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想說右邊怎麼有光照過來,不一會兒周圍就染成一片紅,蓋過原本的昏暗。我嚇得連忙回頭。畢竟發生過昨晚那件事,因此我以為是火焰。「是朝陽,已經天亮了。」薩拉列基以疲勞的語氣說道。我迎向陽光,因為亮度太強用手遮住眼睛。「有利,真正想蒙住眼睛的人是我。我無法承受太過刺眼的光線。」「既然這樣你應該隨身攜帶墨鏡。」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沙漠迎接天亮。過去當然曾在沙漠迎接早晨,但是先前的經驗不是身在建築物裡,就是營地的火堆前,而且還跟值得信賴的保護者在一起,所以不論置身環境如何也不會讓我感到不安。但是置身漫無目的沙漠道路正中央,在附近沒有夥伴的狀況下,一麵移動一麵迎接不安的早晨,真是有生以來的首次體驗。同行者隻有兩匹馬和薩拉列基。「不過你真是令人訝異。」搖晃的聲音從我左邊高度差不多的地方傳過來。隻要讓馬放開腳步奔跑,不到一天就能抵達目的地,不過我們都是騎馬的外行人,所以隻能讓馬緩步前進。畢竟我不擅長一個人騎馬,而且視力依然不太清楚,因此不可能全力奔馳。「訝異?」「沒錯,我真的很訝異。想不到你就算眼睛看不見還能獨自騎馬。」「對我來說,你不也是一樣。明明表現出一副我平常可是搭馬車的樣子。」其實我也是。雖然在城裡練習好幾次,但是距離輕鬆自如的程度還差得遠。就算馬慢步前進,我的屁股還是會浮在馬鞍上,加快腳步身體又會「咚咚咚!」撞擊馬鞍。如果真的要放馬奔馳,我大概隻能哭著抱緊馬脖子了。「還有你的提案也是一樣。想不到你會對我說出那種提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嗎?畢竟在幾個小時之前,我還被你的部下裝在布袋裡,關進工具櫃。」「嗬嗬嗬~~」薩拉列基發出可愛的笑聲,好像完全忘記他為什麼受到這番對待。「想不到我們又單獨旅行了。」「這點距離算不上旅行吧?騎馬到東北騎馬民族居住的土地,隻要一天的時間。」「旅行就是旅行,遠足在回城之前都算是遠足。」「香蕉算是甜點吧。」我一麵躲避飛進眼睛與嘴巴裡的大量黃沙,一麵緊握韁繩。在漫無目的的沙漠裡,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片純白。一旁是疑似薩拉列基的人影,除此之外根本分不出天與地。「而且沒想到你還會仰賴我。」「我不是仰賴你,這是交易。我不想欠你人情,所以不是說過要跟你交易嗎?」「說的也是,不過我還沒決定交易條件,到目前為止都是你的一廂情願吧?」「快點決定。」「這個嘛……」他很明顯是在享受這種狀況。無論巧妙躲過監視溜出房間,偷馬準備逃走,甚至是被我找到的時候,他都沒有露出焦慮的樣子。其實當時他如果真的想要逃走,大可在打倒我之後輕鬆離開。畢竟我的眼睛看不見,也沒有能力阻止他,可是不知為何他沒有那麼做,隻是笑著說:「你怎麼知道是我,有利?難道你有心眼嗎?」就連聽到我提出的意見,他也絲毫不為所動。事到如今才在說什麼感到訝異,隻不過是嘴巴說說而已。「不過你的提議很不得了,如果沒有相當程度的交換,我可無法隨便答應喔。」「我知道。」「畢竟你是要我扮演耶魯西。」「既然你們是雙胞胎,總會想要嘗試一下吧?」既然火災跟打架是江戶的精神,那麼調包大作戰當然少不了雙胞胎。薩拉列基跟弟弟耶魯西,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一模一樣。以前他們交換身份的時候,就連耶魯西在烏拉德的人民也分不出來。更何況這裡是距離帝都遙遠的偏僻沙漠,而且也沒有人有近身服侍聖砂國皇帝與小西馬隆王的經驗。因此絕不可能被識破。「如果是皇帝的旨意,騎馬民族應該也會服從。」「該怎麼說才好?這處水源是我的東西,你們不要再爭啦──之類的嗎?」「正經一點好不好?