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了東院,有青雀姑娘陪著呢。”回話的仆婦是周五家的,雖不在陸錦惜房內伺候的,不過也算是得力。陸錦惜聽著,便快步走過了這一片空地,轉著向東院走去。對這將軍府裡的路,她其實半點不熟,隻是今日出府時候曾走過,憑著腦子硬記,她勉強找得到方向。“前因後果弄明白了嗎?”“青雀姑娘說,知道您回來就要問這個,早打聽了交代老奴來稟。”周五家的跟在陸錦惜身邊,一麵走一麵說。“事情就是晌午過後出的。”“哥兒原是跟羅二公子在下象棋,小書童出去端茶了,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就不知道為什麼打了起來。”“羅二公子那邊,回生堂的張老大夫看過,也說沒事,就是傷口深了一點,是被碎棋盤劃的。”“哥兒身上的傷,大夫已經看過,就是些擦破皮的皮外傷。隻是不管青雀姑娘怎麼問,他都不肯說原因,隻說自己沒錯。”如果說白鷺是甜傻白,那青雀便是個穩準靜。白鷺心眼實,有時候有奇思妙想,但是穩妥欠缺;青雀則恰好相反,大白鷺兩歲,心眼剔透,處理事情考慮更周到一點。府裡的情況,自然是陸錦惜越早知道越好,所以才叫了周五家的來說。隻是……陸錦惜黛眉微蹙:“到底為什麼打起來,遲哥兒不肯說,那羅二公子呢?”周五家的搖搖頭:“已經打聽過了,也跟悶葫蘆一樣,半句話不肯說。”“這倒是奇了。”陸錦惜心頭納罕,存了個疑影兒。她沒見過薛遲,可人在病中的時候,就聽說這是小霸王一個,壞脾氣不說,慣能使小性子。薛遲不肯說,很正常。但英國公府的羅二公子,自來很乖巧懂事,出了這樣大的事,不該什麼都不問不出來。“二奶奶,這裡頭可是有什麼不妥?”周五家的見她不說話,不由問了一句。“回去看看才知道。”陸錦惜擺擺手,又吩咐身邊的白鷺。“白鷺,這會兒鬼手張應該還在英國公府,你先給我攔下,一會兒再給遲哥兒看看。”“是。”白鷺心裡也這麼想呢,畢竟鬼手張這等怪醫,難得出手一次。英國公府羅二公子金貴,可他們哥兒也不是泥做的。聽了陸錦惜吩咐,她有些驚喜,當即應了一聲,便往英國公府去了。英國公府就在將軍府旁邊,兩家隔了道牆。前不久,國公府的孩子都多了,英國公預備著給孩子們搬家學,著人請了工匠來給定地方。要寬敞,要雅致,要僻靜,少人走動,還得安全。左找右找,愣是沒個合適的地兒。到底還是工匠聰明,想起這一片的格局來,都差不多,隔牆的將軍府貼牆有個小花園,若能與國公府牆這邊的小花園並一並,地方就剛好合適。隻是兩家的宅邸都是朝廷封賞下來的,要動並不容易。英國公考慮再三,想起了薛家那寶貝疙瘩薛遲,正到開蒙年紀,也該請先生上學。於是,他乾脆給將軍府遞了帖子,想拆牆並花園,一起辦個學塾,讓兩家的孩子,都去學塾裡讀書,先生也是兩家一起請。將軍府這邊想著,小花園原本就空著,根本沒用,又不是要與人爭一口氣的人家,再加之此事的確可行,便接受了。兩家一塊上了折子,報過了皇上,便將小花園那一片的圍牆拆了,建了幾間屋子,又費心布置一番,掛了“光陰學齋”的匾額上去。自此,學塾落成。英國公府那邊好幾個小孩,加上將軍府這邊一個薛遲,便開始在每日去上學。前麵一個多月都還好好的。陸錦惜那時候剛醒過來,就聽下麵丫鬟說,遲哥兒最近笑著的時候變多了,應該也挺喜歡在裡頭讀書。可……才過去多久?竟然就出了這樣的大事。東院是陸錦惜住的地方,這會兒已圍滿了人。府裡主子十來個,便是將軍府再儉省,伺候的人也少不到哪裡去。丫鬟婆子們議論紛紛,也不知道是為了這件事著急的多,還是幸災樂禍來打探消息的人多。陸錦惜帶著周五家的幾個,從二門繞過來,一抬眼瞧見這烏泱泱一片,麵色便慢慢地沉了下來。“小少爺怎麼又闖禍了?”“唉,彆捅破天就好。”“這次竟然把英國公府的二公子弄出血來,也太過分了吧?”……幾個丫鬟站得離門很近,正小聲地交頭接耳。其中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還在嗑瓜子,嗑了一個便朝地上扔,朝院子裡看了看,笑了一聲:“遲哥兒的脾氣,也真是,哈……”“真是什麼?”一道清淡雅致的聲音,接上了話,平靜得濺不起半分波瀾。那丫鬟還沒反應過來,心想誰接話這麼笨呢?她拿了一粒瓜子起來,一麵回頭一麵說:“當然是扶不上牆的爛——”話已經要說到最後一個字,那丫鬟腦袋已經轉了過來,想看看到底是誰那麼笨,可沒想到,抬眼竟瞧見二奶奶帶了一群人,就這麼浩浩蕩蕩站在自己身後……那一瞬間,當真像是被人迎頭一個巴掌甩在臉上!嗑瓜子的丫鬟瞬間就嚇軟了腿,一下跪了下來,連瓜子都顧不得拿了,掉了一地。“二、二奶奶,奴婢、奴婢……”“不是說得好好的嗎?”陸錦惜扯了那薄薄的粉唇,拉出一個涼涼的笑,可看著丫鬟的眼神,卻著實沒什麼溫度。“說說,爛什麼?”