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彼方之雲(1 / 1)

鐵血帝國 月蘭之劍 6173 字 2個月前

1903年12月12日,京師,中南海彆院。大本營會議廳內,諸位帝國重臣圍坐橡木長桌旁,皇帝的龍椅依然空著,會議由署理總理大臣兼理國防大臣劉雲主持——這是近月來會議廳內最平常不過的情景。外交大臣張誌高正在做報告:“……德國公使本月4日呈上的密信的抄件已經通過秘密渠道轉給了英國人,但是至今還沒有發現英國有特彆的反應,但是卻發現法國公使這兩天發來的谘文已經不像前幾天那麼強硬,不再帶有威脅的語句,一周前聲明將在昨日發來的最後通牒並未出現。另外,美國公使昨天也發來通告,向我國解釋了其太平洋艦隊巡弋巴士海峽的理由,其目的在於回應法國艦隊在巴士海峽的行動,保護美國在東亞的航行和貿易利益……”劉雲斜瞥著張誌高,他對這個新當選的年輕的中民黨總裁毫無尊敬之心,也根本沒把張誌高當成是文易的繼承人,對他而言,張誌高與其他的人體工具並沒有什麼分彆。劉雲深信,隻要自己稍加表示,張誌高就會乖乖地把中民黨交出來,隻要能控製住這個全國第一大黨,下屆總理大臣的寶座唾手可得,帝**國化的進程也將順利展開,似乎一切儘在掌握之中。張誌高不時抬頭看一眼劉雲,就個人而言,他對劉雲並無惡感,但他深信,隻要劉雲掌握了國家大權,帝國將陷入永無止境的災難中,劉雲所主張的軍國主義道路是璀璨的流星般的毀滅之路,令當政者沉迷的華麗外表下是生靈塗炭、國家糜爛、豺狼橫行、暴政虐民的人間地獄。張誌高覺得,比起對俄國的戰爭來,劉雲軍人勢力的沉浮將更深遠影響到這個國家的命運和前途。“收到德國公使的密信已經一周了,就這樣不做任何回複,不要緊嗎?”張誌高問劉雲,雖然他對劉雲有著種種想法,但現在他必須履行職責,既然機器還沒有開始偏離軌道,他就應該作為其中關鍵的齒輪繼續運轉,這樣的立場並不難理解。劉雲的手指彈了彈桌上羽毛絢麗的元帥帽,口氣隨意地回複張誌高:“不用管他,在英國表態之前,不必回應他們的任何建議,如果他們問到,就說我們正在考慮中,諒他們也不敢怎麼樣,德國想把艦隊開到遠東,還得問英法美有沒有意見。我們的即定政策沒有變,爭取英國,中立法德美,能夠成功爭取到英國的話,其他列強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張誌高點點頭,收起了文件。劉雲轉向有“韓麻杆”之稱的財政大臣韓浪:“在歐美發行的國債銷量如何?”精瘦得讓人無法懷疑他有貪汙嫌疑的韓浪一提到國債就興奮異常:“鄂嫩河會戰和日本海海戰我國大勝的消息傳開之後,在歐美發行的短期國債銷量大增,長期國債也慢慢打開了銷路。現在倫敦視察國債發售狀況的帝國銀行副總裁高其美來電報告,他被破例引入倫敦證券交易所,受到交易員的熱烈歡迎,首批一千萬英鎊的戰爭公債已被搶購一空,請迅速籌劃下一批公債的發行。駐紐約的觀察員報告,紐約證券交易所中我國公債行情看漲,原定首批借款額為五千萬美元,如今認購額已達八千五百萬美元,美國對我國貸款的利息也從去年的一分下降到現今的五厘。公債在德國和法國的銷量不大理想,在法國證券交易所,首批一億二千萬法郎到現在隻賣出了一半,向德國發行的四千萬馬克公債則賣出了三分之二……”(作者注:1900年時,1英鎊=13.5盧布=4.5美元=25法郎=5.2華元)“這麼說,短期內是不用擔心戰費問題了。”“是的,增收的稅金已經開始流入國庫,首批增發的紙幣也花出去了,保有的儲備仍遠在危險線之上,估計堅持到明年夏天是完全沒問題的,即使到明年秋天還可以維持,拖到明年冬天或後年初的話恐怕就有點難了……”劉雲微微一笑:“放心吧,不會拖那麼久的,如果真要拖下去,也應該是俄國人首先受不了。”事實上,當時的俄國也在努力籌措戰費,主要是向其傳統的債主——德國和法國借款,然而當時俄國的財政信用卻在柏林和巴黎的金融市場上發生了動搖,此前沙皇政府已經有40億盧布的國債掌握在外國人手中,其中僅法國人就持有30億。而在中俄戰爭爆發前,俄國國庫裡僅有1.57億盧布黃金可動用,另外還有2億盧布不可兌換黃金的紙幣發行權,隻夠支持5個月,為此,俄國也向歐美各國發行戰爭公債。