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結束的時候已經快亥時了。李欽遠夫婦剛剛走到馬車旁,就有一個太子妃身邊的宮人尋了過來, 手裡握著一張方子, 看到兩人先行了禮, 然後同顧無憂說道:“郡主,這是我家主子著奴給您送過來的, 她說今日招待不周,等來日再請您和懷遠將軍過來用膳。”白露上前接過帖子,顧無憂同人客氣道:“勞煩姑娘跑這一趟。”又說:“替我跟嫂嫂說一聲,多謝她了。”宮人笑著應了。顧無憂便也沒再說什麼, 和李欽遠上了馬車。白露和車夫坐在外頭,這馬車裡頭也就他們夫婦二人, 李欽遠剛才在外頭憋著沒問,這會卻有些忍不住了,看著顧無憂手裡的方子,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顧無憂哪好意思和他說?怕人追問便含糊其辭地說了一句,“就是一個普通的滋補方子。”可李欽遠一向關心她, 平時便是輕輕咳嗽一聲都要著人請大夫, 更不用說是什麼滋補方子了, 劍眉攏得更深了,握著人的手,緊張道:“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顧無憂小臉微紅,輕聲說道:“沒......”“那好好的, 你要滋補什麼?”李欽遠死追著不放, 又道, “罷了,回頭我讓人去問問這裡都是什麼東西,彆吃壞了。”看他這幅緊張樣子,估計回頭到家就得著人去問了,想到不用多久那些人全得知曉她急著懷孕,顧無憂就頭大的不行,知道自家這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主,在他麵前丟人,和在所有人麵前丟人......顧無憂還是選擇了前一種。揪著人的袖子,無奈道:“你彆去問,就是......”李欽遠看她這幅樣子,更著急了,“就是什麼?我們是夫妻,你有什麼好瞞著我的?”顧無憂看著他,似是泄了全身的力氣,最終還是無奈吐露一句。馬車裡有短暫的沉默,襯得那馬車外的軲轆聲越發清晰了,好一會,李欽遠才一臉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你說什麼?”不等人回答,他就氣急敗壞地說道:“顧無憂,你是覺得你男人沒用,要用到這些才能讓你有身孕,還是覺得我還不夠疼你?”氣紅臉的李欽遠把人困在自己的懷裡,目光危險地看著她,一副氣得不行的樣子。顧無憂被困得無處可躲,隻能靠著馬車,看著他結結巴巴的說道:“你,你想到哪裡去了?就是很普通的一個滋補方子,其他婦人也都在吃......又,又不是說你不行。”最後幾個字被她壓得格外的輕。“那也不行!”李欽遠沒好氣地看著她,“是藥三分毒,你沒事吃這些做什麼?你要真想早些懷上,回頭我多疼你幾次便是。”他一副自己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又有些生氣和委屈,“誰每天晚上哼哼唧唧,又是喊疼又是喊不要的,我看你年紀小可憐才縱著你,你倒好......”李小將軍覺得自己一腔好心都被人吃了,咬著人的耳朵,氣哼道,“今晚回去就好好收拾你。”說完還直接收走了那張方子,往那燭火上一點就扔進了銅盆裡。看那火星一點燒了個乾淨,才又說道:“以後沒事彆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讓我知道,看我怎麼罰你。”顧無憂看著那燒得隻剩一點灰燼的方子,心裡覺得可惜極了,這些滋補方子都是各家不外傳的東西,她拿到手連看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還看?”李欽遠瞪她一眼,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直接把人帶到自己懷裡,後頭的話倒是緩和了一些,“我們才成婚多久,哪用得著這樣著急?”話說到這,一頓,他突然握著人的手擰眉道:“可是祖母說你了?”想想家裡這些人,也就祖母有這個立場和可能。“沒,祖母沒說我。”顧無憂怕他誤會,忙解釋道:“我就是今天在嫂嫂那看了皇長孫,覺得可愛,這才想著我們若是有個孩子也挺好的。”李欽遠見她神色坦然,沒有隱瞞,輕輕鬆了口氣。