“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二奶奶恕罪,求二奶奶恕罪……”聲音裡帶著哭腔,小丫鬟已經不住朝地上磕頭。若換了往日,她不會這麼害怕。畢竟她不是陸錦惜的丫頭,而是三奶奶那邊的人,一般外人不方便責罰。可前日三匹緞子的事情,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二奶奶三言兩語,硬逼著賬房把三奶奶支走的三匹緞子給要了回來,給了三奶奶好大一個沒臉。三奶奶氣得兩頓沒吃下飯,還摔了屋裡好多東西。就是賬房和三奶奶這樣厲害的人,都沒能從陸錦惜手裡討了好去,她一個小丫鬟,又敢有什麼想法?“都是奴婢爛,都是奴婢爛,二奶奶恕罪……”當下,她磕頭更用力,希圖能換得一點點憐憫。隻可惜,陸錦惜的心,軟乎,卻並不暖和。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垂眸,便瞧見了地上那散亂的瓜子皮,真真刺眼得緊。這丫頭人跪了,把頭低著,很聰明地擋著自己的臉,可她哪裡認不出來?這就是三奶奶衛氏院子裡伺候的丫頭,名叫蕊珠。東家不論西家事,何況還是主子的事?薛遲好不好,她沒見過,還不知道。可眼前這丫頭好不好,她卻一清二楚。陸錦惜聽她哭鬨求饒,甚是聒噪,心中一時不耐。淡淡地轉過了眼眸,她隨意一抬蒼白削尖的下頜,喊了一句:“周五家的。”“是!”陸錦惜這架勢,誰還能看不出來?周五家的早就預備上了,當下聽得陸錦惜一喊,立時渾身一震,直接就應了一聲,招呼自己身邊另一個婆子就一起走了上去。“二奶奶!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啊——”蕊珠一看,頓時嚇得打哆嗦,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可周五家的是什麼人?身材壯實,力氣也大,兩手就把她摁住了。隻是她竟還四下裡掙紮,嘴裡亂吼亂叫。周五家看得火起,新仇舊恨一起想了起來。前些日,自己那可憐的閨女,不也被她們摁著打了個頰爛臉腫嗎?三奶奶衛氏房裡的人,仗著那一股子囂張氣焰,平時可沒少給她們這些二奶奶院子裡伺候的人氣受。可她們也不看看,菩薩心腸被逼急了,能做出什麼事來!還以為如今的二奶奶是昔日那軟柿子不成?“哼!”周五家的冷笑了一聲。這時候,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她低頭看著蕊珠瞪圓的眼睛,直接“呸”了一口,高高揚起了自己的手掌,一個耳刮子上去!“啪!”那可真真是用了大力氣的。蕊珠臉上立時就是一個紅紅的巴掌印,連原本齊整的發髻都摔得淩亂了起來,臉上更是一副驚惶又錯愕的神情。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打了之後,她立時就要張嘴大聲哭叫:“你——唔唔唔!”可才叫到半路上,周五家的已經直接團了手裡的巾帕,一把給她塞進嘴裡去,堵了個嚴實!“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把她拖過去,彆擋了二奶奶的路!”說著,她直接一揮手,與另一個仆婦一起,摁了蕊珠,拽著她頭發,便拖人去了路邊。這一下,陸錦惜麵前的路就讓了出來。她也不說話,掃了一眼周圍。一圈丫鬟都低下了頭去,不敢看她,個個噤若寒蟬,顫顫發抖。陸錦惜沒打算跟她們計較:“都回去做事吧。”說完,也懶得管她們心底怎麼想,便邁步朝院中走去。“啪!”“啪!”……清脆的聲音,伴著蕊珠掙紮的“嗚嗚”聲,清晰無比地從身後傳來。陸錦惜聽見了,卻也沒抬眼,腳步半點沒亂。不習慣其實還是有那麼一點。隻是……前陣子,她還病著躺在榻上的時候,遭了這一份罪的,可是東院的丫鬟。那姑娘是周五家的閨女,才十一二歲的年紀,在府裡聽使喚,她們也下得去狠手!那自己下一遭狠手,也算不得什麼了。慢慢會習慣的。她想。東院內,僅有的幾樹寒梅,已經謝得差不多了,隱約有一點點綠意出來。中庭的石板路打掃得乾乾淨淨,已經看不到半點積雪。她腳步無聲,從上頭踩了過去,上了台階,準備看看薛遲那孩子的情況。陸錦惜此前不曾為人母,自然沒經驗,更不覺得自己會跟孩子相處。病好之後,府裡的事情她固然擔心,但更擔心的是被這陸氏的幾個孩子戳穿。這會兒,隨著腳步越近,她素來淡定的心,也開始生出幾分奇異的忐忑與好奇:不知道這位叫府裡人人退避的“小霸王”,是個什麼模樣?可還沒等她走近,一道含著嘲諷的笑聲,便從裡麵傳來。“早說遲哥兒該好好管教管教,可是二嫂一意孤行,半點不聽。這下好了,把人給打了,惹了貴重的英國公府,豈是咱們擔待得起的?嘖,可不知道怎麼收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