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原本是天津到大沽口的驛站,軍中稱呼為小站,因襲為正式的名稱。第一軍軍需部被服廠就坐落在月牙河邊,一根高大的煙囪時時噴吐著黑色的濃煙,把富有詩意的月牙河之名,糟蹋的不成體統了。被服廠是一大片相關工業產業區的總稱,中央那根大煙囪則是供應整個工業區動力蒸汽的動力車間標誌。在它旁邊,有正在破土動工的毛紡廠、有天津軍用織布廠、有成衣廠、有電鍍銘章廠、有精繡廠還有一個龐大的倉庫區,倉庫區又分為三大部分,為原材料倉庫、成品倉庫和儲備倉庫。第三旅進軍陝甘之後,隸屬與第五軍的湘軍魏光燾部接防小站,也向被服廠區派出了一個連的警衛部隊,月牙河邊,小站驛道上,廠區之間或者是稻田邊,隨時可以見到巡邏的,穿著與第一軍一樣的湘軍巡邏隊。新式軍服還在趕製,沒有到達一定儲備數量是不可能換裝的。根據產能預計,最早要到四月下旬才能首先換裝直隸範圍內的各部,年底可以供應盛京的第二軍,明年才能形成全部的生產能力,滿足三十萬新軍所需。李鶴年也頗有實乾精神,成衣廠尚未完全形成產能,毛紡廠就開動了,故而,這位掛著總辦名號的資本家是忙得連軸轉,心裡卻是欣喜的很、充實的很,隻是有一點尚不儘如人意。小小的缺憾是關於李芷靑的。以前的買辦家族轉向民族資本家族並且與國家軍事力量扯上關係,前途是無限的光明。可李氏家族的大部分資產所有人,李鶴年的侄女兒對此卻完全不在然,對工廠的事兒不理不睬,一個姑娘家竟然跑到西學學堂去當英文助教。哎.......就算李鶴年當過洋人的買辦,接觸過西方一些思想,可西洋的、美國的女人都還未有如此拋頭露麵之舉啊!這些還不夠鬨心的......最近,大小姐對英文助教一職不滿意了,聽說是要辦報紙。還要親自出任女記者啦!嘖嘖.......氣死人啦!端著叔父的架子,連續打了幾個電話,總算把大小姐請到被服廠總辦室裡來了,李鶴年卻又在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為好。快二十歲的大姑娘,尋常人家的早已經結婚生子了,老家、天津甚至京師來提親的人可謂絡繹不絕,人家大小姐就是瞧不上眼,你要怎麼著吧?當叔父的總不能行出逼婚那種不智之舉吧?人生得太美了。心氣兒太高了,也是一種負擔。麵對有些不耐心的侄女兒,李鶴年猶豫片刻,決定還是先打親情牌。乃道:“芙蘭啊,你兩歲時沒了娘,八歲時沒了爹,是叔父一手把你帶大的,看著你從這麼丁點大出落成天津衛第一號的大美人兒,還是留洋讀過女子大學的,在西學學堂裡也頗受人尊重,為何又要辭職開什麼報社呢?你究竟是什麼個想法,總要給叔說個清楚吧?”“我要去關外。”簡短的一句話。令李鶴年是後悔不疊,腦子裡滿是亮閃閃的星星飛旋。乾啥當初耍個心眼子讓侄女兒遇到楊大帥啊?得,搞成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局麵,吃虧的還是李家,還是視為己出的侄女兒!小兒女對英雄的崇拜可以理解,但不能這麼個崇拜法啊,女兒家去關外乾啥?“叔叔。你彆想歪了,我是在開辦報社之後,作為常駐關外的記者,及時報道關外的巨變和大清國的新政。如今的大清國正在從關外開始醞釀一場巨大的變革,這是一個偉大時代,足以與英國的光榮革命、法國的大革命相提並論。不置身其中感受時代的偉大力量,不為其貢獻出自己的綿薄之力,芷靑枉自活在這個時代一回了。”…,“越說越玄乎。越說越可怕,什麼大革命、光榮革命的?革命是啥?老夫我不懂!移民實邊就移民實邊吧,整軍經武就整軍經武吧,非要弄出那麼玄乎的說法來,搞不好是要壞事兒的!咱李家的全數身家可都與移民實邊、整軍經武捆綁在一起啦!容不得半點閃失。”李芷靑用同情、可憐又無可奈何的眼神看了叔叔一眼,冷冷而堅決的說:“反正我已經決定了!”“不行!你一個女兒家孤身出關。能行嗎?”“叔叔,誰說我是孤身出關,我有合夥人,我還能招聘職員和記者。”李鶴年急問:“誰?誰是你的合夥人?”“西學學堂的文學教習,梁竹軒。”“梁竹軒?”李鶴年有些記憶,好像過年的時候在李家出現過這麼一位姓梁的人物,對,確實有這麼一號人物。記得瘦瘦高高的,穿著很簡單,戴著一副玳瑁邊的眼鏡兒,人大約有三十來歲,聽說也是留美回來的,樣子嘛還算精神。莫非......哎喲,謝天謝地喲,小姑奶奶總算從那泥潭中拔腿出來嘍!李鶴年鬆了一口大氣,與這個問題相比,開辦報社算什麼啊?侄女兒出關隻要有人陪著,問題也不大!再說了,從未有過關外鬨土匪鬨強盜的傳聞。說來,楊大帥確實有能耐,新軍確實能鎮住宵小。