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盒子沉入魔的湖水之底 第三章(1 / 1)

地上有好幾顆小石子,碰到額頭還挺痛的。我舉起雙手護住頭部,整個人趴在地上。我的額頭貼著地麵,看起來就好像跪在地上道歉。但是我不知道這個姿勢是對誰做,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做。而且我稱不到三秒鐘。撂下大話的我自從額頭受傷之後,連三秒鐘都稱不到,就因為害怕不已而整個人趴倒在地。有來路不明的生物襲擊我們──可能是鳥,也可能是蝙蝠,或是更危險、更凶暴的生物,但是我無法確認祂們的存在。雖然我的雙眼圓睜,但眼前隻有一片漆黑。我甚至不曉得它們的數量,也不知道它們會是從正麵或是旁邊飛來。而且老實說,我根本無法確認那些家夥是否真的存在。黑暗加深了恐懼感。感到害怕的我趴在地上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襲擊我們的生物通過。我全身抖個不停,要不是處於脫水狀態,我早就放聲大哭了。等了好久好久,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實際上可能隻有短短的幾分鐘,對我來說卻有種持續到永遠的感覺。但是既沒有掠過臉頰的風,也沒有任何疼痛,耳邊也沒有嗡嗡的振翅聲。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戰戰兢兢地再次呼吸,放鬆抱頭的手指抬起臉來。「怎麼」喉嚨深處極度乾渴,若不試著硬擠出聲音根本無法說話。「有利。」似乎躲在牆邊的薩拉列基走了過來。我感應到空氣中的熱氣,隨著他踩著小石子的腳步聲流動過來。他蹲在我前方,還沒問我要不要緊,就先用左手觸摸我的臉。他的指間又冰又濕,還有潮濕的泥土味。「你流血了。」他靠了過來,幾乎快要貼到我的臉。我以為是他的鼻子碰到我的臉頰,然而卻有什麼溫軟的東西撫過我的傷口。那種特有的溫潤感,讓我確定他剛才舔了我的傷口。「痛嗎?」「不會。」「是嗎,那就好。」對我來說一點都不好。我的確失去了視力,但聽覺、嗅覺應該都很正常。我還有耳朵跟鼻子,還感覺得到周遭的熱氣與動靜。可是除了最初的一擊之外,我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動靜。四周沒有野獸的氣味,也沒有殘留任何痕跡。「是鳥嗎?」「這個嘛我也不清楚。我隻看了一下就把眼睛閉起來。要是被它們的嘴巴啄瞎的話就慘了。」薩拉列基輕輕嗤之以鼻,重覆一次「啄瞎了的話就慘了」。「不過它們已經離開了,已經沒事了喲,有利。」「怎麼可能?」我說了一句「真的嗎!?」並且環顧膝蓋四周。不管我怎麼張望都看不到東西,但是周圍沒有殘留任何味道跟羽毛。我用力撐開兩手在地麵摸索,但是淨摸到一些碎石子,根本沒有集體移動的動物所掉落的羽毛。「怎麼可能,這太奇怪了吧?」我還試著摸摸應該還在流血的右臉,還沒愈合的傷口有點刺痛。「奇怪?怎麼了嗎?」「隻有一個地方」「它們是避開你從兩旁通過的。」「怎麼可能!既沒有振翅聲、也感覺不到風,最起碼也該有味道吧!?畢竟它們是動物啊!可是我什麼感覺也沒有。隻有剛開始撞到我,接下來就沒有任何感覺了。」「會不會是你臉部朝下的關係?」「怎麼可能!」我用還看得到時的習慣,把兩手舉到眼前,摸索手指上是否沾到任何羽毛──當然是白費工夫。「就算低著頭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怕的要死、就算動物不懂我為什麼要趴在地上,可是通道這麼狹窄,有鳥群通過一定會知道的!況且我還有耳朵跟鼻子,不是嗎!?」「一般來說是那樣沒錯。」「可是為什麼」薩拉列基在回答我以前,停頓了一段頗尷尬的時間。然後站了起來,然後用低頭看我的角度開口:「因為現在的你並不理智。」