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在表皮底下笑歪了嘴的莫寧,下一位前來彙報的,乃是具有俊美高雅宮廷侍從形象的總參情報處長顧英揚。就個人感情而言,劉雲說不上喜歡這個人,但這位久經考驗的三十八歲美男子的確很有能力,忠誠方麵也毫無問題——這還不夠嗎?令人賞心悅目地坐定後,顧英揚打開厚厚的文件夾。“看來今天要說的事情不少啊,”劉雲會心一笑,“來人,上茶點,多來幾塊沙琪瑪。”顧英揚從小就喜歡吃這種滿族傳統點心,這個小嗜好不知什麼時候起給劉雲記在了心上,感激是當然的,但也沒必要立即表露在臉上。在旁人看來,顧英揚永遠是優雅、不焦不躁、動靜若水的代名詞,他也絕對比任何一尊無生命的精致塑像更完美。“可以開始了嗎?”“是。根據您昨天提出問題的先後順序進行,可以嗎?”顧英揚就是如此細心。“就這樣吧。”“那位曾領導莫斯科起義的列寧,下落已經查清,現正藏匿於德國境內,兩個月前,德國警方已經開始通緝他。”劉雲皺了皺眉:“這麼重要的棋子,不能落入德國人手裡,再說了,我們在他身上投下的錢可不能白費了。”“是,歐洲局已經跟他聯係上了,但本人的態度比較曖mei,從各方麵來看,似乎更願意留在德國。”“許好處,扔現金,想辦法說服,實在不行就滅掉,我們得不到的,德國人也彆想撿便宜。”劉雲目露凶光。“要綁架過來嗎?”顧英揚如此輕鬆自然地吐出“綁架”二字,仿佛這個散發著暴力氣息的詞眼跟吃飯喝水沒什麼區彆。“沒必要,不願為我所用的,綁架過來也是廢物,不如乾淨點了結掉。”“可是,按曆史書上的發展進程,一戰進行到後期,正是德國策劃列寧回國,把沙皇革命掉的……”劉雲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的話:“這裡是我們創造的曆史時空,把那個時空的曆史書都忘掉吧。”顧英揚沒有理由要堅持下去,老老實實地提筆在文件空白處記下了皇帝陛下的指示。“下麵是中亞局的報告:由於俄國人監視嚴密,密使未能與希瓦汗國主要貴族發生接觸,與前浩罕汗國貴族的聯絡也沒有太大進展,在布哈拉汗國倒是有所突破,派赴的穆斯林密使取得了汗王一名王子的信任,正尋機向宮內做進一步的發展。”說話的同時,顧英揚抽出三張地圖奉給劉雲。第一張地圖左上角標示著“西元1800年”,圖上自鹹海到伊塞克湖,依次有三大汗國——希瓦、布哈拉、浩罕,這三大汗國所轄地域北毗俄羅斯,東鄰中國,南接印度,西靠波斯,大致在另一時空的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烏茲彆克斯坦、土庫曼斯坦西部、哈薩克斯坦南部一帶,而此時的裡海東岸大部和包括巴庫在內的裡海西岸全部屬於波斯。翻到下一張地圖,時間標記變為“西元1868-76年”,中亞地區赫然出現一個 “土耳其總督區”,西起裡海,東至伊犁,北接裡海、鹹海、巴爾喀什湖北端,南鄰波斯、印度,地域極其廣闊。與此同時,三大汗國和波斯的領土都大大縮水,其中東邊縮成一團的浩罕汗國區域上標注有“1868年為俄保護國,1876年亡國”,西邊隻剩下一條縫的希瓦汗國區域上標注有“1873年為俄保護國”,損失還不算太嚴重的布哈拉汗國區域上則標注有“1868年為俄保護國”。當時也正是浩罕軍官阿古柏侵攻清帝國回疆(1868-1876)的時期,圖上亦有注明,畫成綠色的伊犁地區也標有“1871-1881俄占”的字樣。在上一幅圖中屬於波斯的大片地區——大致相當於另一時空的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土庫曼斯坦大部、哈薩克斯坦西南部一帶——此時已全被俄國吞並。最後一張標有“西元1882年”的地圖,自清帝國回疆向西至裡海之間整個中亞地區,已儘為俄國所有,兩個被保護的汗國可憐巴巴地縮在土耳其斯坦總督區的緊密包圍下。