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沒有馬上回答崔尚昆的問題,而是道:“如果有其他人聽見你的話,他們可能會以為崔大總裁你瘋了。”崔尚昆沒馬上回應章柳,而是拿起叉子,叉了一塊牛肉入口。少卿,崔尚昆放下手中的叉子,左手用捏著酒杯的手支著額頭,微仿酒吧式的的昏暗燈光,襯著嘴角還掛著點兒禮貌微笑的崔尚昆的五官陰影有些深邃,眼睛裡卻有些莫測情緒,微笑著的崔尚昆道:“我瘋了嗎?我瘋沒瘋,我想你能給我一個答案。”說著,崔尚昆伸手,掌心裡有一股能量在聚集,那是一種邪氣和香火和些許魔氣混合的能量球。章柳看著那個能量球,嘴角不易察覺的微微緊繃起來了。似乎察覺到了章柳的緊張,崔尚昆反手一揮,那能量球散了,崔尚昆笑著道:“好了,彆這麼緊張,不想這麼快回答我也沒關係,今天我請客,讓客人不舒服可是做主人的罪過。”舉了舉酒杯,他道,“吃肉,喝酒,咱們聊點兒輕鬆的話題,對了,剛才你還沒說呢,你多少歲?”章柳覺得很不舒服,這是一種節奏被彆人掌控了的不舒服的感覺。誠然,章柳活得歲數不小,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比崔尚昆這個生意場上打滾了這麼多年的又正當壯年的人更加精明,相反,因為活得久了,有些方麵的觸感反而更加鈍化,用世俗的話來說,就越老越敢說話越直接,因為“老人”早已經有了不用小心翼翼拐外抹角的資本,所以早就不習慣玩這套把戲的章柳有些不耐煩的把手裡叉子放下,道:“有話直說。”崔尚昆也看到章柳的神情了,也沒生氣,笑了笑,把手裡的酒杯放下,道:“直說?也好,那你可以給我解釋一下,我這是怎麼了吧?我知道我沒瘋,但是換了個其他神經弱一點兒的人,沒瘋也會被這些搞的逼瘋了。”說這話時,崔尚昆的聲音很輕,人在笑,但是眼中有隱隱鋒芒劃過,整個人的感覺也變得有幾分冷冽,這讓章柳下意識的低眼不太敢去看對方,顯然,這段時間的種種變故,是真的給崔尚昆造成了很大困擾,而對此,崔顯然是有幾分憤怒的。對精神力的強弱有比常人更敏銳的感知,章柳當然能夠感覺到在自己無意中泄露給崔尚昆大量的修為、邪氣和一絲絲魔氣後,本就命格奇葩的崔尚昆此時的精神力更加強大了,加之,雖然是無意的,但畢竟是還是他把“核廢料”不小心扔給了崔尚昆,所以略心虛的章柳對麵眼前的崔老二,略有些氣短。抬手支著下巴擋著嘴,章柳掃了對麵的崔尚昆一眼,正在猶豫該怎麼開口,卻突地定住了。崔尚昆身後,“崔尚昆”正站在那裡,看著章柳,在笑。握著就酒杯支著額頭,始終有幾分像是居家悠閒之態的崔尚昆臉色突然一變,他看著章柳身後,忽忽然很是閒散的邁步閃身出來一個人——看著他笑的揶揄的“章柳”。崔尚昆微微繃住了嘴角,這是他第一次在不是夢境的情況下看到“章柳”。一瞬間,隔著吧台對視的兩人,像相對立麵鏡像,本來是兩個人的對話,此時似乎變成了四個人兩對“雙胞胎”的聚會了。“你約他吃完就是為了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點兒其他的想法都沒有?”章柳身側,“章柳”上前一步貼著坐在吧台前的章柳的腰身,環著章柳的肩膀,一隻手輕輕勾著章柳的下巴,用一種很浮誇扭曲的表情“章柳”看著崔尚昆咧嘴笑,道,“多好看的一張臉啊,你一點兒想上/他的想法都沒有嗎?”崔尚昆的整個人都繃緊了,眼神很冷,冷冷的看著“章柳”。