他的話聽在我耳裡,簡直像是在對犯人做出判決。「我怕會傷害你才一直不說,不過你一定是因為疲勞跟不安而失去理智。這也難怪,你除了一直趕路的勞累,也沒有喝水進食,而且還遭遇夥伴死亡的悲劇。麵臨這麼艱困的環境,要保持腦筋正常運作還真是不容易。因此你除了視覺之外,其他感覺也開始失常。剛才明明有那麼多動物經過,你卻告訴我,你完全沒有感覺。有利,你真的太累了。這都是你太過自責,把自己逼的太緊了。」薩拉列基把手搭在我頭上,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我的頭發。我的姿勢就像是請求上帝恕罪的羔羊。「關於那個男人的事,你根本就沒必要自責。」「你的意思是說我腦筋不正常了?」「我沒有那麼說。我隻是說你稍微失去理智。」「那還不是一樣?」這其中有什麼不對勁,一定有什麼不對勁。有個單字一直在我腦中盤旋,讓我頭暈目眩。我的身體不停搖晃,好像中暑快要昏倒一樣。一股有如撞擊頭蓋骨內側的難忍疼痛,從頭部傳到頸部,然後往下竄到背部。我覺得怪怪的,一點都不正常。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問題,否則剛剛發生的情況我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既然有一大群動物以極快速度衝來,我不可能毫發無傷才對。如果它們真的有出現。還無法挺直身體的我,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等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早已倒在堅硬地上。我以左手墊在下方的側躺姿勢倒在地上,然後一動也不動。我睜大雙眼,但是卻什麼也看不見。「有利。」我慢慢把膝蓋縮到肚子前麵,拱著背想讓自己變小一點。我希望儘量減少暴露在這個世界的部分。「我能了解你內心的想法。」聲音直接傳進我耳裡。薩拉跪坐在泥石混雜的路上,彎著身體趴在我身上,膝蓋還碰到我的脖子。他不厭其煩地玩弄我的頭發、把貼在臉頰的幾根頭發撥到耳後,就像他平常的慣有動作。他以纖細手指捧起幾近白色的金發,輕輕撥到耳後的動作,看起來真的很優雅。「你希望這一切都是夢對吧?」他的話彷佛沒有透過耳膜,直接在我腦裡擴散。「你希望一切都是夢像是離開自己的國家、在小西馬隆遇到我,還有我們一起來到聖砂國的事,全部都是夢就好了,對不對?你應該也希望跟偉拉卿分開,還有那名護衛的犧牲如果都是夢就好了。現在的你其實還待在故鄉,躺在暖呼呼的床上,什麼不幸的事都沒發生,你隻是在做一場惡夢。無論多麼悲慘的夢,終究隻是一場夢,遲早都會結束。睡在你旁邊的某人會輕輕搖著你的肩膀把你叫醒。」他說有人會搖我的肩膀。會把我叫醒。「這全都是黎明時刻所做的惡夢。你說對不對?」這全都是,黎明時刻「如果你那麼認為,就把它當作一場夢吧。」所做的惡夢「在某人叫醒你以前,你就跟我在一起吧。」誰會把我叫醒——健、阿健「阿健!」「啊!哇、什麼事?遲到了嗎!?」叫醒他的人是羅德裡蓋斯,嚇了一跳的村田整個人彈了起來。可能是車內暖氣太強的關係,襯衫的背後還被汗水濡濕了。明明隻是坐著而已,他卻心跳加速氣喘噓噓,彷佛剛剛跑完百米競賽。「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人在夢中叫我。」「嚇一跳的人是我喲!我以為你在做惡夢,結果你突然驚醒還大喊遲到了。你做了有關學校的夢嗎?」「不是的,我不是在做學校的夢啊啊!」車窗外的景象,跟波士頓有著一百八十度的差異。美麗的紅色石板路街景,雖然是全新的地區,卻讓人有種懷念的熟悉感。附近沒有高樓大廈,街道完全包圍在綠意之中,給人一種度假區的印象。「咦?這裡是什麼地方?」「是飯店喲──緬因州的自由港。我們才經過總統他老爸的避暑彆墅沒多久呢。」「反正太遠了也看不見。」