顧英揚補充道:“希瓦和布哈拉兩個汗國,在我們那時空的曆史上直到1920年才亡國。”劉雲放下地圖:“恩,不知道被我們重創之後,俄國會不會加速吞並這兩個保護國,所以你們既要抓緊,也要小心,事情一旦泄露出去,兩個小夥計沒堅持到那時候就亡國了,必定會影響我們的計劃,要慎之又慎啊。”“是。”顧英揚迅速記下指示。第三項是有關波斯的。“接下來是中東局的彙報,主要是波斯和奧斯曼兩國。近年來,波斯糧食歉收,外貿銳減,國王穆紮爾丁有出國旅遊的癖好,在此艱難時期仍屢屢借債出遊,1900年向俄國借款240萬英鎊,02年再向俄國借款100萬英鎊,03年向英國借債30萬英鎊,今年又試圖再次向俄國借款,舉國上下為此沸沸揚揚,怨氣衝天。穆紮爾丁國王自即位以來,對外向列強屈膝,出讓種種特權,對內鉗製改革,壓製民主主義者和穆斯林中的愛國群眾,各階層的不滿醞釀已久。此時此刻,說波斯正處於風口浪尖上並不為過。”“看來正如史書的記載,到這個時候,波斯的革命也即將開始了,我們先等等看,注意觀察,革命的風浪中總能找到肯接收我們幫助的勢力,越混亂就越容易找到可用的棋子,讓他們轟轟烈烈地乾一場好了。”劉雲輕鬆地扭扭脖子。“奧斯曼怎麼樣了?”顧英揚聳肩:“奧斯曼攤到了一位太過英明的君主,哈米德二世素丹,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聽人告密,據說他擁有一張4萬多人組成的特務網,為此每年耗資120萬英鎊以上,這些忠誠的特務在最近幾年裡把10到20萬人裝進麻袋扔進了博斯普魯斯海峽裡。”“有意思。”劉雲當然無意與這位英明的素丹在鎮壓異己方麵一較高下。“他還下令取消了學校課程中的曆史學和文學,把‘民主’、‘自由’等詞從字典中刪除,禁止出版有關精神病的著作,甚至化學課本中水的構成公式(h2o1)都被他懷疑是影射‘哈米德二世(hamid2)完蛋’而被追查。”“最後,跟波斯那位一樣,他也喜歡大舉借債,最終導致財政破產,被英、法、意、德、奧等國組成的‘奧斯曼國債管理處’控製了國家的經濟命脈。”“有個性。”劉雲彆有用心地將評語升級。“從1894年起,土耳其各**秘密組織就聯合成立了‘奧斯曼統一與進步協會’,通稱‘青年土耳其黨’,其綱領主要有三點,一是反對素丹**製度,二是維護奧斯曼帝國領土完整,三是恢複1876年憲法、建立君主立憲製。”顧英揚繼續道,“該組織幾經迫害與分裂,現在大部分成員流亡在海外,主要集中於巴黎,分為中央集權派和地方自治派兩大派係。”“沒有軍隊,這些家夥什麼都乾不成。”劉雲一針見血。“是,據中東局報告,青年土耳其黨正設法向軍隊中發展組織,並打算將總部遷回奧斯曼帝國領域,以便聯絡整合帝國各民主和民族主義組織,大概會按曆史書中的記述,在近幾年內舉事。”“繼續觀察,現在不是我們插手的時候,不錯,當他們真正需要的時候,一定要確保是我國最先最有意義地站出來。”“明白。”說話間,茶點已經擺好,香氣四溢的新鮮沙琪瑪切成四方形整齊地碼放在彩畫小碟上,放肆地誘惑著某人。“嘗嘗,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劉雲此時的神情仿佛天使下凡。工具的屬性各有殊異,使用、保養的方法自然也不儘相同,對四歲就成為孤兒的顧英揚而言,親人般的親近比財富和權力更有意義。遺憾的是,劉雲無法把所有人的屬性都量化般地搞清楚,他不是神,更沒有電腦遊戲中的人物屬性值列表。這裡是現實,異時空的現實,會流血,會死人,人心會變,會為利益狗咬狗,會為骨頭汪汪叫,也會為一點溫情而感動一生——你永遠無法看透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不愧是禦膳房的東西,從沒吃過那麼好味道的沙琪瑪。”