可是另一支箭到哪兒去了呢?金田一耕助在望遠鏡中發現屍體後,是第一個從外樓梯飛步跑下瞭望台的。另外四個人,三井參吾和小阪夫妻,以及阪卷潤子慌作一團,也挨挨擠擠地在他後麵下來了。衝下懸崖跑到船塢的第一人是三並參吾。當他看到船塢裡沒有船後,就從陡坡返回彆墅,去了租船屋。金田一耕助因為等不及,和小阪、潤子一起躍入海水中,遊泳到了人魚洞。小阪一枝則在沙灘上等著,過了一會兒才坐著三井租的小船趕過來。這四個人當中,是誰又返回了瞭望台,並將另一支箭藏到什麼地方了呢?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為什麼非把箭藏起來不可呢?這時,洞外鬨哄哄的聲音,打斷了金田一耕助的思路。原來,是洞外開來了兩、三艘巡邏艇,三井參吾引著警官們趕來了。“這套弓箭平時放在什麼地方呢?”詢問的警官是年輕的小磯警部補。白浜海岸開發之後,雖然那一類溺死事件、打架鬥毆事件在所難免,但是,像今天這樣奇怪的凶殺案,在這裡還是首次,難怪年輕的小磯警部補那麼興奮。“噢,掛在那麵牆壁上……”這裡是暸望台下麵的畫室。畫室裡長久沒有整理過,顯得雜亂無章,三井參吾的隨意和懶散,在此可見一斑。畫室的一麵牆壁上,釘著一個掛弓箭的裝飾釘,釘下好像還掛著兩支交叉成十字形的箭。箭的正下方,放著一個陳列架,架上有花瓶、黑人娃娃,好像還有打高爾夫球贏的獎品等。這些裝飾,也被弄得亂七八糟。花瓶中插著一束鮮豔的大麗花,大概隻有這隻花瓶,還有人照管吧。“三井先生。”旁邊的金田一耕助插話道,“那種箭一共有幾支?”“隻有兩支。”“你說過,有一支掉在花瓶裡,是嗎?”“是的,我說過。對了,昨天,我因為想和人魚洞裡的情人開個玩笑,就到畫室裡來拿弓箭。不料,走進畫室一看,牆壁上卻隻掛著一支箭。我當時也有點納悶,但由於心裡想著彆的事,從而忽略了它。可是,剛才遊泳歸來後,我站在那個窗子前麵,朝人魚洞裡一看……”三井參吾指著畫室的窗戶。透過窗戶朝外望去,果然從這兒也可以看見人魚洞。此時此刻,隻見洞前聚滿了一條條看熱鬨的小船。“因為情人舟令人討厭地在洞口蕩來蕩去,所以,我想再和他們開一次玩笑。我在畫室中到處尋找另一支箭,最後,在花瓶裡找到了。”這時,隻有金田一耕助一個人注意到,站在角落裡等候差遣的保姆禦喜美,好像欲言又止。小阪夫婦、阪卷潤子、山本新一和女友恭子,全都齊集在畫室裡。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恐懼的神色,煞有介事地圍在金田一耕助的身邊。當然,此前他們都已換下了泳裝。“順便問一下,阪卷小姐,玉樹小姐留在你房內的便條,你帶來了嗎?”“噢,在這裡。”潤子從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便箋。金田一耕助接過來後,首先自己瀏覽了一遍,然後交給了小磯警部補。便箋的內容如下:“潤子小姐:”“因為三井先生叫我上彆墅去,所以,我今晚不回來了。見字條後,你也來吧,我會在四點之前去。回頭見。”“便條上的筆跡,確實是玉樹小姐的嗎?”“這一點毫無疑問。”“三井先生,你這個周末,邀請玉樹小姐了嗎?”“沒有,我隻在以前邀請過她一次。大概是因為上個周末,和她分手的時候,我順口說了句‘下次來玩啊’的客套話吧。”“那麼,從昨天到今天,你一直都沒有見過玉樹小姐,對嗎?”“是的,沒有。所以我看到洞內那個……不,當我看見四的竟然是她時,簡直嚇了一大跳。”“但是……”剛進畫室的一位刑警,對三井參吾的話提出了疑問,“那麼,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被害者的衣物嗎?”“哎呀,是在哪兒找到的?”