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火扭頭看向敖慶, 黑暗對於鳳鳥這種上古大妖的視線完全起不了絲毫阻攔作用。她將敖慶眼中那一絲絲緊張儘收眼底。有那麼一瞬間,梟火覺得這條龍好像是開竅了。她甚至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一點陳年酸醋的味道……但敖慶接下來一句話直接將鳥哥氣得肝火大動,他說:“可我上次打呼嚕, 你還嫌棄我太吵。鳥哥,你、你不能因為我沒有翅膀就厚此薄彼。”梟火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緊接著就要將敖慶請出去。——這龍過來隻是為了控訴她?敖慶被鳥哥一步一啄的退到門口, 委屈極了, 心想:“……我也不是不想長翅膀。”可他天生就長不出來這玩意兒。彆看敖慶這龍平日裡咋咋呼呼,就算打他罵他,他也能嬉皮笑臉的。但真到委屈難過的時候,他又拚命的全藏起來, 誰也不告訴。眼看著這條龍棍被門檻拌了一跤, 直愣愣往雨幕裡摔去,梟火自己都愣了。雖說這樣摔不疼,但一條龍能讓門檻拌一跤——傳出去不得讓人笑掉大牙。可梟火完全笑不出來。往更深一層細挖, 梟火看出了敖慶的心不在焉。但還不等她明白敖慶這心思到底從何而來,龍棍便欲蓋彌彰的‘唰’一聲飛走了。梟火:“……”她隱隱約約感覺敖慶好像在吃醋,但他話語中的意思全然又不像。梟火很想解釋這公雞打鳴不是在求偶, 而是百鳥朝鳳。但感覺這話告訴敖慶後, 他指不定編排一個‘百雞朝鳳’。梟火猶豫了片刻,決定還是不告訴龍了。雞叫聲綿延不絕,周圍百姓們起身的動靜悉悉嗦嗦傳進梟火耳朵裡。與一到下雨就躲在洞穴休息的大山中的蛇蟲鳥獸不同,人族的作息像是從來不會被天氣影響一樣。暴雨如注的打下來,他們聽到雞鳴依然起身。甚至一個個還很開心。“有了這場雨,今年的收成能多一分。”“去河水旁看看,小心漲水。”“走。”“哥, 帶上蓑衣。”伴隨著木門的‘嘎吱’聲,腳步聲響起又遠去。梟火不禁感受到濃濃的煙火氣,在大山裡停留了數千年的她從沒感知到過如此場景。緊閉的房門再次被敲響,梟火三步並作兩步過去開門——敖慶沒有人族敲門的習慣,他都是當自己家一樣直接闖。因此,站在外麵的一定是仙長們。蘇苒之果然立在門外,乍破的微光透過烏雲和雨幕在她背後延伸開來,鳳鳥她好像要獨身破開這黑暗一樣。梟火沒有掩飾眸中的震撼,蘇苒之雖然睜眼看不到,但卻可以根據微弱的風聲來分辨出鳳鳥有‘目瞪口呆’的動作。她稍微有點不明所以,但麵上依然端的是八風不動,隻是將注意力集中在梟火斷翅上。蘇苒之說:“對於魔氣……我有了點新的想法,想來與你說一說。”梟火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後退一步,請蘇苒之進來。因為剛剛太過震撼,她居然沒發現視線盲區裡居然還有一個秦無。梟火頓時心中一凜,她沒敢再去看秦無。可能是因為有長達數千年與魔氣的抗爭經曆,梟火縱然感知不到秦無身上的魔氣,但依然下意識覺得他很危險。敖慶自從知道秦無就是數萬年前那個魔氣少年後,還沒來得及告訴鳥哥。或者說,雖然他認識鳥哥好幾千年了,但還沒到可以將‘大人’和‘魔氣少年’身份告訴鳥哥的地步。此中牽連甚廣,少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敖慶粗中有細,心裡門清。不過秦無沒進梟火屋子,隻是自顧自的走到雨下,一件蓑衣也不披,開始掃起院子來。房門再次關上,屋內油燈亮起。一人一鳥的影子落在牆上,蘇苒之不再遮掩凝水的能力,洽談前先給鳳鳥倒了杯水。“對於魔氣,暫時有兩種清理的辦法。”她轉了轉手中茶杯,道,“第一種,用無根之水清洗傷口,再用三清之氣一寸寸化解。”這是個笨辦法,雖然耗時長,但也是最穩妥的。梟火站在蘇苒之旁邊,化成人形對她來說太費力氣。蘇苒之看著梟火,說出自己的第二種想法:“接下來的這種想法可能有點冒險,也尚未實踐過——我幫助你將體內所有魔氣逼到身體左側第三根肋骨上,然後將肋骨取下。”梟火眼前一暈,差點就要栽倒在地。她深知自己此行前來祛除魔氣,是求仙長們出手,她深知連對應的報酬都付不起。按理說肯定是按照仙長們的意思來,無論哪一種,她受著就行了。但這第二種……梟火見蘇苒之目光溫和的落在自己身上,她終於壯了點膽子,唇間不免有些澀滯,道:“對鳳鳥一族來說,左第三根肋骨距離心臟最近。仙長,如果被魔氣浸入心臟,我、我……我就完了。”蘇苒之目光平靜的像一汪湖水。她頷首:“我知道,此舉非常冒險,但我會儘全力護住你。”她沒有給梟火壓力,“無論你是敖慶朋友與否,既然不遠萬裡前來找我,我都會出手相救。你姑且放心。之所以說出那冒險的法子,皆是因為,我想……”想有朝一日,讓這些魔氣,還你失去的一翼。