顧英揚讚歎道。“喜歡吃的話,我就把做這個的點心師傅讓給你好了。”“這怎麼好……”“不必客氣,一個廚子而已,算不上什麼,回頭朕親自跟他說。”“謝皇上隆恩。”顧英揚口裡叫得恭敬,身體方麵隻是微微低了低頭。真正的忠誠不是從表麵就足以識彆的,劉雲對這一點深有覺悟。“下一項是東亞局的報告彙總,”顧英揚用手巾擦過手,翻開新一頁,“主要是有關朝鮮和日本激進民族主義勢力的發展。”“朝日果然開始不穩了……”劉雲微微皺眉。“是,特彆是對俄戰後,朝鮮興起了範圍越來越廣的去藩屬化運動,一些民族主義分子認為朝鮮在戰爭中付出了巨大代價,理應得到相當的回報,至少在對華關係上不應再以國際上無法普遍認同的藩屬形式繼續下去,要求升格為與日本平起平坐的獨立化盟國。今年以來,鼓吹去藩屬化的組織大量出現,影響日益擴大,據查,朝鮮王的世子還秘密資助了其中的幾個組織。”“高麗棒子,還真是不知足。”劉雲冷笑道,轉回來問顧英揚:“你怎麼想?”“朝鮮的要求有其合理之處,如果一味逼迫壓製,反而會引起怨恨,但也不可過分放縱,出於慎重考慮,可以先用外交手段試探一下朝鮮國王的態度。”“如果不想或根本不承認接受朕這個天朝皇帝的冊封,那就最好乖乖把國土奉上,直接做帝國的臣民,幾百年的規矩,想突然破壞的話就先得想好需要付出的相應代價,天下可沒有免費的午餐和不需要代價的麵子。”“是……”顧英揚飛快地記下指示——即使是集團的核心成員,很多時候在劉雲麵前也不得到不扮演速記員的角色。“日本呢?小日本又怎麼了?”“是,近年日本的**思潮重新發展起來,‘脫亞入歐’論再度興起,雖然與主流的‘亞洲和親’、‘王道一體’論相比,屬於在野與弱勢地位,但影響力不斷擴大的趨勢卻不容忽視,尤其是許多少壯派軍人和新起政治人物投入其間,組成‘一夕會’、‘櫻會’等政軍大串聯組織,鼓吹複仇主義,認為當年被中國攻入本土是莫大的恥辱,痛斥親華的主流政治人物為奸臣賣國賊,企圖依靠西方脫離中國控製,設法擊敗或超越中國,成為主宰太平洋的東亞第一帝國。”“很好,那就讓他們來試試看。”劉雲不屑地嗤了口氣。“希望不要過分通過外交手段施加壓力,以免被**勢力利用。”“恩,這個不必你操心,外交部的懶蟲們會去忙的,你們要做的是密切監視,搜集足夠切實的情報,以便外交部的人製作試探用的毒針,扶植親華政軍人物的任務也一時不能放鬆,不要擔心錢花得太多,這都是必要的投資,就是國家預算不夠,集團也會拿公共資金來補足的。”“明白……”顧英揚的筆刷刷刷地在紙上舞動,這聲音或許太悅耳,劉雲竟不自覺地發起呆來。突然想起了一些東西,一些遙遠的東西。失去的東西,破滅的東西,記憶中即將抹去的東西。那些熱血,那些浪漫,那些認識,那些偏見,在鋼鐵的意誌麵前一律粉碎成渣,揚灑進心的漫漫征途。文易,不要期望我會繼承你的靈魂,因為你的靈魂,本來就是我的……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想起文易?“皇上……還有兩項……”聽到顧英揚小心的提醒,劉雲這才回過神來。“噢,你繼續。”“皇上,您不要緊吧……”“沒事,繼續,繼續。”劉雲舉起茶杯擋住自己的臉。“最後是南亞局的報告。對囚禁於印度的緬甸王族的尋覓與接觸已有成果,特工人員與緬甸一位親王成功聯係上了,對方的態度似乎尚在猶豫中,但顯然已經在認真考慮。”“加大投入力度,資金不能省,許諾的政策可以靈活發揮。還有越南王族呢?”“法國人的監視太嚴密,至今隻聯係上了一位大臣,正打算通過他打通與王族的聯絡渠道。”“恩,加強活動,絲毫不可放鬆。”劉雲顯然已經有些累了。未來,並不遙遠。時代,即將變遷。文易,你等著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