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白嘉誠腦海中一片空白.似乎在一分鐘之前,自己還享受著人間的天倫之樂,儘管被如履薄冰的不安時刻籠罩著。可在看到這個白漆大字的瞬間,好像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這些幸福的瞬間迅速吸走了。“爸爸,爸爸!”半天,白嘉誠才緩過神來,兩個孩子正抱著他的腿,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叫喊不停。小兒子明顯是被他這副樣子嚇到,小臉皺皺的,眼看就要哭出來了。“……爸爸沒事。”他蹲下身抱住了孩子們,借著這個動作努力緩解內心的不安。白嘉誠再無心逛街,他拉著兩個孩子回到家裡,感到腳下發飄,像踩著棉花似的。他告訴妻子城隍廟被拆的事情,夫妻倆對坐發愁。僅僅一年多點的時間,這座城隍廟就已經在城市規劃當中被劃為拆除對象。難道真要像墨先生所說的那樣,搬家嗎?都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白家在動蕩歲月被迫離開老宅,下鄉串聯,如今好不容易運動結束,能夠回到昔日的家中,卻接連遭遇禍端,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現在家裡隻靠白嘉誠一人工作賺錢,又有兩個孩子要養。這幾年不斷給孩子看病,家裡沒有多少積蓄。如果必須要搬家,且不說有多麻煩,房租就是個很大的問題。發愁良久,妻子試探著問:“不然,咱們再請先生來給看看,沒準有辦法化解呢?”白嘉誠點點頭,如果真有辦法化解當然是最好。他抱著一線希望,再度去找墨先生。然而,迎接他卻是鐵將軍把門。聽街坊說,墨先生是一個月前離開的,好像有急事出了遠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白嘉誠一籌莫展,又試著找過幾個路邊擺攤子的陰陽先生,人家來後東指西看,錢沒少收,飯沒少吃,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不靠譜。不過最終的結論隻有一個,就是搬家。看看他們,再想想當年的墨先生,白嘉誠欲哭無淚。城隍廟開始動工了,那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破廟,拆除的速度很快。幾乎是一夜之間就不見了。清早時分,白嘉誠準備上班,走到自家院子中,廟宇斜伸出來的飛簷露角就那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望著那塊空蕩蕩的天空,一時仿佛有些錯覺,這些都是做夢的嗎?未免來的太快了……就像剛聽說動物園中跑掉了老虎,自己正想著老虎不會那麼巧就要吃我,然而開門就已經看到猛虎臥在門前。發生得太快,讓他來不及再過多的思考。時間刻不容緩,白嘉誠開始到處找可以搬的房子,同時也努力尋找方術高明的陰陽先生。幾乎每天,他都會來得很晚,拖著疲累的身體倒在床上。還不忘叫兩個孩子過來,用力抱在懷裡,讓他們軟乎乎的小身體貼著自己的胸膛,感受心臟跳動的聲響,就這樣帶著惶恐不安,漸漸昏睡過去。就這樣不知不覺過了兩個月,城隍廟已經被拆除殆儘,施工開始向周圍建築擴展,不過波及不到白家老宅。家中一切如常,沒有什麼特彆的征兆。此時的白嘉誠精神和身體都幾乎繃到了極限。恐懼這種情感,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開始會怕,但是時間久了,人就疲了,精神隨之鬆懈下來。“也許,沒事了?”他僥幸的想,偷偷來到後牆柵,對埋住著神位的地方插香供奉,拜了拜。僥幸這種心理,最不可取,同時,又是絕望中唯一不是辦法的辦法。“多謝城隍大神保佑我全家安康。”這是個不信鬼神的年代,廟宇老宅不知被拆了多少,修成高樓大廈。有人評價過,中國是信仰最多,可又是最沒有宗教感的國家。此刻的白嘉誠是虔誠的,人們就是這樣,遇事臨時抱佛腳,短時間內能抱多少抱多少,哪怕抱對一個都行。好在這位城隍大神比較親民好應付,放在後宅不用理就行。可白嘉誠卻堅定地認為,以現在的狀況來看,也許正是這城隍大神庇佑了呢。白翌星在背後默默看著父親,他沒有過去打擾,儘管明知道,麵前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罷了。半年之後,那遲遲未來的災難終於降臨到了白家。這次,白翌星和白翌辰兄弟兩人同時病倒了,症狀和之前的孩子們一樣,發熱,脫力,一天比一天顯得虛弱。去到醫院,查不出半點病因。白嘉誠對自己之前的僥幸懊悔不及,他再沒猶豫,低價變賣了老宅,並想儘辦法在外城郊區塔樓中租了一套房子,以最快的速度搬了過去。