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不然就請陛下示範給我看吧?你也是一國之君。」其實隻要對騎馬民族的代表下令「連同這座湖泊在內,聖砂國的土地全都屬於皇帝耶魯西所有,不準任何人加以侵占」之類的話就好了。那些爭奪沙漠所有權的騎馬民族也是聖砂國國民,應該會聽皇帝陛下的話。在彆人的國家,而且又沒有跟皇帝本人商量就任意行動,這種做法雖然讓我有點在意,但是內容並沒有錯。那並非我們隨便捏造出來的話,隻不過是再次確認理所當然的事而已。在不乾涉內政的情況下。雖然有假冒水戶黃門大人的感覺,幸虧我們的目的不是想吃霸王飯。這是我昨夜一晚沒睡想出來的計劃。畢竟因為我的關係,害得居民的房屋燒毀、街道淹水,還有部分的人受傷,大家都吃了不少苦頭。我不認為這麼做能夠彌補什麼,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於是我跟打算逃亡的薩拉列基商量,並且借了兩匹馬,在天亮之前離開城鎮。之所以沒有帶護衛,是為了不被識破真實身份。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還可以說我是來自異國的旅行者,或是他的夥伴。但是對於要扮演弟弟耶魯西的薩拉列基來說,請魔族擔任護衛反而麻煩。身為神族皇帝的耶魯西竟然帶著魔族士兵,實在太不自然了。隻要遇到騎馬民族,就讓薩拉列基出麵表明自己是來視察家族墳墓以及北方收容所,卻在沙漠之中跟護衛失散。至於我的話,就說是眼睛跟喉嚨受傷的隨從。對於我這個外表與眾不同的隨從,就算有人感到懷疑也不至於反駁皇帝陛下。「不過你這個主意真大贍,居然要我假扮弟弟欺騙騎馬民族。」「這不是欺騙,隻是再次確認事實。對皇帝陛下來說也是一件好事。」「誰曉得?要是被人發現,會被耶魯西罵的人可是我。看樣子得要求相當代價才行。」「你決定了嗎?」「嗯──」薩拉列基彷佛相當煩惱,口中念念有詞。刻意停頓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說出來的交換條件卻是非常抽象。「應該是生命吧?」「生命?」「沒錯,就是生命。如果是以某個人的生命,或許可以當成交換。」嚇了一跳的我忍不住問道:「誰的?」「那還用說。說完之後又笑了。這個任性的少年王又有什麼白癡想法?「總而言之,你們先在小西馬隆逗留幾天吧。之後我再來好好思考怎麼玩才好。「所以我問你是誰……」不過這件事以後再說。因為眼前的山丘上,有幾個人影正在晃動。「是騎馬民族。」薩拉列基小聲說道。「薩拉,對方有幾個人?看得見嗎?知道是哪一族的嗎?」「四、五、六……六個人,不曉得是哪個部族。這一點真的很難辨識,要是能靠服裝顏色加以區彆就好了。」他們身穿隨風飄揚的連帽披風,十分有沙漠居民的感覺。隻不過聖砂國的沙漠並不熱,隨風飄揚的布料下方往往做了萬全的防寒措施。據說披風不單隻是裝飾,有時候還可以拿來當成毛毯,有時候當做帳篷,甚至還可以變成包巾。隻是他們沒有依照不同集團使用不同的顏色。就算隸屬於同一個部族,也可以穿白色的,或是沒有加工過的各色布料,好像隻要是淡色係就可以。薩拉列基不知為何顯得興高彩烈,抓住我的手臂說道:「怎麼辦,要開打嗎?你要表演昨晚那種驚人的魔術嗎?」「可是這樣下去我們會被抓。」「那樣對我們反而比較有利。比起這樣繼續慢慢走,反而可以早點抵達他們那裡。聽好了,到他們那裡一定要自稱是耶魯西,否則難保對方會突然拿刀砍我們。」難得我的判斷這麼正確。麵對自稱聖砂國皇帝耶魯西的薩拉列基,騎馬民族沒人敢有任何粗魯舉動。因為那些家夥不知道薩拉列基到底是冒牌貨還是本尊。更何況那些生長在窮鄉僻壤的人民,大多數的人終其一生都沒見過國王的真麵目。就算有人看過自己國家的皇帝,被識破的可能性也很低。因為小西馬隆的少年王跟年輕的聖砂國皇帝長得一模一樣。那些家夥非常禮遇耶魯西……不,是禮遇假扮他的薩拉列基。又是送水,又是獻上水果乾給精疲力儘,差點遇難的皇帝陛下。為了不失禮節還讓他騎年長者的馬匹,帶領他來到自己的居處。