“那,請人家今晚到家裡來坐坐,有關辦報社的事兒,我還必須得問問你的合夥人才行。”“他就在外麵。”“快請啊!”李芷靑走到門口招招手,瘦瘦高高,戴著眼鏡的秀氣書生梁竹軒就提著一個禮盒出現在門口,恭恭敬敬的向李鶴年鞠躬行禮,輕聲問好。“嗬嗬,竹軒吧,請坐。芷靑,讓人沏茶來,你喲,怎麼能讓梁先生在外麵等那麼長時間呢?失禮了,失禮了,竹軒莫怪。”梁竹軒放下禮盒連連欠身道:“應該的,應該的。晚輩冒昧來此拜見李老先生,應該如此。”嗯,禮貌、文雅、又有幾分洋氣,不錯。李鶴年在心中肯定了梁竹軒,微笑道:“你和芷靑都是留洋的。老夫也不古板,美國的什麼女權運動啊,也知道一些,在兒女婚姻大事上並不儘信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你們......是從何時開始的?”“老先生,晚輩非常欽慕李小姐的才貌人品,從她到西學學堂的第一天起就是如此,此生不渝!還望老先生能察看晚輩。有何不足儘管提出,晚輩一定加以改正,以孚老先生和李小姐之望。”李鶴年人生經曆頗多,一聽就覺出梁竹軒和自家侄女兒似乎走得並不是很近。嗯,芷靑是麵冷心熱的丫頭,若要能拋開非分之想接受這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梁竹軒,還需假以時日嘛!隻要兩個人時常在一起,日久生情就好了。“竹軒言重了,老夫很是看好你喲。”“嗯——吭。”輕輕咳嗽一聲,李芷靑端著茶水進來,放在梁竹軒手邊,走到李鶴年身邊坐到太師椅的扶手上。斜眼看著鬨了個大紅臉的梁竹軒,使了個眼色。“老先生,晚輩想與芷靑合作開辦一間報社,名為《時勢快報》,已蒙直隸督署批準,京師《時務日報》的康大人也表示會大力支持。如今,大清國時勢儘在關外。報社準備在鞍山設立記者站,芷靑決意親自去鞍山主持記者采訪。晚輩想......若能開創報社並尋得合格經理人之後,與芷靑一道出關,以策萬全。”…,“好啊,好啊,你們年輕人的想法與老夫不同,也是正常之極的事兒。芷靑有你做伴,老夫就放心了許多。那個......開辦報社花費幾何啊?報社股子如何分派?可有草創之合股協議?打算招聘幾人、外派幾人啊?”李芷靑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抱怨道:“叔叔。你都鑽進錢眼兒裡了。”李鶴年正色說:“不,辦事兒就得認真,不認真辦不成事兒!”梁竹軒隻覺額頭上冷汗潸潸,不知該如何回答李鶴年的一連竄問題。商人就是商人,老商人就是老商人,一下子就揪住了要害。可惜,自己和李芷靑都未曾為此設想周全。其實,梁竹軒很清楚自己在這一場戲中角色。欽慕李芷靑者,多矣!梁某人為何能到此與李家叔父會麵?做戲也!梁某人與李芷靑是同事,平素裡隻有遠望佳人的份兒,就算有非分之想也決計不敢出口,生怕就唐突了。偶然間在辦報問題上說到一塊兒了,李芷靑對梁某人的態度大變,令梁某人好不歡喜了一陣子。可惜,越在辦報問題走得越近,梁竹軒就越發覺得李芷靑對自己根本就沒那心思,或許有,都是利用吧?辦報,李芷靑的真實出發點是什麼?梁竹軒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而且,名為合作,實則李芷靑一個人出資,拉自己來就是在老先生麵前演一出戲,讓老先生放心而已。但,梁竹軒決計不願如此,他要努力的接近李家,取得李家叔父的認可,再用儘一切辦法獲得佳人親睞!此生若能擁得美人歸,就算做牛做馬也值得啊!“叔叔,辦報社花不了幾個錢,租間房子作為報館,請幾個人擔任主編、版麵編輯和美編,再派出記者分駐各地,每日新聞及時撰文電報回來,總編和版麵編輯審閱之後即可排版,交托北洋機器局印刷所印出報紙即可。”“那發行呢?”“康大人說,可由《時務日報》代為發行。”“你......芙蘭啊,可是找過馮大人幫忙?”李芷靑點點頭算是承認了。沒有馮國璋扛著第一軍的大招牌跑前跑後,一個小女子能辦成什麼報紙啊?何況,還是借用《時務日報》的發行渠道辦報。“看來,你心意已決,叔叔就不反對了。缺銀子的話,你自己個兒到賬上支取就是,這個家業終究還是你的。”李芷靑從叔叔的話語裡聽出了萬分的寵溺和慈愛,一想到要出關去,離開叔叔身邊了,又覺得有些不舍,不禁抱著叔叔的胳膊,偎依在老人的肩頭。梁竹軒聽了李鶴年的話,這才知道外麵偌大的產業,竟然......一時之間震駭萬分,浮想聯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