「也是啦──」在寬廣草地的深處,有一座紅白相間的建築物,屋頂的高度比背後的森林還低一點。這裡的地明有個「港」字,吹來的風偶爾還帶點海的味道。「對方的工作要到五點才結束,所以約在這裡見麵。」「聽說這裡的咖啡很好喝喲!」先行下車的奧森自豪地說道。從車裡出來的村田也伸伸懶腰,但可能是筋骨過於僵硬,總覺得好像連一旁的人都聽得到舒展時所發出來的摩擦聲。約好見麵的男人是否真的會帶來「那個」?——一陣彷佛從老唱片或年代久遠的收音機放出來的古典聲,有如女高音在唱歌劇的聲音曾不知名的遠方傳來。如果至今發生的事情都是我在做夢,那這個音樂是否能代替我在現實生活裡的鬨鐘呢?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我腦裡唱歌。那個人仰望著天空,眺望白天的晴空。應該不滿深藍色及純白色雲層的天空,罩著一片分不清楚是白還是藍的薄幕。我知道那是來到南方海域時,浪花與海水混雜的顏色。我對著她大叫,想告訴她:「那是海水與波浪混雜的顏色。」她說畫了:「是嗎?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看過,不過這是屬於我的天空的顏色。你看中央的顏色是不是有點不同?那個是太陽,它應該是純白色的。至少我稱呼那種顏色為白。然後你看,你看那個──」我聽到她的話轉頭望去,大半的視野變成淡灰色,還跟打在臉上的風同時搖動。我知道了,那是樹木對吧?她笑了,而且開心地拍著手說:「沒錯!那裡有樹木、而且樹齡將近百年。光線隱隱約約從樹葉的縫隙透下來對吧?雖然大家都說它是綠色的,但對我而言,樹木就是這種顏色。然後到了春天有花朵的味道、夏天有生命的味道、秋天有枯萎的味道、冬天有睡眠的味道。」我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發問:「什麼是睡眠的味道啊?」而且放眼望去所有事物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是我並不會感到不安,這是為什麼呢?她又笑了。然後說:「關於那點,不試著睡一下是不會明白的。不過我隻能告訴你一件事:你之所以不知道睡眠的味道,那是因為你並沒有睡著。」你並沒有作夢喲。我沒有作夢。我並沒有作夢。「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感覺胸口的痛處有如灼傷一般。墊在身體下方的左手,緊緊握著痛處的原因──海瑟爾幫我檢回來的魔石變的比體溫還熱,反倒是卡在小指的華麗戒指像結凍一樣冰冷。我的身體因為抽出手腕而傾斜,然後用躺在薩拉列基膝蓋上的姿勢仰臥。抬頭看看地下通道的天花板,無論是來的方向和去的方向依舊黑漆漆一片。不過我發現隻要一直盯著看,還是會發現顏色不均的狀況。當上下左右都是一片漆黑時,我右手所在位置的顏色正在慢慢變淡。我轉頭追尋那個變化,發現黑色一點一滴變成灰色,然後灰色在固定的地方變成接近白色的點。「那裡」有太陽。我想說出這句話,卻因為喉嚨太乾而無法出聲。「有利?」非去不可,但是我說不出話來。所以我默默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屈著雙膝利用小腿跟大腿使力。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但是腳還是抖個不停,身體也挺不直。我覺得自己很像一匹好久沒動,以至於忘記怎麼走路的馬。不過我的右手還是設法摸索牆壁的位置,然後開始往頭頂白點的方向走去。「你還要走?走得動嗎?」我清了好幾次喉嚨,好不容易發出沙啞的聲音:「我總不能一直躺著不動,得想辦法離開這裡才行。你你也,一樣。」可能是勉強說話的關係,喉嚨痛得好像快要裂開。「你背著我也走不動吧?」聽覺變得敏銳的耳朵,的確聽到薩拉列基感到無趣而嗤之以鼻的聲音。