後麵這些蘇苒之到底還是沒說出口。那隻是一個大膽的設想,成不成尚且未知,不便多贅餘。現在若是將這些說出來,對梟火引誘力太大,她定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風險大的那一種。蘇苒之固然想在她身上做嘗試,但也不會使這些招數影響梟火抉擇。梟火站得直直的,她還沉浸在大人說會幫她的話語中。一時間沒有多想蘇苒之的下半句話。甚至連蘇苒之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敖慶身上那點輕微魔氣,隻能用第一種辦法清除。主要是因為魔氣太少,龍皮太厚,那一點點魔氣就好像隔靴搔癢一樣,根本深入不了內裡。更彆提彙聚於心臟旁的肋骨上了。這一場雨從天還沒亮就開始下,一直到午時都沒停歇。秦無認認真真的在後院淋雨——因為家裡門窗對著前院而開,他站在前院的話,苒苒一抬頭就能看到。秦無對過往的記憶不大清楚,但每回記得最深刻的就是苒苒燒好熱茶等他出現。秦無曉得,她是心疼的。普通仙人淋雨後都得喝熱湯來排解一二,他身上魔氣深重,借用無根之水來洗滌自身,全身不能有任何主動防備。一場雨下來少不得手腳冰涼,寒意透著骨頭縫往裡鑽。這會兒,蘇苒之知道他又去淋雨。自己便去叫了敖慶過來,她手頭有忙的事情,就不會多想其他。不然定是忍不了眼睜睜看秦無淋雨這麼久。敖慶依然是龍棍的樣子,但不知道是早上被門檻磕的那一下還是怎麼著,他從一根跳著的棍,變成了橫向飄著的。正麵看隻有一顆腦袋,活脫脫一枚暗器模樣。幸好蘇苒之沒閉眼,看不到這樣的‘勝景’。隻是吩咐敖慶躺在廳堂的八仙桌上,便開始給他檢查創口處的魔氣。借著雨勢,蘇苒之眼睛中有碎金浮現。她手邊一個巴掌大的瓷碗,裡麵有蘇苒之剛凝好的水。敖慶隻被蘇苒之這麼看一眼,就完全不敢動彈。那股攝人的壓迫感讓他一條成年真龍都不自覺膽戰心驚。蘇苒之望氣後,果然心無旁騖,眼中隻有這條紫氣旺盛的真龍。仔細看去,那紫氣中央果然有些細微的‘黑色’魔氣。蘇苒之隱隱覺得這魔氣好像並不是單純的黑色,但具體讓她形容,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合適的詞。魔氣不重,在蘇苒之施加給敖慶的一團功德中‘安分守己’,一動都不動。當她將含混著清氣的水澆在敖慶身上後,那魔氣居然異常乖順的被清氣衝走,同歸於瓷碗中。雖然說中間沒出任何岔子,但這個衝洗,混合清氣的過程卻得一遍遍重複。蘇苒之既然出了手,還是得將每一分細小的魔氣都衝刷乾淨。此過程便一直持續到這場雨停。鳳鳥有悄悄過來打量過,見敖慶這麼一丁點魔氣都得花費大半天時間。幾分猶豫湧入她眼睛中。就在魔氣消弭的時候,蘇苒之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脫力了。她一隻胳膊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麵上不動如山,好像自己一點事兒都沒。敖慶再添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主動窺伺蘇苒之的身體情況,他和鳳鳥甚至都沒發現,這人現在隻是個‘睜眼瞎’。但憑著那鎮定平和的深色,敖慶和鳳鳥這兩個看官心裡不禁覺得她更加高深莫測起來。蘇苒之對重新飄起來的敖慶頷首,輕聲說:“魔氣已除,新的鱗片大抵會在三月內重新長出。”到時,就跟小孩換牙一樣,新的鱗片會頂替掉舊的,好像魔氣從未纏上過一樣。秦無用炎火訣將自己烘熱,連頭發絲兒都乾的徹底,才進去見苒苒。蘇苒之沒有閉目,但依然精準的摸到秦無的手。她指上力度不大,因為沒完全擺脫脫力的問題,指尖有點涼,這會兒說不上來到底誰給誰暖手。“驚蟄才至,雨水便豐。”不用去望氣,蘇苒之也能感知到此地天道氣運正在不斷加豐。“山神擺脫頑疾,石山欣欣向榮。福氣就開始凝聚了。”秦無捏起她的指尖,感受著她力道正在不斷恢複,眉梢微微挑起,終於完全放下心來。與此同時,雲水鎮附近一個小村裡。一位頭發花白,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伴著雨聲,午間小憩一會兒。她居然做了一個夢,夢到一位和自己那過世十年的婆婆長得很像的一位姑娘。姑娘自稱是她婆婆的姐姐。老太太想起來了,說:“我知道您,家裡還有您的排位呢。您缺什麼,我去給您燒點。”“不用了,”那姑娘笑著擺手,“我要走了,一晃神,留戀時間七十多年,親朋好友都不在。隻有你還記得我,給我上香,我特意來與你道彆。”老太太跟著那姑娘站起來,走到她牌位那裡。
181、第 181 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