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審訊室裡出來,崔尚昆去和這裡的局長打了個招呼告辭,昔年一起在部隊的裡戰友此時胖了兩圈笑起來臉上的肉都在做仰臥起坐的樣子,略帶感慨的對崔尚昆道:“老崔啊,你可是不常做這種事情的人啊。”崔尚昆笑了下,沒說話,有些事情不用當麵說清楚,比如雖然是老戰友,但是對方幫了他這個忙給他行了這份方便,回頭給這位老戰友在飛訊哪個無關緊要的部門安排一個清閒又錢多的職位,也是投桃報李,畢竟有來有往才有下次相見。事情辦完,崔尚昆從工作人員內部地下通道撤了,當車子開除很遠的一段路時,崔尚昆突然對司機道:“去文體。”司機愣了一下,但隨即了解自己這位老板脾氣的司機立刻轉而向文體殺去。路上,去文體的路上,崔尚昆看著車窗外帝都的街道景色,看著這個濃鬱到近乎魔化的邪氣與龍氣糾纏翻滾的帝都,剛剛章柳強行輸入到他腦中的信息漸漸平和的與他的意識相容,所以他不像是剛開始修為與邪氣入體時那麼不知所措了,他了解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了解他為什麼會看到那麼多奇怪的東西,了解修士世界運行的一切法則。了解了就不會覺得恐懼,了解了才能不把這種未知視為弱點。抬手,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金色鏈條,緩緩旋轉的咒符形狀優美,使得這條鏈子乍然看去像是一條很漂亮的手鏈,崔尚昆知道此時章柳的手上一定也有一條。如果這個世界上注定有一個人是你的克星你又注定不能除掉他,你該如何反應?章柳的做法是,把自己也變成對方的克星。雙向核威懾。我告訴你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我讓你明白我做了什麼,讓你明白從今以後我們綁在一條船上,我完蛋了,你也會跟著一起完蛋。崔尚昆眯了下眼,眼神裡有了欣賞之意,心道:聰明,聰明的做法,最起碼比受心魔引誘清醒著發瘋的自己聰明得多,也光明正大的多。章柳看著自己手上那發著光的金色的手鏈,眼神莫名的有些蒼茫,這一刻,這具皮囊的年輕稚嫩無法掩蓋他內裡的蒼老。他終究是一個活了三輩子的人了。當作劉靈時,麵對驟然離去的雙親,他難過痛苦,卻原來他也是有怨恨的,帶著那份怨恨他在同樣的驟然降臨的事故中離去。也許,也許作謝雍時的瘋狂,並不僅僅是因為他驟然掌握了易門絕學,也是因為那從做劉靈時帶來的怨恨。原來做謝雍時,他並不是不悔的,當他在酒樓聽到因為他搶奪了對方的氣運而使得那本該春風得意的少年才俊意外慘死時,他的心臟是顫抖過的,他的良知是提醒過他的……在那一片純白的世界裡,在那混沌的宇宙裡,與過去的親人相見回顧曆曆過往的不僅僅隻有崔尚昆。生死結契,合集成侶,把本來屬於兩條直線的命格合並到一條線上,交換的不僅僅是記憶,也是生命和靈魂。其實他早就可以這麼做,在察覺到崔尚昆的命格時他就可以這麼做,但是已經不想牽扯無辜的章柳本來還在想有沒有其他的法子解決問題,誰讓崔尚昆逼人太甚,讓他不想給崔尚昆留餘地了呢。崔尚昆的家世,飛訊集團的資源,本來章柳都可以通過把崔尚昆和自己綁成生死與共的同路人來逼迫壓榨加以利用,隻是章柳不想牽扯太多因果,但是現在,嗬嗬,如果不想他因為在娛樂圈內混不下去得不到香火修行轉化修為,進而人亡道消拉著他崔尚昆一起魂飛魄散的話,崔尚昆你最好想個好辦法收拾解決你自己給我惹出來的這個大麻煩。