然而在資金充沛的美國,俄國公債受到了冷落,原因之一就是在19世紀的後20年中,俄國西部省份發生了發生了針對猶太人的猛烈而殘暴的迫害和屠殺,因此,當時許多猶太人控製的美國大財團寧願認購中國公債。而在英國,由於俄軍戰敗的消息頻頻傳來,公眾對俄國取勝的預期越來越低,相應地,俄國公債也就沒了銷路。德國則原本就缺乏資金,有時還不得向法國借債,不可能有太多的資金借出去,不得已,俄國還是要求助傳統的大債主法國,法國人趁機開出了高利息,為了把戰爭進行下去,俄國不得不接受了空前的六厘高息(通常為三厘),借到了三億五千萬盧布,即使如此,也隻足以將戰爭再維持四到五個月。有關這方麵的情報,劉雲了如指掌,他很清楚金錢與戰爭的密切關係,所以對於了解己方和敵方的資金狀況抱有十二分的熱情。當日在大本營會議廳內,除了外相張誌高和財相韓浪之外,長桌旁剩下的全是現役軍人,包括總參謀長楊正金上將及總參各處處長,以及陸軍、海軍及後備軍司令,外加皇帝的陸海軍侍從武官,近月來,大本營會議改為每天上午召開,下午則在總理大臣官邸之議政廳另外召開內閣會議,戰事與民事分彆處理,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楊正金的總參謀部開始極有效率地分析至昨日為止的戰事進展。劉百良統率的東部方麵軍先後付出了傷亡一萬一千多人的代價,攻占了海參崴要塞防區的前沿防線,擊斃和俘虜敵軍約六千人,正在籌備對敵軍第一道主防線的攻擊。東部方麵軍序列內肖烈日統率的第二野戰軍仍在進攻伯力要塞,由於兵員和彈藥未能充分供應,多次攻擊均未奏效。鐘夏火統率的西部方麵軍已完成了預定部署和補充,從北到南展開了禁衛軍、第一野戰軍、第四野戰軍和朝鮮第一軍共四個軍,兵員達到六十三萬人,但由於天氣惡劣,補給困難,暫時無法發動大規模攻勢,對麵的俄軍四個集團軍由於在先前的鄂嫩河戰役中受到沉重打擊,顯然也無力進攻,戰線正呈現凝固狀態,雙方相隔一段10到15公裡寬的中立地帶互相對峙。“天氣究竟惡劣到什麼地步?”劉雲冷不防詢問楊正金。“這個……根據禁衛軍的報告,由於積雪太深,牛馬常常會陷入雪中,以至雪橇都無法使用,不得不抽調大量人員到道路上清理積雪。另外,由於氣溫下降到零下三四十度,部隊行動不便,生活困難,空中兵器不能參戰,普通兵器也無法正常使用,估計這種狀況可能要等到明年二月份才會有所改觀。”劉雲沉吟一番,點頭道:“既然如此,就等下去吧,我們等得起,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向前線附近的鐵路終端囤積彈藥和補給,還要組建更多的戰鬥預備隊,明年開春一定要以最大力量在西線發動一次強有力的攻勢,徹底打垮西線俄軍。不過,在此之前,至少要先解決伯力問題,把第二野戰軍解放出來。楊參謀長,你組織安排一下,這段時間多分點資源給第二軍,不能光要牛產奶,卻不讓牛吃草吧。至於海參崴要塞,我看一時半會也拿不下,要關照一下劉百良,讓他精心組織,仔細籌劃,務求以較小代價取得最終勝利,千萬不能隻為了追求速度而把官兵當肉彈使。”“明白。”劉雲又轉向海軍總司令劉步蟾上將——事實上的“海軍獨裁官”:“劉司令官,我冒昧問一下,海軍現在隻有4艘戰列艦可用,如果法國海軍此時發起事端,海軍是否能夠一方麵繼續封鎖海參崴一方麵擊敗法國遠東艦隊?”劉步蟾按著桌子,點頭道:“事實上,瑞字號戰列艦的三號艦‘瑞仙’號將在明天正式編入聯合艦隊序列,如前所言,這艘新艦安裝有三年式射擊指揮儀,主炮射擊精度極高,可在一萬碼以上距離跨射敵艦,三座主炮可統一指揮、同時齊射,海軍大學的專家認為,‘瑞仙’一艦即相當於兩艘法國最新式戰列艦。另外,現在橫須賀修理的戰艦‘瑞祥’號已經接近完工,該艦亦借著修理的機會配裝了三年式射擊指揮儀,戰鬥力不遜於‘瑞仙’,如此,我軍很快就可以3艘瑞字號加3艘電字號的戰列艦隊稱雄遠東,加上數量眾多的巡洋艦和雷擊艦艇,相信無論英法均不敢輕易深入我國近海挑戰。”劉雲又問:“法國遠東艦隊動向如何?”“已經離開巴士海峽,其中2艘戰列艦、3艘裝甲巡洋艦近日在海防港被發現,另外1艘戰列艦和2艘裝甲巡洋艦則出現在金蘭灣。”