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漁這一覺直接睡到了下半晌, 足見昨晚徐潛有多瘋狂。醒來的時候,阿漁習慣地打了個哈欠,一邊打一邊改成平躺, 睜開眼睛,卻見寬大的暖炕中間不知何時擺了一張梨花木矮桌,徐潛就坐在麵對她的那側, 一手拿著書,可他坐姿端正, 寒潭似的黑眸正看著她。暖融融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為徐潛俊美威嚴的臉上鍍了一層金色的柔光。那一瞬間,阿漁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而徐潛也進了她的夢。小女人眼皮哭腫了, 眼睛依然清澈如水, 初醒的她慵懶又茫然,呆呆地看著他。徐潛突然不會說話了。他該與她說什麼?如果她後悔昨晚的一切, 會不會怨他?甚至恨他公然坐在她的房間?緊張憂慮,讓麵對千軍萬馬都不變色的徐五爺率先垂下了眼簾。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卻讓阿漁眼裡的他活了過來,前一刻她還懷疑這隻是夢, 現在徐潛動了, 真的是他坐在那兒, 阿漁一下就記起了昨晚之事。被徐潛抱進來之前的記憶十分清晰, 後麵因為吃了酒, 記憶變得模糊, 但那斷斷續續的畫麵,無一不是她與徐潛,如藤如蔓。怎麼會這樣?阿漁泥鰍似的躲進了被子。她呼吸急促,臉如火燒。昨日寶蟬叫她裝醉試探徐潛心裡到底有沒有她,阿漁確實也想知道,就去試探了,可後來她暈暈乎乎的,記不清自己做了什麼,難道她並非隻是詢問徐潛的心意,還勾引他上了她的床,不,上了她的炕?她到底都做了什麼,這叫他會怎麼看她?“阿漁?”頭頂忽然傳來徐潛的聲音,阿漁一慌,抱著被子縮得更小。是在害怕他嗎?徐潛抬到半空的手放了下來,看著麵前快蜷縮成球的被子,徐潛低聲道:“昨晚是我唐突了你,但我早上與你說的全是肺腑之言,隻要你同意,月底我便娶你為妻。”阿漁愣住了。早上徐潛說要娶她了嗎?好像是說了,隻是阿漁醒來看到他就慌了,忘了。就算如此,也是她先勾引他的,一個良家女子居然做出那種事,阿漁還是無法坦然地麵對他。她蝸牛似的躲在殼裡,徐潛看著那一動不動的被團,忽然擔心她是不是在哭。徐潛不想她哭,他看過她太多的眼淚,更不想阿漁因為他哭。反正昨夜不該做的該做的都做了,徐潛一把抓住她身上的被子,掀開!暖呼呼的被窩沒了,隻穿中衣的阿漁先是感到冷,旋即便要重新躲到被子中。她像個地鼠,轉身速度之快快到徐潛都沒反應過來,發覺她還要鑽到被窩裡去,徐潛一個俯身,便從後麵將她牢牢抱住。男人心中火熱,可他的衣服是涼的,阿漁一邊低頭回避他的視線一邊瑟瑟發抖。徐潛感受到了,連忙抓過被子裹住她,然後他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到懷裡,讓她緊緊靠著他寬闊的胸膛。阿漁隻有腦袋露在外麵,雙手被他裹在被子中,想捂住臉都不行。徐潛從左邊低下來要看她,阿漁便往右邊偏頭,徐潛改成右邊,她再馬上轉到左邊去。徐潛被她躲得心頭竄火,將人往炕上一放,他便壓了下去。阿漁紅通通的小臉便被迫暴露在他急切的雙眸之下。“為何躲我,後悔了?”她沒哭,徐潛先鬆了口氣,跟著追問道。阿漁閉上眼睛,羞愧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隻想問你,問你是不是喜歡我,沒想……”後麵的話阿漁難以啟齒。徐潛替她道:“沒想將我勾進被窩?”阿漁連連點頭,耳朵都要燒起來了。