下一秒他的語氣充滿不滿與傲慢,不帶一絲親切感。「你這個人真是麻煩。」「什麼?」「我一直在等你無法動彈,但你就是不肯躺下來。就算硬撐也要走下去,就算用爬的也要繼續前進。」微微的汗味隨著衣服摩擦的聲音一起傳來。我心不在焉地想著「他流汗了啊」總覺得那一點都不適合他。要說不適合的地方,還有他現在說出口的話也同樣不適合。我無法相信外表纖細又溫柔的他,會曾看似綻放花瓣的嘴唇吐出這種話。「當那個男人死掉的時候,我心想這下子總算可以順利進行了,你終於背我逼到走投無路了。但是你卻以強韌到令人無法置信的毅力站起來,說什麼也不肯倒下!」「我怎能這麼輕易就倒下!」「可是他死了喲,是你害死的。」沒錯,是我害的。「而且你的眼睛又剛好失明了。我心想,到了這種地步,無論什麼人都會變得懦弱沮喪所以這次你鐵定完蛋了。想不到你還撐得下去。哼──你的確挺了不起的,有利。從頭到尾都沒有依賴我的打算。」「依賴你?」我的右肩靠在突出的石壁上,已經無法一靠自己的力量站穩身體。即使要往前進,速度可能比烏龜還要慢。一路走來,我已經出現脫水、嘔吐、昏倒等症狀,甚至還產生幻覺。另外我的手腳發抖、無法正常說話、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視力也沒有恢複。甚至失去了約紮克。還有比這些更不幸的事嗎?他到底想看我多悲慘的模樣?可是薩拉列基繼續說:「但是你沒有屈服,你有著真正了不起又難以對付的精神。」「就算有」你說我了不起?就算擁有了不起的精神又怎樣?難不成能使用魔術讓自己瞬間離開這裡?或者利用它操縱時間,回到我犯錯以前?可是現實又是如何?我隻能儘可能說話、咳嗽、呼吸,然後不斷重覆這個循環。連薩拉列基也察覺到這一點,他語帶同情地說:「不過你的身體也到極限了吧?這也難怪。有利。你想想看自己多久沒喝水了?或許你本身對日子的流逝沒什麼感覺,不過你已經五天沒吃沒喝了!」「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不曉得有什麼好笑的,小西馬隆的少年王笑得彎下腰。「我跟你一樣?」他似乎把原本綁起的頭發解開,細長的發絲劃過空氣。他抓住我的手腕並張開手掌,把什麼東西丟在我掌中──一碰到我的皮膚就四散開來,形狀似有若無的東西。我我起拳頭想要抓住它,可是殘留在掌心的隻有貼住皮膚的濕潤薄膜。是濕的?「水?」「沒錯,隻不過混了些泥土。」我趕緊把它捧到嘴邊,但是無論我怎麼找,手上依然隻有一點點泥土。我頂著臟兮兮的下巴以及白癡的神情靠近薩拉列基,想必我那雙看不見的眼睛正閃著欲望的光芒吧。「你、怎麼、有水!?」「冷靜點,有利。你的臉都弄臟了。」他用大拇指擦拭我的嘴唇。當我確定他的身體靠近我的瞬間,連我自己都無法壓抑衝動,突然抓住薩拉列基。不行,我不能這麼做!為了水而攻擊對方,這不是人類會做的事。如果我做了,那我跟禽獸有什麼兩樣?即使我在腦袋裡大叫,理性終究無法控製本能。「唉呀!」不過明眼人輕鬆閃過盲人的手。他踢開小石子往後退,我則是腳步不穩撞到牆壁。「因為你的眼睛看不見,又一直做惡夢。我去喝過好幾次水,不過你都沒發現。」「怎麼可能我根本,沒聽到水聲。」「因為是不流動的死水啊──路邊偶爾會有混雜著紅土的廢棄水井。所以你的耳朵聽不到水聲,鼻子指紋到潮濕的泥土味。」「給我!」僅能倚靠聲音辨彆方向的我學不會教訓,雖然伸出手亂揮,焦急的我依舊無法掌握他的正確位置──隻見雙手在空中胡亂飛舞。「王八蛋,給我!給我一點也沒關係吧!?」「給你?說的也是。」薩拉列基繼續說下去:「要是你倒在地上求我,要我幫助你的話,我就把水給你。可是無論我怎麼等,你都不肯做出那樣的事。沒辦法,有利,我就給你水吧。」他的聲音還是一樣優美。「你要是死了可就沒戲唱了。」他的語氣還是一樣若無其事,然後用手扶住我的下巴:「嘴巴張開。」混著泥土的水流進口中,水分慢慢滋潤我的舌頭、喉嚨。雖然帶著一點體溫,但已經十分冰涼。「還要嗎?」不夠,一點也不夠。