“英美遠東海軍之動向又如何?”“至本月11日,英國在香港集結有2艘裝甲巡洋艦、1艘防護巡洋艦、2艘炮艦和3艘驅逐艦,在新加坡集結有2艘戰列艦、1艘裝甲巡洋艦、2艘防護巡洋艦和6艘驅逐艦,據傳一支擁有1艘戰列艦和2艘裝甲巡洋艦的艦隊正從印度西海岸開來。美國海軍的一支由2艘裝甲巡洋艦、2艘防護巡洋艦組成的編隊近日開入巴士海峽,另外據傳一支擁有1艘戰列艦、1艘裝甲巡洋艦、2艘防護巡洋艦、3艘炮艦和5艘驅逐艦的編隊已從珍珠港開往菲律賓。另外,在廣州停泊有英國和意大利巡洋艦各一艘,美國炮艦一艘;在上海停泊有德、法、英的巡洋艦各一艘;在東京灣停泊有美國巡洋艦一艘,德國炮艦一艘;在仁川港停泊有美英炮艦各一艘……”劉雲低頭道:“列強都在虎視眈眈呢,我們可不能露出破綻來……對了,海軍的實力近期內有無進一步增強的可能?”劉步蟾翻了一下桌上大疊的紙片,過了一會兒才答應道:“我國海軍的實力,到今年年底不會有太大改觀,在庫頁島俘獲的俄軍裝甲巡洋艦阿斯科爾德號需要至少三個月大修才能恢複戰鬥力;瑞字號戰列艦的4號艦還要再過兩個月才能完工,至少到明年五六月份才能服役;蘇州級裝甲巡洋艦的3、4號艦則分彆要到明年的二月和七月份才能完工;2艘寶劍級防護巡洋艦要到明年五月份才能完工;雷擊艦艇的建造則比較順利,開戰以來已經有4艘驅逐艦和10艘魚雷艇補充進了部隊,明年六月前還可以再完成至少6艘驅逐艦和12艘魚雷艇。盟國方麵,日本和朝鮮都能獨立建造1000噸以下的雷擊艦艇,日本還能自造防護巡洋艦和裝甲巡洋艦。朝鮮自開戰以來已經新完工了2艘驅逐艦和4艘魚雷艇,日本則新完工了1艘裝甲巡洋艦、1艘防護巡洋艦、2艘驅逐艦和6艘魚雷艇,這些新艦艇到明年二月份可全部形成戰鬥力。朝鮮計劃到明年六月前再完成2艘驅逐艦和6艘魚雷艇,日本則計劃到明年七月前再完成1艘裝甲巡洋艦、1艘防護巡洋艦、4艘驅逐艦和4艘魚雷艇。”“明白了……有關俄國第二太平洋艦隊的情報有進展嗎?”“俄軍四艘博羅迪諾級新式戰列艦尚未全部完工,最快也要到明年三月才能,波羅的海艦隊已有3艘戰列艦和3艘裝甲巡洋艦預定要編入第二太平洋艦隊,另外還將編入4到6艘巡洋艦和至少8艘驅逐艦……”“如果第二太平洋艦隊明年三月的話,最快什麼時候能開到遠東?”“即使補給順利,至少也要航行三個月才能抵達我國南海海域。”“了解了……”上午十一點以前,會議結束了,各人回家吃飯,樓下食堂的工作餐業已取消,為宮內廳省下了不少開支。下樓的時候,劉雲看到財相韓浪單薄的身材,不禁對左右感歎道:“大家看看我們的財神爺,如此弱不禁風,大概是經常被老婆虐待沒飯吃吧。”韓浪嘴邊胡子一翹:“武威公大錯特錯了,我之所以那麼瘦,其實是諸位日夜壓榨的結果,動輒開口索要幾百幾千萬,好象國庫如同大海取之不竭一般,頭痛啊,頭痛!”劉雲笑道:“財神爺頭痛什麼,國庫又不是你家開的。”韓浪苦笑道:“可是我身為財神爺,就得守好國庫,就如同你身為兵相就得把眼前這場仗打好一樣。”“這麼說,對你而言,我們就如同俄國人一般可惡了?”“仔細想來,還真是相差無幾呢。”劉雲大笑起來:“那財神爺有沒有想過要把我們當俄國人一般乾掉?”“可惜沒有能力,要不然真想那麼乾呢。”眾軍官都隨劉雲一起大笑,隻有張誌高沒有笑,隻顧低著頭快步遠去。劉雲看著張誌高的身影,那原本爽朗的笑容,突然顯得有些勉強起來。東交民巷,英國公使館。英國駐華公使竇納樂吸著他的大煙鬥,躺在壁爐邊的沙發上,悠然自得地等待仆人上午茶。年輕的書記官布蘭德抱著文件夾走了進來,在沙發邊彎腰道:“先生,外務大臣的電報。”竇納樂吐出兩個小煙圈,摸了一下嘴邊的短胡須,抬頭道:“把那邊的眼鏡拿給我。”“是,先生。”布蘭德恭敬地拿來了眼鏡,竇納樂把煙鬥放到桌上,伸手取過布蘭德呈上的文件,捏著眼鏡仔細看起來。“……是這樣啊,要提出一攬子的解決方案嗎?”聽著竇納樂自言自語,布蘭德在旁小心地問道:“先生,有什麼不妥嗎?”竇納樂搖搖頭,把煙鬥又放到了嘴上:“沒什麼,很好,外務大臣把底線拋出來了,在此之上我可以自行決定如何與中國方麵交涉。”“底線嗎?”