而後才又同人說道:“孩子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沒用,而且我們成婚才幾個月,我和你兩個人的日子還沒過夠呢。”想到以前韓星安那臭小子跟著他們的日子,李小將軍就覺得若是多個小崽子,他在家裡的地位肯定要下降一大截,而且他家小媳婦絕對一心管著小崽子,不管他了。想到這。他就更不想要什麼小崽子了。顧無憂奇怪道:“你在嘀咕什麼呢?”“啊?沒什麼......”李欽遠覺得自己怎麼著也是已經成婚的人了,跟還沒蹤影的小崽子吃醋的事還是放在心底比較好,免得讓他家小媳婦覺得他幼稚。輕輕咳了一聲,他又想到一個可能,“是不是你一個人待在家裡,覺得無聊了?”他思來想去也就這些可能了,要不然好端端的,她怎麼突然就急著要孩子了?想想也是,他們成婚以來,他大多時間都在西郊大營,每天早出晚歸的,她一個人在家肯定無聊。顧無憂看他麵上的神情,也猜到他在想什麼了,怕他待會又得自責起來,忙道:“我就是看皇長孫可愛,沒想那麼多......好啦,我不想這事了,也不吃那些亂七八糟的。”他說得對。孩子是的事是天定的,急也沒用。而且這輩子她身體又沒什麼問題,總能懷上的。“真的?”李欽遠看著她,一臉不信。顧無憂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真的,比珍珠還真,我要是私下亂吃,隨你罰好了吧。”“這還差不多。”李欽遠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懷裡,低頭親了她好幾下,而後低聲說道:“等這陣子忙好,應該會空一些,到那個時候,我就在家陪著你,哪裡也不去。”他心裡還是記掛著欠她的陪伴。顧無憂笑著摸摸他的臉,低低應了一聲好。“不過——”“什麼?”顧無憂仰頭看他。不是十分明亮的馬車裡,李欽遠微垂的眼中透著藏不住的欲色,他年紀輕、精力足,早就不滿自家小媳婦晚上的推阻了......現在有著正當理由,他一本正經的附在人耳邊說道:“我覺得有件事,我們是可以多嘗試幾次。”顧無憂一下子就聽懂了,她臉臊得不行,剛要張口拒絕就被人吻住了。“唔......”男人力氣大,顧無憂掙又掙不過,小臉又羞又委屈,她覺得自己今天實在是失策,早知道嫂嫂說那些話的時候,拒了就好了。現在好了。以男人這一身精力,她都能預感到以後的日子有多慘了。馬車外。有人說道:“那是......懷遠將軍家的馬車吧?”趙承佑循聲看去,便瞧見一輛烏木製的馬車跟他們擦肩而過,以他的角度看過去,隱約能看到暖色燭光下,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他坐在駿馬之上,看著這幅情形,握著韁繩的手收緊,隱藏在黑夜中的臉更是陰沉的不行。偏偏身邊還有幾個不長眼的,還在說道:“這懷遠將軍可真夠厲害的,少年得誌,又是掌管李家軍,又娶了樂平郡主,好事全占儘了,可真是讓人豔羨啊。”“也是他自己厲害,我可聽說了,他掌管的那個商號如今生意也是紅火的不行。”“到底是天縱英才,不是我們這等凡人能比的。”......一群人說說笑笑,突然瞥見身邊的趙承佑,聲音又是一頓,有人壓著嗓音說道:“小聲些,趙世子還在。”“在又如何?”有人奇怪道:“這樂平郡主同他早沒什麼乾係了,再說這可是天子賜婚,有什麼好避諱的?要我說啊,這位樂平郡主也實在有眼光,能慧眼識珠,若......”話還沒說完,他就接到兩道陰鷙的視線,像是能穿透他的靈魂一般,讓他忍不住就打了個冷顫。回頭去看,卻什麼人都沒瞧見,隻有一個遠去的身影,在這黑夜中越行越遠。“孫大人,怎麼了?”“沒,沒事......”想到剛才那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孫大人覺得頭皮發麻,方才的那些話也不敢再說下去了。趙承佑回到家,已是三刻鐘後。他陰沉著臉翻身下馬,不等小廝請安,就直接把手中的馬鞭扔了過去,然後一言不發地往裡頭走去......盛澤倒是仍舊像從前一樣,在院子裡等著他,看到他回來忙迎了過來。見他神色陰沉,心下一個咯噔,語氣關切地問道:“小少爺,您怎麼了?”趙承佑沒說話,推開門,也不管桌上的茶是涼的,就直接喝了,連著好幾盞才壓下心頭的那股子火氣。“您......”盛澤擰著眉,擔憂道:“是出什麼事了嗎?”“......