夢魘仿佛如影隨形,兩個孩子的病情沒有半點起色,依然每況愈下。一切似乎已經無法挽回,就如潘多拉的盒子已經打開,各種災禍四散而出,再關上盒子已經太晚了。白嘉誠不禁伏在床前,克製不住哭泣起來。他開始無端憎恨自己,為什麼要抱著僥幸依然留在老宅當中?也許正是因為這半年煞氣聚集,才害了兒子病倒。現在追悔莫及,他覺得天下一片黑暗無光,簡直想一同求死算了。忽然,一隻溫暖的小手覆蓋上他粗糙的手背,小小的掌心很熱,就像一個小火爐。他抬起頭,淚眼朦朧的看著大兒子白翌星正伸著手安撫自己。這些天的病痛折磨,令那原本粉嫩可愛的臉頰凹陷下去,消瘦得輪廓愈加明顯,一雙眼睛少了往日的靈動,多了一份陰霾。“小星,爸爸該怎麼辦……”白嘉誠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雙手握住那小小的手掌,急切地問著。白翌星望著他良久,輕聲說:“命數如此,沒有辦法。”“為什麼會這樣,我……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了……”他忍不住將白翌星抱在懷裡,淚水不斷流淌。還有什麼比看著親骨肉一次次離開自己更為令人心疼呢?他想說,我已經禁不起折騰了,想說白家不能沒有後,想說很多冠冕堂皇的話。但他也明白,自己希望兒子們可以活下去,隻是因為,這是自己的兒子……尤其白翌星,如此不凡,將來的人生不說能飛黃騰達,至少可以一帆風順吧。但是現在,一切就像肥皂泡般,儘管夢幻多彩,卻終究太過脆弱,輕易便會破碎掉了。“是我的錯,我不該出生的。”白翌星喃喃說,他的聲音乾澀而沙啞。白嘉誠抱著他,拚命搖頭:“是爸爸不好,爸爸對不起你……”“爸爸,去找墨先生,或者比他本事高的先生來……。”白翌星說著,閉上眼睛,補充道,“他說什麼,您聽什麼,不要和他們再多爭吵……若實在談不妥,讓他跟我談就是了。”白嘉誠沒有選擇,含淚點頭。墨先生外出辦事,剛剛回來,氣還沒喘勻,就被白嘉誠敲開了大門。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位頗為讓他頭疼的白氏家主,這麼快就會來找他善後處理。“墨先生……求您救救我兒子……”白嘉誠看到墨先生那刻,完全是一副見到親人般的模樣,頓時就濕了眼眶。這種一哭二鬨的場麵見得太多,尤其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太過情緒化,墨先生忙點頭,讓他儘快冷靜下來。白嘉誠幾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現在的情況講了,墨先生皺眉聽著,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令郎的事,實在不是我所能解決的問題。”好不容易控製住局麵,墨先生靠在椅子上,輕聲說,“不是我不肯幫,而是不能幫,幫不了。”“我知道您為難,可是……您多少也去看看吧!”白嘉誠不肯死心,軟磨硬泡,心想隻要把先生框到家裡去,還怕他能輕易跑了不成?當下好話說儘,恐怕他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您也知道我白家留不住孩子,好不容易有這麼倆,托您的福多活了一年半載的,您……您去了孩子們跟您道個辛苦也好啊!”墨先生也不傻,麵前這個老實人說的一切,明顯口不對心,字裡行間已經聽不出好壞話了。被磨嘰了良久,他無奈地擺擺手:“白先生,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您與其這樣跟我泡蘑菇,不如出去再找個高人比較好。”“我實在找不到了……墨先生。”白嘉誠哀求道,“其實,我家大兒子白翌星特意囑咐我,一定要請您去一趟,他有話要跟您說,很重要的話!”“哦?”墨先生想了想,很快記憶中出現了那個不到兩歲的稚嫩孩童,天真的神情卻掩飾不住雙眸中某些深邃的東西。到現在他也忘不了,那孩子看似無意的對他講:“那裡有大怪物,會吃了你的。”去請神的當天,他也確實見識到了那所謂的“大怪物”。黑色的,巨大的虎形惡魔,被鎮壓在城隍廟底。儘管自己隻是去請神借力,卻險些被那惡魔拖入無儘地府。他不禁扶住額頭,將一層冷汗輕輕拂去。現在回憶起來,簡直就像是場噩夢。“對了,您家的大公子,生辰八字是?”他忽然問。白嘉誠立刻講了,墨先生點點頭,右手指尖飛動,以骨節為天乾地支,掐算起來。白嘉誠看得有些眼花繚亂,隻見那修長的指頭如同蜻蜓點水,動作快而輕盈。評書裡總會講到軍師高人們掐指一算這樣的場麵,還沒想過真正的掐算竟是如此藝術般的動作。良久,墨先生停住了手指,卻長眉微蹙,歎了口氣。“我大致明白了,還是請您做好準備吧……現在我跟您走一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