竇納樂點點頭,把文件放到桌上:“所謂的底線,其實也模糊不清,國內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德國在遠東站住腳跟,也不希望法俄聯盟摧毀東亞聯盟,培植一個親英的東亞聯盟,有利於平衡其他列強在遠東日益增長的勢力。”這時仆人送上了茶點,竇納樂招呼著布蘭德:“我的紳士,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下午茶是不能省略的。”“是的,先生,我完全同意這一點。”兩人相對而坐,品著加了糖塊的紅茶和小點心,布蘭德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先生,您認為國內的意思是應該與中國為首的東亞聯盟結成友誼以上的關係嗎?”竇納樂敲著煙鬥,聳聳肩:“我的紳士,國家之間是沒有友誼的,隻存在相互利用的關係。想想吧,布爾戰爭消耗了我們太多的資源,國內的政治家們已經決定了,今後要把力量收縮到歐洲來,不過這樣一來,美國、德國、法國這些貪婪的小狼就有了向我們海外領地動手的機會了,這個時候,在牧場門口栓住一條野狗是很有必要的。”布蘭德搖晃著杯中帶著些許泡沫的紅茶,有點不安地問道:“先生,您確認那隻是一條野狗嗎?”竇納樂堅定地點點頭:“沒錯,一條野狗,可以牽製住野狼,但有時候也會咬人,但是反過來看,野狼也牽製住了野狗,所以野狗是沒多少機會去咬人的。”布蘭德讚同地點了一下頭,抿了一口茶,又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道:“對了,聽說在倫敦和紐約的證券市場上,中國的戰爭公債行情看漲呢。”竇納樂微微一笑:“我也買了,前些天我已經打電報回去,讓我的代理人買下了麵值三萬英鎊的債券。”布蘭德吃了一驚:“這麼說,您一開始就是親華的了?”竇納樂擺擺手笑道:“我的紳士,這麼說就不對了,外交是外交,生意是生意,現在利息最高的兩種國債就是中國和俄國的戰爭公債,但是近來俄國的財政信用很不理想,而且俄國的外債總額已經非常可觀,再加上俄軍在戰場上的表現如此糟糕,對俄國的最終勝利已經無法再抱樂觀態度,所以隻好選擇情況正好相反的中國的國債了。”布蘭德長歎一口氣,腦筋立即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回轉:“這麼說來,我也有一筆資金……先生,我想問一下,中國公債的利息究竟有多少?附加條件具體如何?”“沒問題,事實上……”兩人的話題迅速由決定國家命運的外交大事轉到了決定自家財產多寡的債券問題上,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古今中外,莫乎如是。兩天後,竇納樂來到中國外交部,拜會了中國外交大臣張誌高,在竇納樂的一再要求下,這次會晤在一間較為隱秘的小廳進行,而且不配書記員,翻譯隻限於英方帶來的一人而已。兩人剛一就座,張誌高便以流利的英語對竇納樂說道:“如果您覺得有必要的話,其實我們也可以單獨交談。”竇納樂毫不猶豫地點頭道:“這樣最好。”於是那僅有的一名翻譯也被屏退,小廳內隻剩下竇納樂與張誌高,二人麵對麵直接交談。張誌高敏銳地感覺到,這次會晤非同尋常,竇納樂一定付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但他不動聲色,他想要竇納樂主動開口,而不是由自己去套對方的話,事關交涉的主動權問題,如果己方過於積極,反而會被對方看扁,從而使交涉陷入被動。短暫的、充斥了外交辭令的寒暄之後,竇納樂還是首先打開了正題。“近段時間來,中英之間發生了一些令人不大愉快的小誤會,不過我想,這並不能影響兩國在各個領域的廣泛合作。”張誌高很清楚,所謂“小誤會”就是當年九月份英印軍隊侵入西藏後被擊退的事件,英國人先是氣勢洶洶,反咬一口,企圖趁機掠奪西藏權益,遭到嚴辭拒絕,又因中國方麵嚴陣以待,無隙可趁,事情遂不了了之。然而,幾個月前剛剛發生了衝突,如今卻突然跑過來高喊合作嗎?張誌高覺得有必要謹慎對待。“公使先生,我們願意在平等互惠的基礎上與任何國家進行具有建設性的合作。”