沒事。”趙承佑勉強壓製著火氣,沒朝盛澤撒氣,又喝了一盞涼茶,這才沉聲問道:“北狄來信了嗎?”一聽這話,盛澤麵上的表情就變得越發不好,他目光猶豫地看著趙承佑,剛想再勸說一回就見人看過來的目光滿是死氣沉沉,低下頭,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今天早上有人送來的。”遞給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小少爺,若是讓人知曉,您,您就徹底完了!”私通敵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我早就完了。”趙承佑沒有理會他的勸阻,直接拿過那封信,用信刀拆封後,見那信上寫得全是北狄語,他看了一眼,遞給盛澤,“上麵寫著什麼。”盛澤是盛老爺早年撿回來的孩子。沒有幾個人知道他身上流著一半北狄人的血脈,這次趙承佑也是借由盛澤的手接觸到了北狄那邊。眼見燭火下盛澤猶豫的表情,趙承佑失去耐心,直接奪過那封信往外頭走。盛澤一驚,忙道:“小少爺,您要去哪?!”趙承佑語氣冷淡:“盛叔既然如此為難,我便去找彆人,總歸這京城也不是隻有你一人通北狄語。”盛澤哪裡敢讓他去找彆人,連忙跑到人跟前,攔了他的去路,自知勸不住,他隻好接過那封信,低聲說道:“上麵寫著,北狄皇室很滿意您的計劃,他願意聯合其他幾個部落陪您一道完成這個計劃,隻要事成之後,大周皇室出兵幫他解決西夷。”他念完重新把信遞給趙承佑,沒再說一個字。解決了這一件事,趙承佑心下稍稍放鬆一些,他連月籌謀,就是為了這個......如今就隻欠蕭恪那一把東風了。盛澤見他神色微鬆,低聲說道:“小少爺,您可想過,晉王殿下或許並不想謀反。”“他會。”趙承佑說得毫不猶豫,“沒有一個人想要一輩子被人壓著翻不了身,隻是還需要一把火。”盛澤一愣,“什麼火?”趙承佑沒有說話,而是起身走到裡麵,從一隻錦盒裡拿出一封信遞給盛澤,同他說,“回頭你找個同咱們沒關係的人把這封信送去晉王府。”“這是什麼?”燭火幽幽,趙承佑看著那封信,輕聲嗤道:“當年宸妃娘娘去世的真相。”“什麼?!”盛澤心下大驚,覺得這封信簡直是個燙手山芋,又有些訝異,“小少爺,這樣的宮閨內秘,您是怎麼知道的?”當初宸妃仙逝的時候,小少爺還沒出生呢。趙承佑卻沒有回答,隻是淡聲吩咐,“你按我的吩咐去做便是。”盛澤張口想說,但想到這一年來,小少爺的變化,還是低了頭,“......是。”要退下的時候,他想起一事,和趙承佑說道:“小少爺,今天小小姐來信了。”趙承佑皺眉,“她又鬨什麼?”盛澤低聲答道:“小小姐不想待在本家,想來京城,可族中的人得了您的吩咐,不敢幫她。”“吩咐族裡的人,好好看著那個丫頭,彆讓她四處亂跑......”他對自己這個妹妹並沒有多深的感情,他能做得也就護她一生榮華平安,至於彆的,他拿不出也懶得給。“族裡的條件是差了一些,小小姐不高興也是正常的。”盛澤最疼愛的便是他們這對兄妹,還想幫著勸說幾句,就聽趙承佑語氣冷淡地開了口,“盛叔難道忘記我現在是在做什麼?”“讓她待在族中是為她好。”眼見盛澤變了臉色,他也懶得再說什麼,揮了揮手,“下去吧。”直到人低聲告退。趙承佑才神色疲憊地坐回到椅子上,人一閒下來就容易亂想,他忍不住就想起今天回來時看到的那輛馬車,想到那兩人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原本平靜下去的神色頓時又變得陰沉起來,本以為經曆了那麼多,他可以忍耐、可以等,可眼睜睜看著他們一日比一日恩愛,他就快要發瘋了!他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了!寂寂夜色下,整座永安侯府都變得安靜起來,而這門窗緊閉的室內,隻有趙承佑微喘的呼吸,似乎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他整個人就像一隻暴怒的猛獸。直到目光掃到架子上那隻陶瓷女娃娃,神色才有幾分緩和,氣息也逐漸變得平靜下來。三日後。正是晉王蕭恪的生辰。而就在這一日,趙承佑被蕭恪一封秘信叫到了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