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加更(1 / 1)

外頭是徐雍等人搬運貨物的聲音, 馬車裡卻靜悄悄的。離兩人剛才見麵到現在, 快過去一刻鐘的時間了,李欽遠卻像是還沒回過神來似的, 直直地看著顧無憂, 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 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會消失不見。顧無憂起初任他看著, 到現在也有些吃不消了。低著頭,兩頰微紅,握著帕子的手輕輕蜷起一些, 那雙微垂的濃密眼睫一顫一顫的,眼底夾雜著無儘的羞意,嬌聲道:“不許這樣看我。”失神許久的李欽遠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 終於顫了眼睫,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 寬厚的掌心覆蓋在柔軟的手背上,心跳又漏了一拍, “我不是在做夢?”他的聲音有些啞, 不僅僅是長期沒睡好透露出來的疲憊,也有不敢置信, 生怕這是鏡花水月, 黃粱一夢, 所以表現得極為克製。顧無憂知他心中所想, 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倒是也顧不得害羞了,她抬起臉,望著他,乾淨白嫩到沒有一絲薄礫的指腹輕輕撫過他的眉眼,帶著溫柔和憐惜,聲音也是極溫柔的,“你不是做夢,我真的來找你了。”話音剛落,她就被人抱進了懷中。抱著她的那個人仿佛溺水的人緊抓住生命中最後一塊浮木,力氣大的讓她都有些喘不過來氣,可她卻舍不得去掙開,尤其那人自己還發起抖來,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心裡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先前李欽遠還沒來的時候,顧無憂聽叢譽提起過現在的大將軍,知道他這幾個月有著什麼樣的變化,雷霆手段、氣勢駭人,憑一己之力解決了沈柏還重振德豐的名聲,底下的人都敬他怕他,可就是這樣一個讓旁人畏懼至極的人,此刻抱著她,就像個被人欺負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她心裡一片柔軟,對他有愛慕,也有憐惜。抬手輕輕去撫他的背,也不說話,就這樣輕輕拍著,用無聲去安撫他連日來的委屈和疲憊。就這樣過去好一會,李欽遠才鬆開手,剛剛死死抱著人不肯鬆開,現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可再不好意思,有些話,他還是要問。“你怎麼突然來了?伯父他......”他看著人,淩厲的劍眉輕輕擰起,啞聲道:“他怎麼會同意你來的。”他們的賭約還沒完成。而且臨安離京城那麼遠,以顧伯父的性子,怎麼會舍得她過來?又去看她的臉,幾個月前還有些嬰兒肥的臉,伸手還能捏出一小把肉,現在卻瘦得露出了尖下巴。就連身形也纖瘦了不少。剛才他出神沒發覺,現在這樣看著人才發現她小臉蒼白,眼下還有一片青黑,顯然是很久沒有歇息好了。他心裡又憐又疼,捧著她的臉,皺著眉,“你怎麼瘦成這樣?”顧無憂任他捧著自己的臉,沒有去回答那些問題,隻是柔聲說道:“我想你了,就來了。”話語情真意切,卻顯然沒說真話。李欽遠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著她,薄唇輕抿,半響問她,“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這話其實也是白問,外頭那一車車的織雲錦就是最好的證明,他心裡突然生出連月來的第一次退怯。即使平日表現得再沉穩,他終究也還隻是一個少年。少年一腔抱負,義無反顧,可麵對挫折,總歸還是有些怯弱的。要不是心裡一直記掛著那個賭約,記著要娶她回家的事,恐怕早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撐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失利,把他一生傲骨打了個七零八碎。顧無憂看到他眼中的退怯,心下生憐,她沒說話,而是抬手去撫他的臉。察覺他身形微顫,這才低聲問道:“怎麼不給我寫信?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不管碰到什麼事,都要一起承擔的。”“我......”李欽遠張口想說,最終卻在她的注視下低了頭,覆在她臉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身子兩側輕輕捏成拳,聲音較起先前又啞了一些,“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李欽遠。”顧無憂捧著他的臉,喊他,“看著我。”李欽遠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抬了頭,朝她的方向看過去。“我們這一生會碰到很多很多次失敗,現在這個隻是很小的一個磨難,不會挺不過去的,而且......”