竇納樂聽出了弦外之音,所謂“任何國家”,當然也包括對英國構成挑戰的國家,他決定把話稍微挑明一些。“對於中俄之間的衝突,我國政府十分關注,我國政府一直致力於遠東的和平秩序,不希望衝突擴大蔓延到整個遠東地區,然而您也知道,這種危險時刻存在,並且在近期變得清晰起來,法國和美國艦隊在巴士海峽的不尋常活動,令我國政府十分不安……”張誌高毫不客氣地提醒他:“貴國艦隊在香港和新加坡的集結同樣令我國政府感到十分不安。”竇納樂一臉無辜:“所以我說,我們兩國之間存在一些小誤會,正如先前的照會中所說,我國艦隊的集結主要是為了回應法國艦隊的行動,懾於大英帝國海軍的威力,法國艦隊不得不撤退,想必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張誌高彎曲了聲調應道:“這麼說,我國應該感謝貴國的無私幫助才是了?”竇納樂厚著臉皮道:“不必客氣,這也是為了維護遠東和平的需要,我國對和平的渴望是眾所周知的。”張誌高在外交界滾爬了十多年,早已對任何無恥且露骨的謊言具有了堅強的免疫力,因此現在他一點嘔吐的yu望都沒有,隻淡淡地應道:“我國也非常願意看到遠東呈現和平發展的良好局麵,但是俄國的種種挑釁甚至入侵行為使我們不得不對其發起自衛反擊作戰,目的是摧毀俄國賴以發動侵略的幾個主要據點……我們時刻希望戰爭結束,和平來臨,但是如果對方沒有這種願望,我們也就無能為力,隻能繼續將這場自衛反擊戰進行下去。”竇納樂的眉毛向上翹了翹——時機到了。“中俄之間的長期衝突會引起遠東局勢的動蕩,這會嚴重影響我國在遠東的各種利益,對此,我國政府決不會坐視不管。”張誌高此時大約已經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將德國公使密信故意透露給英國人的伎倆奏效了,英國人果然按捺不住,這次公使親自出馬,想必是要攤牌了。“不知貴國政府究竟有何打算?”“出於維護遠東和平的良好願望,我國希望與貴國達成一項對雙方都有利的合作協定。”“您是說,要訂立條約嗎?”竇納樂看著眼前這個年紀不過三十七八歲的瀟灑英俊的中國男人,感覺到了一種非凡的魅力,但他仍然堅定地認為,對方在閱曆和經驗方麵絕對不如自己,根本無須將其作為對等的對手來對待。“一項合作協定。”竇納樂強調道。“為了維護遠東和平,我們需要做哪方麵的合作呢?軍事同盟嗎?”張誌高一把扯下了全部的偽裝,那**裸的問號猶如鋒利的鐮刀橫在了竇納樂的咽喉上。“哈哈……這個,並沒有到軍事同盟的地步……”竇納樂笑得很勉強,他開始覺得,這個中華帝國年輕的外交大臣不是太白癡就是太聰明,那個毫無遮攔的大嘴巴要麼是天生,要麼是故意為之,總之,那家夥非同尋常。“那麼我們如何合作呢?簽署一項關於打擊海盜和走私行為的合作協定嗎?這種協定十年前就已經簽署過一份了吧。”張誌高略含譏諷的語氣,更讓竇納樂感到了咄咄逼人的氣勢。“這個,您最好看看我帶來的大綱。”竇納樂不想再玩了,事實上,這種遊戲一點也不好玩,其存在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滿足某些外交官的無聊的自戀感而已。張誌高接過竇納樂呈過來的文件,隨便掃了幾眼,搖頭道:“這種程度的合作,似乎跟議定打擊海盜的協定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我認為沒必浪費雙方的時間進行討論。”竇納樂忍住氣,抬手指著文件:“請您從頭到尾仔細地看一遍,這很重要,事關遠東的和平與兩國的重大利益,一定要仔細看清楚。”“我看不出這份大綱中包含軍事互助同盟的內容,如果沒有相關的內容,這種協定就毫無意義,我國現在需要的是真實有力的依靠,而不是虛無飄渺的合作。對於前者,我們會給予相應的回報,對於後者,我們暫時沒有興趣。”竇納樂驚訝地張了張了嘴,他忽然感覺到一種懾人的魄力,不是來自張誌高身上的,而是來自張誌高身後的那個帝國,那不再是個停滯的衰朽的落後的農業國家,不再是一個任人欺淩、壓榨、脅迫的三流半殖民國家,那是一個正在崛起、正在邁向工業化和現代文明的真正的帝國,它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對等的合作者,而不是一個揮鞭吆喝的主子,它不是一條有可能被馴服的野狗,而是一個有可能跨入瓜分地球行列的青春少年。