“章柳”似乎對崔尚昆的怒火熟視無睹,裂開嘴,血紅的像蛇一樣的舌頭緩緩的舔舐著章柳的像白玉觀音一樣漂亮白皙的下巴,沿著下巴緩緩的舔舐那弧度很美的頸子,血紅的眼睛看著崔尚昆很是惡毒的笑著,道:“懦夫,懦夫,懦夫……”一句句的懦夫,像回聲一樣從四麵八方不斷的湧入崔尚昆的耳朵,緩緩的放下手裡的酒杯,崔尚昆的背脊挺得很直,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暴怒的邊緣又強自抑製的狀態,然而在暴怒之下,崔尚昆知道,他掩蓋的是一絲植根於他少年記憶裡最深刻的恐懼,那恐懼被他深埋心底,除他以外無人知曉,可是對麵那個有著一對血紅眼睛的“章柳”卻是知曉的,所以“章柳”在笑,在一句句輕聲的道:“懦夫,懦夫,懦夫……”久遠的記憶被翻攪開來,那是一個夏日,帝都的天氣很乾燥,那時他是整個大院裡的孩子王,在學校裡是老師偏愛又頭痛的常考班級前幾名又惹禍成性的聰明學生,那時,剛剛打開的國門,外麵很多新奇的東西傳進來,搖滾樂、鄧麗君,流行音樂等等,還有……他們這樣的家庭,總是最先接觸到這些新奇的玩意的,他記得那天,他平時玩的好一個哥們把他們一堆兄弟神神秘秘的拉到一個角落,拿出一本硬紙板的畫冊,裡麵是一張張光光的金發碧眼的女人……他有些奇怪的看著周圍的哥們兒們那發直流口水的傻樣子,不明白為什麼如此模樣,他看著那些女人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感覺,卻對那畫冊上一張抱著那個那個隻穿了很少布料女人的強壯的男人,心中一跳。那個晚上,他做夢了,夢裡有些那個年紀的少年人都會夢到的羞羞的事情,但對象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男人。醒來的他對著睡褲裡的黏膩,慘白了臉色。大院裡的惹禍頭子,是從那個夏天開始變得安靜沉默。也是在那個夏天,隔壁幾條街外的一個院子裡,發生了一件“醜聞”,一對男的被父母發現在接吻,然後其中一個叫秦軒的哭著指責是另一個叫王書男孩子,說是王書強迫的他,被指責的王殊咬著牙什麼都沒說,在大人和老師詢問的時候,把所有的責任扛在了自己身上,承認了是自己強迫秦軒的,最後王殊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再後來,傳出來消息,王殊在精神病院裡自殺了,那個哭著指責的王殊的男孩秦軒被父母送去了外地讀書。恐懼,難以言說的恐懼。那個王殊的母親,崔尚昆不算是認識,隻是遠遠的見過她接王殊放學,他記得那個那個女人看著兒子的目光很溫柔,可原來看著像很慈愛溫柔的人,可是原來那樣慈愛的母親會哭著把自己當兒子送進精神病院,原來喜歡男人是這樣的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很多年以後,崔尚昆長大了,出國了,國內國外,打拚起伏,自然也就明白了,那不是罪過,隻是這個社會容不下不同於常人的異端。與大多數人不同,就是一種罪過。崔尚昆知道王殊在精神病院自殺的第二天,他就和母親說要去當兵,母親不同意,父親暴怒,跪在地上被父親的拐杖一遍遍打趴下的崔尚昆挺直了腰杆,死死的咬著牙根的崔尚昆意識不到那時他的眼神像被逼入絕境的孤狼,有一種瀕死反擊的凶狠。其實,那時崔尚昆想的很簡單,不能再在家裡呆下去,再呆下去,如果哪一天露餡了,他不知道會不會被他那同樣看著很慈愛的母親送進精神病院?麵對困境,有人求饒妥協,有人絕地反擊,崔尚昆屬於後者。老爺子的拐杖打在身上也許疼,但是那一定比進精神病院和死亡要強得多,最後,老爺子服軟了,在家裡從來說不一不二的老爺子,在崔尚昆的倔強麵前服軟了。整個崔家,沒有人不佩服崔尚昆,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崔家人開始對這個崔老二另眼相看的——在崔家,敢和崔老爺子叫板還叫贏了,隻有這一個啊!但是,那時的崔家人都不知道,有那樣膽子和勇氣的崔尚昆,抱定的是在搏命信念,他在求生。在部隊時,他很“獨”,不太說話,深沉,但是業務是真的好,做事情周到又果決,在他那一撥人裡,不是強出彆人一星半點兒,是強出幾倍。