但是我就另當彆論。我這個眼睛跟喉嚨都受傷的隨從,對他們來說隻是貨物。正如「貨物」的字麵含意,我被推到騎起來不舒服的大馬上,跟著東北騎馬民族來到他們的居處。由於我的角色設定是喉嚨受傷,因此既不能發牢騷也不能喊叫。不過就算能夠說話,他們也聽不懂我的不滿。更令我生氣的是薩拉列基,竟然對我受的待遇一聲不吭。要是他對自己的隨從好一點,至少要幫我說幾句好話。騎馬民族的居住環境跟綠洲城鎮相當不同。這裡看不到任何建築物,是一支以支架與帆布搭出簡樸帳篷的部落。內部應該有防止風沙的設施,隻是不知道他們如何熬過夜間的寒冷。跟磚造城鎮相比,隻能說他們過的生活十分樸實。不過這樣也有優點。一旦得到敵人來襲的消息,就能立刻打包、遷移,即使遭到火攻,居所也不會受到多大損害。因為隻有神才能奪走原本就不存在的東西。薩拉列基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帳篷部落,他的說明顯得有些興奮:「好驚人啊,有利!是一大堆帳篷!想不到人能夠住在這種東西裡麵!這種隔間又窄又薄,連隔壁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根本無法保密。對了,你住過這種房子嗎?」雖然覺得喋喋不休說個不停的他很煩,不過畢竟他是主人,我是隨從,也隻好乖乖聽下去。日本的高中男生大多有露營的經驗,因此對這種帳篷集團並不會感到訝異。他就是這個樣子,才會讓我覺得溫室裡的花朵很難相處。「大約有上百個!」上百……這個規模的確很大。當他說到這裡,我也被人丟到地上。在這之前我都被當成貨物看待,由六名孔武有力的男人扛著。要是他們稍微往前丟,起碼還有看似棕色墊子的東西。托他們的福,我的下巴被沙地磨破了。由於不見午後的陽光,所以我判定這裡是帳篷裡麵。站在前麵的男子人影正以高亢的聲音說些什麼,他說的當然不是共通語。薩拉列基加以回答,不過他說的是聖砂國語,所以我也聽不懂。可惡,真是有夠不方便。這個部落難道沒有翻譯嗎!?到了現在我終於體會到阿吉拉先生的重要性。「最有權力的人在哪裡!?」薩拉列基突然用共通語說話,我不禁抬頭看他,還以為這是什麼暗號。總之他這句話讓我了解眼前的男人並非最有權力的人。「薩拉,沒必要跟不是族長的家夥說話!最後王牌要在關鍵時候再打。」「怪了,你不是不能說話嗎?」「啊!」慘了,我忘記喉嚨受傷的設定了。「不然說是我騁來的異國少年如何?那樣不但比較接近我們真正的關係,你演起來也比較容易。」「……我越來越了解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就讓我來說明吧,我的隨從。這個男人說前幾天他還是這支部落最有權力的人,但是幾天前出現傳說中的救世主,因此他主動提議要把權力交給救世主,不過那名男子似乎還沒有接受。天啊~~想不到現在還有什麼救世主傳說。」我聽到救世主傳說,腦中浮現出三個超級有名的人。除了他們以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哪些人。沒錯,就是世紀末救世主傳說的那些人──拳四郎跟安信跟紅心。放眼望去都是發達的肌肉、肌肉、肌肉,以及飛散的經絡穴道。對了,還有一個叫拉歐(注:拳四郎、安信、紅心和拉歐皆為日本漫畫《北鬥之拳》的登場角色)的人。「唔、哈──」「有利怎麼了?」「沒、沒什麼。」過度羨慕的我甚至不知不覺流出口水。「既然這樣,就問這名族長跟假裝退休的人,應該把皇帝陛下的旨意說給誰聽。」「我當然問了。結果他說在采買……」「采買?」采買、采買、采買……應該不是來自未來的貓型機器人的妹妹(注:采買的日文發音與多啦A夢的妹妹多啦美的日文發音相近)吧?不然就是指采購的采買。難不成傳說中的救世主正在張羅食物?「我的意思是他們要請我吃晚餐。」「咦,等一下。應該是我們吧?」「不──」薩拉緩緩搖著頭說道:「聽說他們為了歡迎聖砂國皇帝耶魯西陛下,即將舉行晚宴。