徐潛目光如火地看著她羞紅的臉。他養了她四年,總算沒有白養,終於又將她瘦削的臉頰養圓潤了,白裡透紅的,像剛剛綻放的花朵,而不是寒風冷雨中無人庇護隻能任由風雨欺淩的可憐小花。這四年他不敢常常見她,但徐潛曾躲在暗處偷偷窺視,見她神色安寧地賞花散步,徐潛便無比知足。現在,他竟然可以將人抱在懷裡壓在身下。這才是徐潛真正想要的,他不想兩人的關係再退回去。看著她快速顫抖的睫毛,徐潛啞聲道:“我知道你沒想,可我想,我想了四年五年甚至更久,所以趁你醉酒趁你無力反抗,我便強要了你。怎麼,你後悔了,後悔昨晚請我過來吃酒了?”阿漁驚詫他居然會這麼說。他想了她四年五年甚至更久?所以,寶蟬說對了,徐潛確確實實一直都在等她?他是徐潛啊,徐老太君最寵愛的幺子,被建元帝當成兒子一樣栽培的徐五爺,堅毅如鬆,正直如竹,這樣的徐五爺一直等她一個殘花敗柳之身等到三十而立之年,阿漁怎會後悔與他肌膚相親?阿漁睜開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訴他:“我不後悔。”她說的那麼堅定,徐潛驀地低頭,額頭抵著她單薄的肩膀:“我悔。”阿漁心中一沉,正不知所措,就聽他用一種極其複雜的聲音道:“我悔自己,為何沒有早帶你離開。”離開徐恪,離開那個家。阿漁眼角溢出了淚。誰不悔呢,特彆是她,後悔的,想改變想挽回的太多太多,多到菩薩都要嫌她貪得無厭了。她抵著徐潛的肩膀,將壓在心底太久、無人可訴的委屈悔恨都哭了出來。徐潛讓她哭,他掀開被子,將人按到懷裡,讓她靠著他哭。阿漁哭夠了,從嗚咽痛哭變成了淅淅瀝瀝的抽搭,最後抽搭聲也沒有了,淚全抹在了徐潛身上。徐潛前襟沒有一塊兒乾地方了。濕濕涼涼的,阿漁往後挪了挪,捂著眼睛道:“你換件袍子吧,都濕了。”徐潛立即脫了外袍,裡麵的禦寒夾衣也濕了些,他便將夾衣也褪下,同阿漁一樣,隻剩中衣。衣裳丟到另一邊炕頭,徐潛重新躺好,將嬌小的女人撈到懷裡。阿漁一靠過來便察覺到了不對,才不自在,徐潛突然來拉她手:“為何捂眼睛?”阿漁不許他拉,尷尬道:“眼睛都腫了。”彆的理由徐潛會尊重她的意思,這個不行,他輕輕鬆鬆拽下她的手。阿漁便閉上眼睛。徐潛想到一事,薄唇印在她哭腫的眼睛上,低聲問:“昨夜為何哭泣不止?”阿漁:……他怎麼能問出來呢?他自己有多大力氣他不知道嗎?“我餓了。”阿漁一邊拉開與他的距離,一邊小聲道。不能再繼續躺著了,太危險。徐潛想到她早飯午飯都沒吃,不疑有他,立即離開被窩,穿上那微濕的夾衣。屋裡燒著地龍,不穿外袍也沒關係。穿好了,見阿漁輕咬紅唇,徐潛知她還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麵起來穿衣,輕咳一聲道:“我叫寶蟬去傳飯。”阿漁點點頭。徐潛一走,她便爬了起來。阿漁的確也餓了,手腳酸軟無力,穿上繡鞋來到梳妝台前,看清鏡子裡她腫成核桃似的眼睛,阿漁一急,今日都不想再見徐潛了。徐潛去前邊重換了一件外袍,換完便又回來了。寶蟬朝內室努努嘴。關係已經挑破,徐潛直接走進內室。阿漁在矮桌旁坐著,見他進來,她立即低下頭。此時的她,穿了一件青色的小襖,底下是白色的羅裙,跪坐在桌旁,裙擺堆疊,就像一朵水靈靈的水仙花。她濃密的烏發間隻插了一根銀簪,雪白的脖頸修長美麗,花瓣似的緋紅側臉嫩得叫人想咬上一口。徐潛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阿漁被他看得難為情,扭頭道:“飯好了嗎?”徐潛回神,退出去問寶蟬:“飯好了嗎?”字跟阿漁說的一模一樣,那詢問的語氣卻正經威嚴很多。寶蟬覺得這個五爺傻乎乎的。