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皇室舊人都被圈在了冷宮,但縱使是冷宮,在皇宮之中奏起大樂時,也能聽個清清楚楚。宮殿之中,冰冷淒清,一時間安靜極了,誰也沒有出聲。直到那樂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了,魏芳蕊才突然坐了起來,喃喃道:“那是什麼聲音?”建康帝麵色灰敗鐵青,死咬著牙並不出聲。還是魏驚鴻訥訥出聲道:“那是新帝登基奏的大樂。”“不,不對。”魏芳蕊搖搖頭,頭發有些散亂。可此地再無宮女時刻想著為主子梳洗了,亂了便也就亂了。魏芳蕊狼狽地抬起頭,瞪大著一雙眼,道:“那是帝後大婚奏的樂。”魏彤玉譏諷地笑出了聲:“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那新帝想必已經立魏妙沁為後了……這樂正是奏給他們的。”魏芳蕊打斷了她:“不,不可能!魏妙沁先與邢家公子立下婚約,後又與太子……”說到這裡,魏芳蕊猛地一頓,改口道:“後又與魏明奕有了婚約,隻差臨門一腳,便要拜堂的……他怎麼可能……”魏彤玉冷冷看著她,如同看一出笑話,道:“你不是一早便知道麼?魏妙沁先前可是說得清清楚楚。你原先就想誆她同邢正安好,結果恰巧成全了她和新帝私相授受。魏妙沁生得一副好模樣,又是端王府之後。新帝從她那裡得了好處,又見她如花似玉,豈不是正正疼寵的時候?”魏芳蕊叫她一噎,喉頭頓覺腥甜。魏彤玉卻還嫌不夠似的,諷刺道:“怪得了誰呢?怪你生得醜,不似她那般好顏色,自然也無從討好男人。還是怪你又醜偏還以為自個兒聰明,自以為打了好算盤,卻偏是成了旁人的墊腳石,還反過來砸了自己的腳?”魏芳蕊騰地站了起來:“魏彤玉……你我今日不過一樣是階下囚……你這般譏諷嘲笑我,魏妙沁便會放你出去了嗎?你與麗妃,可並非是她的正經親戚。孟氏二人,與她半分血緣關係也無,還反招她厭憎呢。”魏彤玉哈哈笑起來:“誰稀罕她放我出去呢,死便死罷。左右這麼多人陪著我一塊兒死呢。”“夠了,閉嘴。”皇後出聲嗬斥。不,如今當是前朝廢後了。廢後從前在宮中素來是個表裡不一的,麗妃和魏彤玉沒少吃她的苦頭,唯獨魏妙沁不知道罷了。這會兒見她出聲,魏彤玉倒是本能地住了嘴。見殿中安靜下來,廢後掃視一圈兒,事到如今,竟沒有一個能扶得上牆的,除了各自埋怨,你我譏諷,便再沒彆的本事了……廢後隻能淚水漣漣地看向建康帝:“皇上,如今臣妾等人,便隻能倚靠皇上了……”建康帝怔怔坐在那裡,口中念道:“這些年,朕待妙妙何處不儘心?時時都惦念著怕她吃了虧。她有今日,便是大赦天下,也該赦到朕的頭上來了。她難道當真不感念半分恩情嗎?朕當年若是真狠心些,要她性命還不容易?朕留她到今日,百般寵愛她,朕還不夠仁厚嗎?”魏彤玉聞言,扯了扯嘴角。一時間竟無人應和建康帝的話。麗妃突然發了瘋似的尖叫起來,一邊哭,一邊求人讓她去見孟氏,再讓孟氏去好好求求魏妙沁。卻見那守在門口的宮人冷淡道:“哦,你說那個孟氏啊。她如今在掖庭呢。你可是要過去陪她?”麗妃當即被嚇得跌了回去。魏驚鴻連忙扶住了她,神色茫然又惶惶。