「這、太少」「你還真貪心呢,有利」我想抓住他肩膀搖他的身體,可是卻辦不到。我離開牆壁的身體因為失去支撐而整個人往下滑。最後跪倒在地。我緊抓住他的腰,用臉摩擦他的腹部,輕輕搖道:「不夠。」「沒關係,我再讓你多喝一些。這樣吧?隻要你能正確回答我的問題,那麼不管你想喝多少,我都讓你喝。」「為什麼不肯馬上給我?為什麼不肯馬上給我呢!?既然還有水給我」薩拉列基用手捂住我的嘴,想讓我閉嘴。他的手指是濕的,於是我開始舔起他的手指頭。隻要逝水,管它是什麼都無所謂。「你聽著,我要講一個有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這個聖砂國有個女人生下一對雙胞胎兄弟。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因為神族大多是雙胞胎。不過有個與眾不同之處──她的丈夫是一名受傷的士兵,一個漂流到這片大陸的外來者。」「什麼嘛,那種故事到處都有。現在最重要的是」我揪住薩拉列基的衣服。指縫滿是泥土的手指焦急拉扯他的衣服。像是魔族與除了劍術以外沒有任何優點的人類墜入情網的故事,或是魔族在被放逐的土地上與人類女孩結為夫妻的故事,這些我都知道。以外行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人類的愛情很麻煩,但是我不會。「接下來的故事才有趣喲,有利。女人當上母親,但是她生下的孩子有一個一出生馬上哇哇大哭,另一個等了半天還沒有發出哭聲,幾乎快要死了。你猜她會怎麼想?」「應該很悲傷吧?」「錯了。」「為什麼!?應該要傷心才對吧!」薩拉搖搖頭,用手把我的瀏海往上撥。「那個女人並不傷心,她抱著兩個兒子往祖先的墳墓走去,還騎著馬前往人稱生者無法通過詛咒之路喲!很勇敢吧?」「她想要把小孩埋了嗎?」「不是的,她不是那樣就能滿足的女人。」「不然她還能做什麼?以身為人母的想法,應該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好好安眠吧?難道還有什麼」「彆著急。」薩拉列基的小指與大拇指按住我左右太陽穴,指尖掠過我的眼尾。感到疼痛的我連忙移開視線我依然看不見就是了。我的視線一移開,發現遙遠前方的右邊空中有個白點──那是人稱「太陽」的白點。我在做什麼?就算是為了水,也不該對著不喜歡的家夥搖尾乞憐,拚命哀求。這不正是薩拉列基所要的?掌握一切的人一麵用柔軟的指腹按著我的眼窩一麵說:「她不是那種讓生下來就死去的兒子,與祖先一起安眠就能滿足的女人。他打算讓兒子複活──藉由神明、死者與她自己的法力。」「要是那麼做能夠讓孩子複活」要我也會那麼做,任誰都會那麼做!「你知道結果嗎?」我點了一下頭,但最後還是搖頭。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種事是不可能成功的,小孩不可能複活。」「正確答案。有利,你在看哪裡啊?看著我──死去的孩子沒有複活,不過也沒有被帶往死者的世界,縱使在這個世界也活不下去。你知道後來怎麼了嗎?」他停了一會兒,開口說出答案:「結果創造出怪物喲。」手指按進我的眼窩,我反射性撥開他的手,總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掌握在他的手裡。「她創造出怪物,而且是兩個怪物。」「兩個孩子都變成怪物?為什麼?」「我沒說兩個怪物都是她的兒子喲。一個是她的兒子──就是那個生下來半死不活的嬰兒:另一個不是彆人,正是她自己。她至今仍擁有勝過神族法力的力量,能夠隨意操控醜陋的死者。即使生下來就該死了的嬰兒沒有母親那麼邪惡,但也是擁有極大力量的君主。雖然不曉得當初在墳墓裡究竟發生什麼事」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更彆說是黑暗之中的表情。