竇納樂開始覺得是並不如自己原先想象得那麼簡單,但既然身付本國政府交托的任務,他還是打起精神,回應張誌高道:“閣下還真是著急,在合作協定的基礎上,我們可以進一步探討更為深入的問題,在此之前,還請您仔細研究這份大綱,並在您認為必要時進行答複,之後我們再協商展開談判。”“我會仔細研究的,不過我剛才的話也請您記住。事實上,我國自1840年以來多次受到包括貴國在內的歐美列強入侵,外**隊甚至一度進攻到京師,所以安全問題一直是我國頭等重要的大事,為了我國的領土完整和國家安全,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我們不在乎與任何國家合作,隻要對方能夠給予我們想要的,當然,同時我們也會作出相應的回報,這就是我國政府在外交方麵的指導方針。”竇納樂微微點頭道:“對此我很了解……”張誌高卻忽然抬高了音調:“不過,即使沒有任何列強的幫助,我們也能夠保衛自己的國土,英法聯軍焚毀圓明園的事件從此再也不會發生了!我們的軍隊能夠擊退任何入侵者!但是這一點,想必包括貴國在內的列強都不肯承認吧!為了避免無謂的流血和消耗,我們才會想要有一個強大的軍事聯盟,這個聯盟的目的就是為了以軍事威懾力遏製侵略,這是個隻針對侵略的聯盟,譬如貴國所屬之地遭入侵,我國將予以支援,而我國國土及藩屬遭入侵,貴國亦應予以支援,僅此而已。”竇納樂隻好繼續點頭:“我已經了解了,閣下的意思我會轉達我國政府,也希望閣下能儘快對我遞呈的這份大綱予以答複,也請閣下注意,今天的會麵內容涉及敏感問題,為了不讓雙方政府陷入為難境地,還請注意保密為是。”“對此我很了解。”張誌高撿用了竇納樂的半句話。會麵就此結束,竇納樂心事重重地回到公使館,書記官布蘭德馬上湊過來詢問道:“先生,這次會麵還順利嗎?”竇納樂歎了口氣,把身體埋進沙發裡,對布蘭德打了個響指:“我的紳士,可以給我倒一杯威士忌嗎?”“願意為您效勞。”布蘭德打開酒瓶,往兩個水晶杯裡各倒了半杯酒,把其中一個杯子遞給竇納樂。“謝謝。”竇納樂喝了兩口酒,吐出幾口氣,示意布蘭德坐下。“我還是更願意跟曾紀澤打交道,這個張誌高,實在不像話,今天他簡直是想把我剝光。”“怎麼了?那個張外相都說了什麼?”竇納樂拍了拍大腿,搖頭道:“我一直以為,他不過是曾紀澤的小跟班,因為曾紀澤生病的緣故才偶然代理起外相的職位,但是幾次會麵下來,發現他實在不簡單,先前西藏事件的時候我還沒注意到,隻覺得他不過是中國首相的傳聲筒,今天我可看清楚了,他的魄力決不在當今的中國首相之下,他對這個國家、這個世界有著現實而清醒的認識,他有著自我犧牲性的愛國心,以及由此衍生的對政治權力的高度熱情。我想,他應該有競爭總理大臣位置的能力——前不久他還當選了中民黨新任總裁吧?”“是的,不過小報上有消息說,中民黨高層已經決定在戰爭結束後請劉雲退役參政,加入中民黨來領導05年大選。”竇納樂摩裟著下巴上刺手的短胡須,嘴角微露笑意。“也許,會有好戲看呢——但是不能輕易相信無聊的小報,我的紳士,你說呢?”布蘭德瞪大了眼睛,沒有立即回答。聖彼得堡,冬宮。漫天的大雪籠罩了樹立有彼得大帝銅像的宮殿院落,宮內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內,沙皇尼古拉二世正以懷疑的目光掃視著他的大臣們。“符拉迪沃斯托克要塞真的能堅守一年嗎?”陸軍大臣萬諾夫斯基照例含糊不清地答應道:“從開戰以來的報告中可以看出,斯特塞爾將軍的能力是卓越的,官兵們的勇氣和毅力也令人感動,防禦工事異常堅固,物資儲備十分充足。但是要塞麵臨的壓力也是超出想象的,在幾十萬大軍和一支龐大艦隊的嚴密封鎖包圍下,要塞內守軍的士氣高低,是決定要塞能否長久堅守的關鍵因素……”聽到這種毫無意義的回答,沙皇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一種想把萬諾夫斯基踢倒在地狠揍一頓的念頭躍出了理性的火紅水麵。