至於你好像不能出席喔,我的隨從。」糟糕,計劃演變到這裡,隨從設定出現反效果。一開始應該設定「不知為何跟小西馬隆王同行的親密好友」才對。天空突然變暗,所以我知道自己身在帳篷裡。俗話說秋天的太陽掉下……不,是秋天的太陽落得很快,但是我沒問過這個國家現在是什麼季節,所以無法確認太陽是否落得很快。假扮聖砂國皇帝耶魯西的薩拉列基一麵跟東北騎馬民族的現任族長談笑風生,一麵走向舉行晚宴的大帳篷。另一方麵,我則是受到完全相反的待遇,跟剛來的時候一樣被幾名士兵扛到其它帳篷,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往上拋。負責扛我的這些人口中一直念著「救世主、救世主」。這是我剛學會的聖砂國單字。「等、等一下,各位!救世主傳說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要被當成貨物搬運呢?安信要來吹笛子嗎!?」他們把我搬到香氣四溢的帳篷裡,接著和剛才一樣把我丟到地上。這次不僅有棕色墊子,我的下巴還碰到油膩膩的毛皮。騎馬民族還在喊著救世主、救世主。他們把我的手腕綁起來,再將繩子綁在木頭家具上就離開了。我的兩手到處摸索,看樣子這是桌腳。粗糙堅固的桌子前麵擺了四把椅子,也就是說我像條狗一樣,被綁在陌生的房間裡。或許還比昨晚綁在床上的薩拉列基好一點。如果用手銬銬在桌上,還可以玩偵訊遊戲。搞不好心地善良的刑警先生還會送豬排蓋飯給我吃。喂──山田,把豬排蓋飯全部拿過來!(注:日本電影、影集裡經常出現的偵訊橋段)……我到底在和誰玩偵訊遊戲?我把臉轉向右邊,疑似床鋪的上方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看來有人先到了,可是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是人。那個玩意有著圓滾滾的外表,看起來沒有類似人類四肢的細長部分。是毛毛蟲?還是蛹?不過也太大了。更何況世上真的有怪人會把巨大毛毛蟲當成寵物飼養嗎?真心擔,太叫人擔心了。除了視力不佳之外,這個昏暗的帳篷也不算是舒適的場所。我無法看得很清楚,但是我既然無事可做,隻好繼續盯著床鋪上麵。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那個物體越來越小。這個房間的主人,該不會哪天早上醒來,就變成一隻巨大毛毛蟲……究竟有沒有可能發生那種不科學的事呢?因為我的腦子都在想那種事,所以沒有發現有人踩過沙地的腳步聲。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的,並非那些男人走進帳篷的腳步聲,而是隨著他們一起飄來的香味。那是剛出爐的麵包,還有加了許多香料的烤肉,以及淋上起司煮到入口即化的蔬菜所散發的微焦香味。香味充滿整個帳篷,讓我不禁感動到出神。對於我這個將近一星期沒有正常吃東西,營養不足的小鬼來說,簡直是殘害我的視覺……不,是殘害我的嗅覺。「喂!」疑似屋主的男人發出嚇死人的聲音,可是這個聲音很耳熟。問題是我並不認識騎馬民族的人。換句話說,我是因為饑餓導致幻聽。天啊,營養不足真可怕。可能是看到我沒回答,男子又重複一次:「你怎麼會在這裡?」慘了,我真的覺得認識他。這個連在比賽的時候都可以傳得很遠的聲音是……我抬起頭,想要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但是過了傍晚時刻的帳篷有點昏暗,加上我的視力還在放假,因此有彆於白天的狀況,我連對方站在哪裡都看不出來。「你該不會是肌肉……阿達爾貝魯特吧?」「除了我還有誰。你對著哪裡說話啊?小鬼……難不成?」我感覺到阿達爾貝魯特驚訝得屏住氣息。「難不成你的眼睛看不見?怎麼會這樣?」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