而且,因為他“獨”,深沉,就顯得人很有城府很不好惹的感覺,加上崔老爺的關係,他一路扶搖直上,直到他遇到了一個熟人。直到他在部隊裡遇到秦軒。秦軒已經成家了,有了妻子和兒子。調到他們部隊時,秦軒和所有人作自我介紹,眼光移到崔尚昆身上時,微微一亮。然後,在某個隻有他和秦軒值班的夜晚,對方悄然的湊上來攀上他的手指,笑得隱秘得意,道:“我知道你也是,不如我們……”他轉頭上拳頭把秦軒揍得半死,他是特種兵提乾的,秦軒是偏文職轉乾的,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捂著秦軒的嘴,直接卸對方的胳膊,把人揍得半死,眼睛裡真的有殺意的崔尚昆盯著秦軒,在對方耳邊輕聲道:“王殊死了,在精神病院裡自殺的。”秦軒臉色瞬時慘白,崔尚昆在秦軒耳邊道:“閉上你的臭嘴,好好的在你那一畝三分地裡呆著,如果我聽到你亂說話,哪怕一句話,我就把你當年的事情全抖出來。”翻開秦軒的嘴,顫顫巍巍的秦軒哆嗦著道:“你把我的事情抖出來,你自己的事情也瞞不住……”崔尚昆冷笑的看著秦軒,道:“我需要隱瞞什麼?我的背景乾乾淨淨查不出半點兒問題,你呢?你經得起查嗎?空口白話,你要是咬我,你說領導信誰的?你要是想身敗名裂你就惹我試試。”秦軒最後在床上養傷養了兩個多月,給上級的報告是不小心摔的,傷好後就申請調走了。這一局,崔尚昆贏了,但是他卻覺得惡心,異常的惡心。王殊死了,這個秦軒還活著,而且還活得不錯。如果說和大眾不同是一種罪,那麼出賣、背叛間接害死一個無辜的人,就該受到嘉獎?因為這人“迷途知返”?一個欺騙女性,騙婚,背著妻子出軌勾引彆的男人的人,不該受到懲罰?惡心,好惡心。這種惡心感,讓崔尚昆一夜之間失去了對所有事情的興趣,包括他的事業,他目前如日中天的前途,他從部隊申請退役了,領導包括指導員輪流找他談話,可是改變不了他堅定的態度,那時他隻有一個想法,就是他要出國。總有一個地方不是這樣的吧,總有一個地方是不把與眾不同當成一種罪的吧。為了出國,他和老爺子鬨翻了,把老爺子氣得住院,被大哥一頓狂削,在醫院陪床端屎端尿伺候老爺子,直到老爺子出院,然後他留了一封信就出國了。必須要說,他的家世很多時候起了無形的作用,那個年代,出國不容易,可是他申請出國簽證,即使沒找關係,也沒費很大的力氣。在國外的日子苦,半工半讀,在餐廳裡洗盤子當服務員當庫管做苦力,什麼他都做過,但是這些體力上的辛苦,與在國內時內心的煎熬相比,不算什麼。工作,工作,工作,工作,拚了命的工作。他讀完了建築工程係拿到了學位,攢了一筆錢,還有了一個找代理孕母生的兒子,然後他決定回國,回到那個屬於他的戰場。美國再好,不是他的國家。那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了,在美國,他再玩命也隻是一個工程師,回國,他可以創造不可限量的未來。回國後,他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搬磚,做苦力,去搞明白國內承包建樓下到每一個民工上到建築公司的每一個細節,他是就著工地的塵土啃著饅頭鹹菜爬起來的。拚命,拚命,拚命,不拚可能沒命。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夢到王殊,王殊的命運仿佛在他,不強大的就會死,不強大,將自己的命運交給那些哪怕是號曾或者真的愛你的人手裡,可能會死。這一切,是他崔尚昆的過往,他用強大的意誌和足夠深沉的城府埋葬在心裡的過往。無人知曉。隻是可惜,瞞不過“章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