也許他早就該把這個狡猾的老頭從陸軍大臣的位置上踢下去,但是他卻不知道有誰能更勝任這個職位,事實上,比萬諾夫斯基更無聊更無能更無恥的高級將領在當前的俄羅斯帝國比比皆是,譬如遠東武裝力量總司令庫羅帕特金上將就是個比剛出水的龍蝦更鮮活的例子。庫羅帕特金已經不止一次地發來報告,將在某時某地發動全麵進攻,準備攻過某河某山,務求消滅多少多少敵人,解救某部隊某要塞。這種比肥皂泡更脆弱的許諾往往尚未起飛就已經被對方勝利的消息一掃而空,然而庫羅帕特金卻能夠拉上自己那張比十張驢皮更厚的臉皮,大言不慚地將己方的失敗改頭換麵吹噓成一場以寡擊眾、以弱抗強的勝利的偉大的英勇頑強的防禦戰。在歐美各大報刊連篇累牘報道鄂嫩河戰役俄軍潰不成軍的消息時,俄國的官方報紙卻自慰式的宣稱己方取得了“曆史罕見的勝利”,這勝利在於“成功地抵禦了兩倍於己的敵人的強大攻勢”。事實上,鄂嫩河戰役是俄軍以優勢兵力發動進攻而開始,以折兵十萬狼狽退逃而告終,自始至終,東亞聯軍從未zhan有過數量優勢。此時,沙皇已經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一時也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來替換庫羅帕特金。曾經打敗過拿破侖大軍的俄羅斯帝國,此時早已失去了軍事上的活力與進取精神,老邁、愚昧、庸劣的將領們控製著軍隊,僵化的升遷製度和腐化的門第觀念,使許多有為的年輕軍官進取無門,**、低效的政治製度更使得軍事技術和藝術都遠遠落後於其他歐美列強。“一群飯桶,不折不扣的飯桶!真該把他們剝光了都扔進動物園去!”沙皇在鄙視臣下的同時,更將自己的聖明推到了雲層的上方。他所能做的,也隻是鄙視臣下而已。尼古拉二世將摻雜了四分懷疑和六分蔑視的目光轉向了海軍大臣阿維蘭,這使得阿維蘭那張有十層牛皮那麼厚的臉皮禁不住微微顫栗起來。“我的海軍大臣,關於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太平洋分艦隊,你有什麼要說的嗎?”阿維蘭唯唯諾諾地答應著:“陛下,關於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艦隊的問題,總的來說,經過上個月的突圍作戰,艦隊已經損失了三艘裝甲艦和絕大多數的巡洋艦,剩下的軍艦都受了嚴重的創傷,而且軍港此時已經封凍,近期內再次組織突圍已經沒有可能……”尼古拉二世不耐煩地打斷他:“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就沒有更多可說的了嗎?比如說,有關第二太平洋艦隊的事情。”“這個,根據羅熱斯特文斯基將軍的報告,第二太平洋艦隊的組建工作正在緊張進行中,新式戰列艦的建造工作十分順利,但是因為太平洋分艦隊在此前的戰鬥中遭受了嚴重損失,敵我兵力對比發生了有利於對方的變化,羅熱斯特文斯基少將認為我們必須儘快在國際軍火市場上求購新的軍艦。”“那麼你已經著手去辦了嗎?”這個問題問對了,阿維蘭手上剛好拿有新發來的資料,於是翻出了兩張文件,匆匆掃過幾眼後答道:“是的,陛下,我們已經聯絡過駐彼得堡的軍火中介商。英國的埃爾斯船廠和維克斯船廠為智利建造的兩艘一萬一千噸的戰列艦已因南美局勢的緩和而終止了合同,正在尋求買家,單艦預估價為……92到98萬英鎊。意大利的安薩多船廠為阿根廷建造的兩艘七千六百噸的裝甲巡洋艦因前述原因同樣取消了合同,正在船廠中待售,單艦預估價為……71到75萬英鎊。另外,智利海軍的現役的兩艘快速巡洋艦和阿根廷海軍現役的一艘快速巡洋艦都有出售意向,海軍部正在籌備組建采購代表團,最遲到後天將會向陛下和財政部提交報告。”沙皇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要快點辦,不能拖延,如果讓中國人得到消息的話,恐怕會搶先買去吧。”“是,請陛下放心。”阿維蘭這次總算避免了自己的形象被沙皇在想象中痛毆一頓的厄運。“陛下,我認為,現在該是試探著尋求和平的時候了。”