不過光是聽他的說法也猜得出來,現在的薩拉列基沒有把渴望喝水的我放在眼裡,眼神應該有如野獸一般沒錯,他要的是力量。「但那是更勝複活的收獲!」「是嗎?」「當然。因為她獲得力量淩駕萬物的繼承人。」他非常羨慕,羨慕那些得到自己沒有的力量的人。羨慕因為沒有法力遺棄自己的母親,還有得到超越自己之力的弟弟。「她不是隻想讓孩子活過來而已嗎?」「怎麼可能?她才不要一個平凡無奇的小孩。她是個連孩子去世也不會傷心的女人,就算孩子活了下來,也因為沒有力量就狠心拋棄的女人喔?」「不對。」我幾乎是反射性回答。我不了解他的家務事,也沒有理由替他母親辯護。「你錯了,薩拉列基。」要是這時候他回答我一句「你懂什麼」,那我也無話可說。但是一想到這個時候不開口,就沒辦法把那副景象傳達出去,我覺得這麼沉默不語是很卑鄙的行為。所以我說了。我覺得就是置身在光線透不進來的黑暗地底,才更應該保持原來的自我。「做母親的一定很傷心,不可能不傷心。她可是抱著孩子邊哭邊祈求神明,她說自己隻有這些孩子了。」求求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這個孩子!神哪,為什麼要從我手中奪走好不容易才賜予我的兒子呢?我隻有這些孩子了!我隻剩這些孩子了!就是那個夢:一名背對著我的年輕女性跪在地麵崩潰大哭。蜷曲的懷中似乎緊緊抱著一個嬰兒。「我看見了。」「你看見了在哪裡看見的?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謊話嗎?」「如果你說的話屬實,她奔向祖先的墳墓那個叫做不容許生者通過的通道就是這裡的話,那麼我的確看到了──看到你的母親哭泣的模樣,看到她抱著嬰兒傷心的模樣。」「胡說八道!」我用莫名其妙的心情,聆聽內心明顯動搖的薩拉列基大叫。「我沒有胡說八道。如果是平常的我,夢到這種彆具特書意義的夢,隻會懷疑過去隻有被體育節目感動經驗的自己是不是受到哪部電影的影響,事情也會就此告一個段落。很不巧的,我現在沒那個心情。我才沒心情去想真的有這出戲嗎?我是真的看到了,那個母親非常疼愛她的兒子。還哭著說:我隻有這些孩子了」「你想騙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的纖細手指按住我的下巴與脖子。我整個人用力撞上岩壁,背脊傳來一陣劇烈疼痛。喉結被壓迫得幾乎無法呼吸。「薩、拉」「如果她真的愛我!」縱使沒有理由,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哭鬨。「既然這樣,為什麼她不肯把力量給我!?」「你」我瞬間采取令人難以置信的行動。我用手肘從內側狀開對方的手臂,並利用前腕將薩拉列基的上臂固定,再抓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後。我什麼也沒想,隻覺得呼吸困難。身體擅自行動勒住加害者,可能是反射動作吧?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種體力跟技巧,可能是泥土含有卡洛裡也說不定。吃東西本來就要勇於嘗試,不管喜不喜歡都要吃。「你那麼想要那種力量嗎!?」「好痛!」被我抓住得纖細身體不斷痛苦掙紮。我原先還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是不是該把他放開,不過一肚子怒火實在無法原諒他。「你說的厲害是指操縱死者的力量吧!?那種力量有什麼好羨慕?看來貪得無饜的人不是我,而是薩拉你自己吧!」「有利,好痛!」「任誰都想要權力,我也是但是沒有賦予給我的力量,就不準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有利!」皮膚下方的不協調感是什麼?跟剛剛共有「眼睛」的感覺又不太一樣。這明明是我的喉嚨,我的嘴巴,同時又好像是彆人肉體的焦慮。