魏彤玉將這一幕幕收入眼底,歪頭道:“若真是立了魏妙沁為後,那將來魏妙沁的孩子豈不是要做太子?做將來的皇帝?”魏芳蕊聽到這裡,眼珠子都紅了。魏彤玉偏還要踩她痛腳,也不知是踩她,還是連著自己一塊兒踩,冷笑道:“說來魏妙沁倒也著實好命。前半輩子,做了尊貴的元檀郡主,人人見了她,都得退讓三分。後半輩子,竟是又做了皇後。當真是從前朝榮寵到了今朝啊!”誰不嫉妒呢?魏芳蕊又妒又恨得眼珠子都紅了。魏彤玉又何嘗不是心下在滴血?魏彤玉回頭盯著魏驚鴻道:“皇弟,你幼時不還和魏妙沁過家家,說要結為夫妻麼?你如今不如去問問她,可還記得這些話?”麗妃被她嚇壞了,忙一把將魏驚鴻摟在懷中,大聲斥責魏彤玉:“你糊塗了!你瘋了!可你瘋,為何還要拉你弟弟下水……這些話哪裡說得?那新帝還不殺了你弟弟!”魏彤玉躺倒下去,真如瘋子一般,又哭又笑道:“魏家怎麼是這樣一幫子貨色?半個有骨氣有膽色的也無。”卻是將她自個兒都罵進去了也不管不顧。殿中很快又重歸於了寂靜。半晌後,才響起了極低極壓抑的哭聲。魏芳蕊還不如魏彤玉那般破罐破摔,心頭倒能過得去。魏芳蕊心下如有千萬螞蟻啃噬一般,輾轉反側,難受時,連氣都喘不上來。她腦中已然想到了魏妙沁鳳袍鳳冠加身的場景,再有那容貌俊美,氣勢冷銳的黑袍將軍,不,如今是著龍袍的新帝了。再有那新帝立在台階上,朝魏妙沁伸出手。不多時,二人並肩而立,台階下無數王公貴族、文武大臣紛紛跪地,口呼萬歲千歲……魏芳蕊光是想一想,就已然嫉妒得要瘋了。憑什麼魏妙沁便處處都得好,哪怕改朝換代,反而還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呢?“阿嚏——”魏妙沁蜷縮著身子,恨不得整個埋進水桶裡,就這樣再也彆出來了。但水很快就涼了,魏妙沁身子骨弱,禁不住打了個噴嚏。她忙抬手捂住口鼻,抬頭看向那扇屏風。屏風後高大的身影動了動。不好!果然,就在魏妙沁剛生出不妙預感的時候,在屏風等著的荀銳,就這樣大步走了過來,然後不由分說,伸手就將魏妙沁從浴桶裡撈了出來。他另一隻手同時去扯架子上隔著的毯子,將魏妙沁一裹,就裹在了裡頭。荀銳喉頭一動,恨不能就這樣將她壓在身下。偏手一抬,正碰到她濕透了的頭發。“半炷香了,妙妙這沐浴,洗得久了些。下回不得如此,恐怕著涼。”荀銳沉聲說道,同時抬手用帕子揉動起魏妙沁濕了的頭發。魏妙沁又緊張了起來,四肢都繃住了,腳趾頭都蜷起來了。她心道,若是不這樣,怎麼拖延得了時辰?所幸荀銳這會兒倒是逐漸冷靜下來了,不再像先前那樣,盯著她,便跟盯著一盤菜似的,隨時要將她吃下去。他抱著魏妙沁走了出去,宮人們頭也不敢抬,目不斜視地進去收拾起了浴桶衣物等等。荀銳便抱著魏妙沁在簾帳後的貴妃榻上落了座。案上已經擺好了茶水點心,都是魏妙沁喜好之物。荀銳低聲道:“你先用些吃食,我給你擦擦頭發。”正收拾了衣物出來的宮人,恰好聽見這句話,登時手一抖,險些落下一條衣帶。那宮人忙將頭埋得更低,匆匆就出去了。等退出去了,那宮人才喘了口氣。心道,新帝待郡主,不不,新帝待皇後,果然是不同的。原來那般凶戾的皇上,也會用這樣平和親近的口吻說話。