前財政大臣、現任大臣會議主席維特突然拋出這句話。陸軍大臣萬諾夫斯基馬上來了精神:“什麼?和平,與勝利無關的和平嗎?”阿維蘭也昂起了頭:“大臣會議主席閣下,您說的話與皇帝陛下關心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這點請您注意。”沙皇也露出了怒容:“謝爾蓋;尤利耶維奇,您在說什麼?現在不是尋求和平的時候,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全俄國都在盯著我,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求和的話一定會被所有人恥笑和鄙視的!”維特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陛下,我是說,試探著尋求和平,也就是借著與對方交涉停戰事宜的機會,引入外界的乾涉,迫使東亞聯盟方麵退出戰爭。”“尋求歐美各國的乾涉嗎?”“就是這個意思。”沙皇轉向外交大臣拉姆斯福爾德:“你覺得怎麼樣?可以一試嗎?”拉姆斯福爾德看看滿臉無奈的維特,又看看麵帶慍色的沙皇,低頭道:“我們可以請求法國介入,但是關鍵問題在於英國保持中立,如果英國與中國站在一起,法國是發揮不了作用的。”“那麼有辦法讓英國保持中立嗎?”“現在英國正在保持中立,九月間發生的印藏衝突中英國人吃了虧,他們應該會記仇的。”拉姆斯福爾德沒有提到的是,印藏衝突的相關消息由於英中雙方的刻意隱瞞而並未引起輿論的重點關注,即使雙方的許多上層人士也不清楚事件的真實情況及具體細節,雙方的官方公告隻將此事件定性為“由於地圖錯誤和語言誤會引發的小規模邊境摩擦”,拉姆斯福爾德也隻是隱約從德國駐俄大使口中了解到這起事件真相的模糊不清的輪廓而已。自認為已經聖明得高過雲層的沙皇對拉姆斯福爾德的回答還算滿意,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提到的飛行器的事情,於是又滿懷著毆打陸軍大臣的yu望,去詢問那“該死的牲口”——萬諾夫斯基。萬諾夫斯基絲毫沒有感受到沙皇心中近乎嗜血的陰暗,依然以慣常的調子答應道:“陛下,萊特公司在梁讚的工廠正在建設中,由於一個月前運到了從遠東戰場上俘獲的敵人飛機,公司研發作戰飛機的進度大大加快,估計到明年四五月份就可以試飛由我國工人自行組裝的可以搭載機槍的戰鬥飛機了,但是究竟效能如何,何時能展開大批量生產,都還無法確切估計……至於飛艇,我們已經從德國訂購了兩艘大型飛艇和三艘中型飛艇,並且派出了人員到德國去學習駕駛和保養技術,加上現有的三艘小型飛艇,計劃編成一個陸軍飛艇隊,明年夏天之前即可投入前線使用。”沙皇總算從萬諾夫斯基口中年聽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但心情卻一點都明朗不起來:“要等那麼久嗎?太慢了!前線的官兵可等不起!”“陛下,我們已經儘力了!”“不,你還要加倍地儘力。”尼古拉二世嚴厲地說道。萬諾夫斯基精神的骨架喀嚓一聲裂開了。會議結束後,眾大臣來到門廳。門外,彼得大帝的銅像靜靜地立在高台上,頭頂和肩上積著雪,像是戴了白色的帽子和圍巾。涅瓦河畔的冬宮,已經默默經曆了幾百個冬天,冬宮裡的彼得大帝銅像,也無數次地以現在這副模樣靜靜地注視著來來往往的後世君主與臣民。從西方所蔑視的蠻族之國,到躋身於世界列強的大帝國,俄羅斯曆史的重大轉折,乃是從彼得大帝開始。維特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覺得或許有一天,中國的紫禁城裡會樹立起某個人的塑像,而這個人,也正是推動中國曆史大轉折的一位“大帝”。“那個人,或許已經存在了。”維特心想,披上仆人遞過的風衣,鑽進了自己的雪橇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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