車子一路開到文體中心,崔尚昆推門下車了,看著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莫名的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們這一代人很有意思。他們的父親很多都是從建國前過來的,剛直倔強,對很多事情的堅持近乎迂腐。他們這一代人,生在建國後,長在gm教育下,拚搏在改革開放的浪潮裡,經曆的變革多了,漸漸的就對老一輩那種“食古不化”嗤之以鼻。這麼多年了,崔尚昆看到有不知道多少當年的戰友變了,當年的同學變了,或是腦滿腸肥一身銅臭,或是滿口官腔官調對上逢迎對下耍著虛偽的威風,猶記得當年秦軒讓他憤而退伍,而如今滿坑滿穀的秦軒,甚至於他自己都成了一個秦軒。很多長輩都說,家裡的親人都說,身旁的朋友戰友都說,崔尚昆最像崔老爺子,和崔老爺子一樣為人正派剛直,可是隻有崔尚昆自己知道,他的底線退讓了多少。猶記得有一次,明明他們個方麵都符合條件了,但就是有一個棘手的審批搞不定,工程延宕,他把剛買的房子車子能賣都賣了給手底下的兄弟結了工資,當即人就跑了八成,最後還是手底下一個頭腦圓滑的兄弟和他說,那握著審批權的某人,好色,從這方麵下下手,有戲。再倔強再要強,也是要向現實低頭的,最後他這位圓滑的會來事兒的兄弟,把那位難搞的領導請到他們辦公室的飯廳裡吃飯,請了一位當時有點兒小名氣的女明星作陪,同時在飯廳裡掛了許多崔家的照片,酒席間這位兄弟把話題扯到照片上,聊起這些照片背後的故事——崔尚昆和崔父哪年哪年拍的合照,崔尚昆當年和戰友的合照,這些戰友現在在什麼位子上……把崔家的底一透,女明星這麼一陪,搞定!那天剛從工地上回來一身狼狽滿是灰塵泥土的崔尚昆在辦公室裡第一次抽煙,抽了幾口,嗆了,就把煙掐了。那天,崔尚昆難以自抑的想起了崔父,他想如果父親在,肯定揮舞著拐杖揍他一頓,揍他乾出了這麼惡心人的臟事兒。後來,那位圓滑的兄弟成了飛訊集團的公關部總監。他生平第一次讓人去“殺人”是與黑社會火拚,因為兩個本地的包工頭侵吞他發給農民工的工資,他發飆把這兩個包工頭開了,繞過他們直接現場給農民工發錢,結果沒幾天就遇到黑社會過來找茬打架圍毆,他報警,警察卻總是在這群黑社會打雜完才到。有領了他發的薪水的農民工私下裡透給他,那兩個包工頭在本地有點兒勢力,和本地的黑老大對分一部分的帳,而黑老大和本地的jc有不淺的關係。那時候飛訊已經開始有點兒規模了,那時他的很多舊友、同學、朋友,家裡有關係的自己有本事的轉乾了、升官了,許多都混得都不錯,也有許多老實巴交的、家裡沒關係的、也不會找門路的、退伍後沒找到體麵工作的、國企改革下崗的,混得不好。那時候他在接濟一些現在過得不好的過去的朋友,隻是還沒那個財力和本事把這些都養起來,也就是逢年過節多拿點兒禮錢,有時扔個一萬兩萬的,夠有些農村出身的朋友吃一年半載的。被這些本地的地頭蛇壓著打,又不想也知道找自家老爺子沒用,他找了幾個特種兵退役的老部下,摸底連跟了本地那兩個包工頭和那幾個黑老大一個多月,做了幾個留了幾個,劫了他們的保險箱拿住了他們與本地的一些關係金錢往來的證據,公關總監出馬,一頓大酒又承諾一個政績工程,軟硬兼施,把該拿下的都拿下了。然後,飛訊這個外來戶搖身一變就成了本地最大的“地頭蛇”了。