荀銳說要給魏妙沁擦頭發,便當真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給她擦起了頭發。魏妙沁的頭發長,還有些厚重,一打濕過後,擦乾起來便比較麻煩。她過去都是叫從婉和香彤一起擦,有時還會靠在孟氏的膝頭,等著孟氏給她擦。等擦得差不多了,魏妙沁便披散著頭發在院子裡走上幾圈兒,自然就乾透了。荀銳大抵是沒有過相似經驗的,他抓著布揉擦,這一擦便是好久,都沒能擦乾。初時魏妙沁還當他要動手動腳。偏他這時候卻又突然安分下來,沒了彆的動作。一時間,魏妙沁都有些看不大明白他了。四周安靜,隻有他不輕不重的動作,魏妙沁腦子裡緊繃著的弦漸漸鬆緩,慢慢竟然生出了點困意。荀銳的確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上輩子他倒是肖想過了無數回,自個兒還在腦子裡演練過了場景。可真正上手,還是再此時。他的一雙手,提過大刀,拉過彎弓,牽過馬。卻不曾做過這樣的事。他笨拙地給魏妙沁擦著頭發,換了好幾塊帕子。瞧著堪堪就要擦乾了,卻不小心拽了幾根頭發絲下來。荀銳渾身一緊,頓時不敢動作。他小心地低頭去看魏妙沁,才發覺魏妙沁半點反應也沒有。她睡著了。荀銳勾住了那幾根頭發,他定定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心念一動,抬手從自己的頭上拔了幾根下來,與那幾根一塊兒纏住,挽了個結,再挽個結,挽得緊緊的。荀銳用毯子將魏妙沁裹得更緊,這才出聲道:“來人。”甘華忙不迭地躬著腰進來了,頭也不抬,隻恭敬又殷切地問道:“皇上有什麼吩咐?”“取個匣子來。”甘華應聲,扭頭就去了。他取了個裝東珠的匣子來,那匣子外頭印著纏枝蓮,上又鑲翡翠玉石,可以說匣子比裡頭原先裝的珠子還要貴重幾分。甘華將匣子呈上,便見荀銳接過去,打開匣子,往裡頭明黃的綢子上,鋪了幾根……頭發絲?甘華反應飛快,忙道:“皇上與娘娘永結同心。”荀銳摩挲了一下盒子,這才合上。他掃了一眼甘華,頓了頓,道:“賞。”甘華大大鬆了口氣,心說,倒也並不難。說到底與從前還是一樣的嘛,隻管從元檀郡主,如今的皇後娘娘身上下手,那便能伺候好皇上了。荀銳不再看他,隻低頭,手指輕輕穿插過魏妙沁的發絲,似是在摸她裡頭的頭發乾了沒有,但又似是帶著彆樣意味的動作。甘華隻匆匆瞥見一點,便不敢再多看。殿內紅燭劈啪。荀銳刹那間便覺得,就這樣也是極好的。隻要她不抵觸反抗甚至是憎惡他,那便是極好的。……大臣們依次返回家中。帝後大婚的消息自然也就傳遍了京城,更有天使向各地奔去,傳遞喜訊。京中飛快地張燈結彩起來,酒樓鋪子更是發起了糖餅,儼然一副普天同慶的模樣。趙玉菁自然也知道了。她聽得消息的時候,臉色大變,打碎了手裡捧著的玉簪。趙夫人見狀,正要斥責她,趙玉菁卻顧不上什麼玉簪了,她驚恐地道:“新帝登基,難道不應當先選秀,廣充後宮嗎?女兒,女兒將來不是要做秀女送進宮去的嗎?怎麼還未大選,便立後大婚了?”趙夫人不知她反應為何如此強烈,隻道:“今上與先前那位大不相同。”獨斷專橫。偏無一人敢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