“在客廳的角落裡找到的。她穿著這身衣服來彆墅,遊泳前,在這兒換上了泳裝對不對?”刑警手上拿的,是一套連內衣都不缺的年輕女人穿的衣服。此外還有一個旅行包,好像是用來裝手提包和泳裝的那種小包。潤子飛快地接過衣服,看了看說:“這幾件衣服,確實是玉樹妹妹的。這麼說,玉樹妹妹在昨天夜裡,到底還是到這兒來了……”潤子正想繼續說下去,但突然注意到三井參吾,正在以嚴厲的目光瞪著她,於是趕緊閉上了嘴巴。“禦喜美小姐,你當時在彆墅嗎?”“噢,嗯,因為小阪先生和夫人要來,我上街采購晚宴用的食物去了……”“三並先生,你的司機呢?”“噢,司機吉井前天晚上上東京去了。他是請小阪把車開回來的。”“啊,原來如此。小阪先生,你把車開回彆墅時,是幾點鐘?”“傍晚六點……不,是六點半吧?當然,我老婆也在車內。”從東京把車開到這兒需要二小時。“阪卷小姐,你到達彆墅時是幾點?”“八點。當時客人們剛用完晚餐。”“山本先生和恭子小姐是今天早晨來的吧?”“是的。我們比您早到一個半小時。”金田一耕助到達彆墅時,已近晌午。和客人們一道吃完午餐後,他睡了個午覺。午睡醒來後,就發生了這件事。“三井先生,你昨天開玩笑射箭時,是幾點鐘?”“正好是下午四點。但是,我對天發誓,那支箭的確是被懸崖擋落到海水中去了。不,也有可能是掉在洞內的小船上了。所以,當時在那條船上的家夥,撿起了那支箭……”“金田一先生。”旁邊的小磯警部補畢恭畢敬地說,“也許,有必要調査一下,當時是誰在那條船上吧?假如三井先生說的是真的……”但是,就算三井沒有撒謊,那一對可疑的男女,就真的那麼好找嗎?因為三井沒有看清那兩人的臉,警方將租船屋有關客人的姓名身份一一調査過後,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而冀希望於對方主動投案自首的可能性,似乎也不大。這時又有一位刑警進了畫室。他的手中,拿著那支曾用來殺害堀口玉樹的箭。“據驗屍報告說,作案時間是昨天下午四點。”這麼說,玉樹一到彆墅就慘遭殺害了。另外,作案時間和三井昨天開玩笑,射出那一箭的時間,正好吻合。金田一耕助審視著這支從屍身上拔出來的箭。箭頭鋒利而尖細,如果用它剌進某個人的心臟,恐怕那個人馬上就會一命嗚呼。金田一耕助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啊,三井先生,那條船上的人,不是小阪先生和他的夫人嗎?”“嗯,是嗎?”仰靠在帆布躺椅的三井參吾,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那天生的樂天派的性格,此時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就像一隻癟了的氣球一樣,提不起精神。恐怕他昨夜一個晚上,就瘦了兩公斤吧。彆墅內的所有客人,都被禁止外出。“小阪先生要乾什麼呢?他帶著夫人,正飛快地朝遠海劃去呢。”金田一耕助已從胸牆上的望遠鏡中,饒有興致地現察了好一會兒了。但是,三井仍然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淡淡地說:“不礙事的。反正,他們倆都是穿的泳衣,不怕他們跑掉。”話剛落音,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又說:“但是,他們實在沒有逃跑的理由啊。其實小阪上船之前,也曾邀請我一起去,我拒絕了他,並且提醒他,絕對不能走遠。”三井扭過身子仰臉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先生,你今天對望遠鏡太感興趣了吧?