還有嘴巴說出不是自己的話的不悅。這些我都有印象,第一次跟神族見麵時也曾經發生。「擁有者全部,退開!」是誰?「以死排除!」是誰說出這麼可怕的詛咒!?「這才是真正的你嗎?」小西馬隆王沒有理會我的煩惱,更加反應出危險的人格。柔細發絲輕拂我的臉頰,越過我的肩膀開始誘惑我。「什麼嘛,原來如此。既然我們是同類,就應該好好相處啊。」「我不是」「有利,我們一起走出這條地下通道,前往王族墳墓吧。反正沒人看到,也沒人知道。這樣就能得到跟母親大人和耶魯西一樣甚至是超越他們的力量。那裡一定隱藏了什麼連祖靈都不敢出手的神秘力量。」聽起來比蛇的誘惑還要甜美。「你應該也發現,墳墓裡麵似乎藏著什麼東西了吧?那是世界上誰也得不到的至寶。對吧,有利?」「夠了!」有利。「不要喊我的名字!」「有利!」但是這次喊我名字的聲音跟薩拉列基不一樣。聲音是從頭頂高處傳來。我忘記自己眼睛看不見,回頭向上望去──在我認為是太陽的白點正下方冒出一個小紅點。我直覺反應那是燈,那個顏色是火光。接著有人從天花板的洞穴降下。原本大小有如針孔的燈光月來越大,變得有如拳頭那麼大,而且顏色也轉為溫暖明亮的橘色。還可以清楚辨認火焰的形狀。「有利,你在那裡嗎?」「肯」根本沒必要問對方是誰,光聽聲音就知道。不過我還是問了。「肯拉德?」「是我。」隻不過映入我眼簾的,隻是被火光映照成同樣顏色的人影。有著模糊輪廓的橘色物體向我走近,好像是打上馬賽克的畫麵。「平安無事嗎!?」「我沒事。可是你怎麼會找到這裡?」「抱歉我來遲了。雖然請海瑟爾跟她的夥伴幫忙在沙漠帶路,但是因為迂回前進的關係,出乎意料多花了些功夫。有沒有受傷?」這是他的右手掌,與惡夢景象毫無關連的右手。感覺比左手還要溫暖。「有利。」準備回答的嘴裡開始喃喃念著「肯」開頭的單字,眼淚差點掉下來。如果我還是小學生,早就按耐不住情緒放聲大哭。我原本想跟平常一樣告訴他:「不要叫我陛下。」但這一次他顯然沒有弄錯。「我沒有,受傷。」「太好了,我立刻帶你上去。不過」說話的聲音越變越小聲,最後幾乎沒有說出口。在看到我的臉、跟我說過話之後,他似乎有點動搖。沉默片刻,他也明白事情有異,把剛剛沒說完的話改成疑問句。「他做了什麼?」應該是在問薩拉列基吧?偏偏他被溫和派的我抓住無法動彈,難怪肯拉德覺得不對勁。我把骨架纖細的身體往前推:「先讓這家火,薩拉列基上去。」「陛下,這」「彆誤會,這可不是基於友情,而是拜托你彆讓他跑了。這個男的不能放任他不管。請你把這家夥綁起來,並且找人看住他之後再下來,可以嗎?肯拉德。」「當然可以。」低處傳來伴有細微慘叫的空氣流動。薩拉列基的脖子似乎被比我還習慣粗活的手抓住,兩腳不斷揮動。「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去地下,不想在沙漠裡搞的滿身是沙!」「如果不想摔下去,就請你安份一點。」「對了,偉拉卿也一起去不就得了?你也一起參與我們的旅行吧!這樣有利也不會感到寂寞,對吧?」這時候回應薩拉列基這句玩笑話的人是我,我應該是我。「很遺憾,薩拉列基陛下,我不能接受你的建議。而且」這五天以來我頭一次放心喘氣,好不容易全身放鬆。「我再也不會像你要任何一滴水。」當我靠著牆壁低頭時,一陣類似暈眩的不適向我襲來,讓我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肯拉德,請你儘快回來。我我有話要跟你說。」「是。」「真的要快點回來喲!」被受過訓練的專家限製活動而無法自由行動的薩拉列基,硬是插入我們之間的對話,語氣還顯得有點興奮。「你想說什麼?秘密嗎?是什麼密談呢?我知道了,該不會是」他發出歇斯底裡的笑聲。「你害死那個男人那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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