招了一些退役的人品信得過的戰友和老部下,明麵上讓他們單獨成立了一個保安公司,實際上把剩下的那兩個聽話的黑老大收進來,把他們手底下那些鬨事兒的混混集中起來,在飛訊建的一處閒散的有廣場的舊樓裡搞“軍訓”,軍事化管理訓練,一番調/教,出門不準再拿老百姓的東西,遇到事情還協助警察維持下街麵秩序,哪裡有搞不定的還,比如接頭小商小販起爭執了,警察管不了的,他們出麵按照江湖規矩解決,遇到無理撒潑的,就揍,遇到講理老師的吃虧的就幫,這麼幾下子,倒是挺受老百姓擁戴,這保安公司在當地街麵上倒是挺有了幾分威望。人家都說,他崔尚昆本事啊,事情辦得漂亮,一個小心能成群/體/性/事/件的大事兒,就被他這麼三下五除二,給抹平了,還皆大歡喜。就是從這個時候,他開始學會用霹靂手段去對付下作的人,對講理的他講理,能不找關係自己把事情辦好就絕不走彎路,對好人本分人他不作踐,而是加倍的好,他手底下的人日益有了各種不同的分工,什麼人對付什麼人,讓什麼人去和什麼人打交道,他運用的越來越熟練。他從來不擺架子,忙是一會事兒,對工作要求嚴格是一會事兒,但是不論公司的保安、保潔還是職員,他從來不端著不眼睛長在頭頂上。骨子裡,他沒覺得自己和這些掃地的、看門的打工的有什麼不同,這是他的父親那一輩受過gm教育的人用棍棒印在他骨子裡的。他自己成立了一筆基金,給抗戰老兵發補助,有些他父親的老部下,生活困難的,他組織的基金雇人專門下去每年探望照顧,他父親和父親的很多朋友,他的叔伯都說,他像他父親,外冷內熱,年輕一輩裡有這份心的不多啊。親戚朋友,長輩晚輩,周圍的人,都說,崔尚昆像他爸啊,剛直正派不亂搞不賭博不嗜酒,不泡在**,讀書上進學新東西,自我節製,謙和穩重,因為平時還保持著在部隊時鍛煉的習慣,練練散打,所以身形挺拔,長的也端正,穿西服大衣顯得風度翩翩,最重要的是有本事能拚能吃苦,太會賺錢,太他媽的能賺錢。他聽到這話隻是笑笑,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有他自己知道,剛剛回國的時候,他是真的想踏踏實實靠著自己的本事乾乾淨淨的賺錢吃飯的,然而,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終是如此,不管你多麼要強多麼心高氣傲,隻要你還想真的做點兒什麼,闖出點兒成績,終是要和光同塵。底線是一步步後退的。有時,他已經分不清自己和秦軒有什麼不同。再一次的,他想起秦軒那張臉,那個害死王殊又騙婚出軌的秦軒,忽的一陣反胃感衝上喉痛,崔尚昆捂著嘴狂奔跑到一個垃圾桶前,開始吐,在外人看來他隻是吐出一口一口的酸水,可是崔尚昆看的清楚,那是他身體裡吸入的邪氣,現在都化作固體的穢物被章柳因為合籍分入他體內近一半的修為清除出來再被他“吐”出來。給崔尚昆開車的司機看到自家老板吐了,急忙奔過來道:“老板,你沒事兒吧。”崔尚昆擺了擺手,卻還是在一直吐,一直吐,直到把這段時間侵入體內的邪氣穢物都吐完了,才一轉身,踉蹌幾步,很沒想象的坐在一旁的一個長椅上。看著手腕上的那個金色的“手鏈”,感受著體內的縈繞的能量,這種由香火轉化的能量不能稱之為靈氣,也許可以叫做清氣,清氣在他體內沿著奇經八脈運行,讓他整個人分外清明。崔尚昆想,如果他遇不到章柳,即使他不吸納那麼多的邪氣入體,他遲早也會變成他曾經最討厭做惡心的那種人。又或者,他已經快要是那種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