“好了好了,五爺先去屋裡坐,我馬上端過來。”寶蟬脆生生地道,隻要五爺對姑娘好,她就不計較上午五爺那頓審問。徐潛又進了內室。阿漁繼續垂首而坐。徐潛脫了靴子,坐到她對麵。阿漁臉紅紅的。這穿上衣裳,徐潛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寶蟬端著兩大碗餃子、小菜進來,見兩人一個害羞一個通身傻氣,她隻是笑,擺好飯菜就出去了。碗是海碗,一碗估計有十幾個餃子。阿漁再餓也吃不了這麼多,可視線一轉,寶蟬竟沒有準備空碟子。“吃不完?”徐潛一直在看她,注意到了她的眼神。阿漁點點頭:“太多了。”徐潛便從她的碗裡夾了幾個放到自己碗裡,給她留了一大半:“吃吧,還有剩的再給我。”阿漁哪好意思讓他吃自己的剩飯?她撿起筷子,一個一個地賣力吃了起來。徐潛端著碗,一邊往嘴裡塞餃子,一邊繼續看她。她吃得秀氣,櫻唇一抿一抿的,臉頰一會兒這邊鼓,一會兒換成那邊。徐潛第一次發現有人吃飯也這麼好看。阿漁受不了了,扭頭道:“你,你再看我,我吃不下了。”徐潛立即背轉過去,證明自己絕不會再看。阿漁這才放鬆下來。徐潛吃得快,吃完了,他聽著身後小女人秀氣的咀嚼聲,心底一片寧靜。阿漁終於吃完了。徐潛叫寶蟬進來收拾桌子。寶蟬動作迅速,擦乾淨桌子再擺上茶水瓜子,又走了。窗外已經黑漆漆了。阿漁一邊嗑瓜子掩飾慌亂,一邊猜測徐潛還坐在對麵是什麼意思,是有話與她說,還是想今晚繼續睡在她這邊?其實他真要留,阿漁也是願意的。隻是,畢竟兩人還沒有成親,現在就這樣,好像不太合適。“月底成親,時間緊,一切隻能從簡,委屈你了。”徐潛喝口茶水,潤過嗓子道。他真的要負責,阿漁既高興,又擔心。“京城那邊……”她放下手裡的瓜子,情緒低落了下去。徐潛等待她醒來的半天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沉穩道:“明年年底我會回京,你隨我一起回去,你原來的身份不能用了,我會弄一個新的給你。”阿漁摸向自己的臉。徐潛冷聲道:“隻要你我不承認,他們猜到又如何,不過寶蟬不能再跟著你,我會在這邊為她選個人家嫁了。”要與寶蟬分開?阿漁第一個念頭是不舍,但再一想,寶蟬都二十五六了,在她身邊耽誤了這麼多年,安排寶蟬嫁掉是對寶蟬最好的選擇。“她跟著我吃了很多苦,求五爺為她尋個好郎君。”阿漁抹著眼睛道。徐潛看著她道:“你不必求我,從今以後,但凡你想要的,我都會如你所願。”他這麼好,阿漁都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了。“天色不早,你休息罷。”說完婚事,徐潛準備走了。阿漁猶豫,看著徐潛穿靴的身影,她咬咬唇,蚊呐似的道:“今晚,你,不用走的。”徐潛對她好,阿漁除了自己,沒有什麼可以給他。徐潛是不想走,但他必須走。昨晚是情難自禁,今晚再無名無分地要她,是不尊重。穿好鞋,徐潛站在地上,示意阿漁過來。阿漁紅著臉挪到了炕沿前。徐潛握住她的雙手,囑咐她道:“大婚之前,我不會再見你,你彆胡思亂想,安心等我。”阿漁一驚,現在才月初,還有快一個月的時間……之前的四年她經常兩三個月才見徐潛一次,可今日兩人才交心,接著便要一個月不見……阿漁突然很不舍。她說不出,又不想他走。衝動之下,阿漁抱住了麵前男人窄瘦的腰。這一抱,徐潛的腳下便似生了根,再也挪動不了。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了下去。一刻鐘後,徐潛臨陣脫逃,為了禮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