小阪夫婦有什麼反常的舉動嗎?”三並說話的當兒,已從帆布躺椅中坐直了身子。這時,禦喜美上來了,她朝三井走過來。她的手中有一封信。“禦喜美,誰來的信?”“喚,不是給您的。這是小阪先生吩咐我,交給金田一耕助先生的信,他說,這是給金田一先生的回信,因為金田一先生剛才寫了一封信給他。”“金田一耕助先生,你給小阪寫了信?”但是,金田一耕助沒有回答三井。他從禦喜美手中接過信後,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一口氣看了下去。與其說它是信,倒不如說它是凶手的自白書。內容如下:“金田一耕助先生:”“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介入此案的偵破。如果我早知道這一點,我也許會另謀他法。”“沒錯,正如你的推理那樣,玉樹不是在這裡被殺的。她在東京時就巳命赴黃泉,被人塞在汽車後備箱裡。運到了彆墅。前天晚上,我趁大家都在熟睡之際,偷偷地從後備箱中把她拖了出來……結果,她就躺到了你們從望遠鏡裡發現的那條船上。”“肴到這裡,你肯定已經明白,這一切都是我乾的。”“那麼,動機呢?告訴你吧,這是一個戴綠帽子的丈夫的複仇行動。”“三井在可奈女士故去之後(可奈是三井之妻,這一點你也知道),便偷偷摸摸地與一枝開始私通。不,或者可奈女士還活著的時候,他們就勾搭上了。三井為了不在人前暴露這層關係,便利用堀口玉樹做幌子,企圖蒙騙彆人。”“不用說,三井和玉樹之間,也有肉體上的關係。但是,對三井來說,玉樹充其量不過是個玩物而已。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三井這個男人,若是身邊沒有一個固定的女人,他是絕對混不了一年多的。這家夥真正迷戀的是一枝。”“上個周末,我來到彆墅做客時,初次見到玉樹。不,說得更準確些,是頭一回經人介紹而認識,因為我早就聽說過,有關她的流言蜚語。當時,三井無意間聊到了人魚洞的話題,他在客人麵前大放厥詞,拍著胸脯說:他下次要給人魚洞裡的狗男女送上一箭。這話啟發了我,我便從他們畫室裡,偷了一支箭回家。因為畫室裡又臟又亂,所以,我自以為在那間屋裡丟失一支小小的箭,不會被人發現。”“我就是用那支箭,刺向了玉樹的心臟……”“還有,昨天清展,我把屍體拖上小船,送到了人魚洞內。當時正值退潮時間,洞內的海水還沒有漫過膝蓋。我把小船安置好後,正要返回彆墅的時候,不料,腳底下觸到了另一支箭。我知道這是三井開玩笑射到這兒來的。於是,我從水底撈起它,悄悄地帶回了彆墅,並且,偷偷地洗去了箭身上的海水氣味,把它放入了花瓶內。但是,我不知道禦喜美才換過花瓶裡的水。”“因為三井僅有的兩支箭中,隻丟失了一支,那麼,人們發現玉樹的屍體後,一定會毫不懷疑地認為,是三井射殺了玉樹。”“若是我事先知道,你也來到了彆墅,也許,我就不會玩這種雕蟲小技了。我知道,我放在花瓶裡的那支箭,已經被你檢出了海水的鹽分,從而你更加證實了玉樹胸口上的那支箭,並不是三井前天射出去的那支箭的推理,你肯定已經知道了,花瓶裡的箭,就是三井射出去的那支箭的事實。而花瓶裡原來的那支箭,現在就在我的手中。我馬上就要和一枝劃船出海了。我打算用這支曾經陷害過三井的箭,在我們夫婦之間,作個了斷。”“但願你從睞望台上的望遠鏡中,目送我們夫婦在這人世間的最後旅程。”嗚呼!金田一耕助的內心,為小阪夫婦感到無限痛惜。他腳步沉重地走向胸牆。他將雙眼貼在望遠鏡的鏡片上,向海麵搜索,但為時已晚。載著小阪夫婦屍體的小船,正在隨波逐流。火紅的太陽,在海麵上灑下了萬道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