顧無憂頓了頓,又笑了起來,“叢管事和我說了你這段日子的事,你做得很好呀。”她來時還十分擔心,生怕他會挺不住。如今才知道,即使沒有她,她的少年郎也不會挺不過去的,他比她想象的優秀多了。“真的嗎?”李欽遠喑啞著嗓子,還是有些懷疑。“當然是真的。”顧無憂彎著眼眸衝他笑,看著他眼中殘留的懷疑和猶豫,忍不住,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做得很好,之前三哥還和我說了臨安的事,就連爹爹對你也很讚賞呢。”“當真?”李欽遠眼中終於多了一絲雀躍,就像小孩做了好事被認可了一般,可笑意隻是一瞬,很快他又擰了眉,舊事重提,“你還沒跟我說,伯父怎麼會同意你來臨安的?”“唔......”顧無憂收回手,握著帕子,目光閃躲,扯開話題似的朝人撒嬌,“馬車裡好悶呀,我們下去好不好?”見他不說話,她又嬌聲道,“我還沒來過江南呢,你帶我去看看,好不好?”可顯然,李欽遠不會因為她撒嬌就不管這事,比以前多了許多閱曆的他,若是不說話的時候,是有些嚴肅的。顧無憂從前就最怕他這幅樣子,即使現在換了個芯,還是一樣,她遮掩不過去,隻好氣餒道:“好啦,我和你說就是了,你彆這樣看著我,我害怕。”她把跟爹爹說得那番話,還有京城裡的事都同人說了一遭,見他擰得越來越厲害的眉,還有越來越沉默的臉,輕輕抿了下唇,又去扯他的衣袖,“你要趕我走嗎?”說話的時候,那雙水汪汪的杏兒眼就那樣眼巴巴地望著他,小手還拉著他的衣袖,可憐極了,“可現在樂平郡主在彆莊養病,你要是趕我走,我就沒地方去了。”李欽遠看著她,眉頭緊鎖,最終卻還是歎了口氣,“罷了。”日夜盼著的人,就這樣來到他麵前,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舍得趕她走?隻是——他看著眼前這個較起從前瘦了不少的人,還是忍不住心生憐惜和自責,寬厚的掌心去撫她的臉,目光中不掩疼惜,“你這一路受苦了。”顧無憂見他同意,早就眉開眼笑了,聽人說起這個也隻是不以為意地說道:“不辛苦,我又沒乾什麼活,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李欽遠聽到這話,心裡疼惜卻愈濃。還要說什麼,外頭響起徐雍的聲音,“主子,徐管事一共拿來兩百匹織雲錦,都已經登記在冊了。”“嗯。”李欽遠整了整麵色,聲調沉穩,“你先請他們進去歇息,我馬上就來。”等到外頭應了是,他又和顧無憂說道:“我們也下去吧。”聽人應了好,他卻沒立刻放人下去。“等下。”“嗯?”顧無憂有些疑惑地停下身形,轉頭看他,不解道:“怎麼了?”話音剛落,她就瞧見李欽遠拿過她原先放在高案上的帷帽。“把這個戴上。”李欽遠說完便主動給人戴好,長長的帷帽把人的身形都給遮擋起來了,確保沒有人瞧得見她的模樣,他這才滿意地牽著她的手走下馬車。商號人來人往,他可不希望那些人一直盯著她的小姑娘看。德豐商號的門口還站著不少人,不止是徐遂帶來的那些人,還有不少是德豐的夥計,瞧見自家東家牽著一個姑娘走下馬車,一群人都愣住了。自打他們德豐起來後,不拘是那些管事,還是其他商號的人,私下都跟曾跟徐、叢兩位管事打聽過東家的情況,知道東家是打京城國公府來的,這臨安城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今天這家帶著女兒過來,明天那家帶著侄女登門。不管生意場上有沒有刁難的,但在這件事情上可算得上是殷勤備至,甚至現在臨安城最大商號的老板還以此來跟東家打過商量,但凡東家點了頭,收了他家女兒,織雲錦的事便能全盤解決。不過這也不算稀奇。就算東家沒承爵,但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能踏進國公府,彆說是做正妻了,就算當個妾,那也是他們祖墳冒了青煙啊。可東家卻一概拒了,平時表現得清心寡欲,就算出去談生意也從來不沾女色,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外頭都在傳東家怕是不好女色。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東家,居然主動牽姑娘的手了?臉上的表情更是從未顯露人前的溫柔,走過門檻的時候還在提醒人,“小心些。”德豐裡外十幾號人都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清楚這位戴著帷帽的年輕女人是何方神聖,居然能讓他們東家跟變了個人似的。李欽遠沒去管那些人在想什麼,牽著顧無憂的手徑直往二樓走。原本坐在裡麵喝茶的那些人聽到聲音,全部站了起來,他們是知曉兩人關係的,此時見他們牽著手,也沒表露什麼,隻當做沒看到似的,朝兩人作了個揖。李欽遠朝幾人點了點頭。做生意的事,原本是不該帶著顧無憂的,這是自古以來,行裡的規矩,可李欽遠卻顯然沒這個顧慮,讓人坐在自己身邊,又給她倒了一盞茶,才和徐遂說道:“徐管事一路辛苦。”徐遂哪裡敢托大,又朝人拱了拱手,“您這是什麼話?我們都是為主家辦事,哪裡談得上辛苦。”又道,“原本三少爺是要親自來的,隻是商會那邊有事拖住了,便隻好讓小的跑了這一趟。”李欽遠笑笑,態度很客氣,“不管是顧三哥,還是徐管事,我這一聲謝,都是該說的。”敘舊完了,他轉頭去問徐雍:“冊子呢?”徐雍連忙把剛才登記完的冊子給了人。李欽遠接過來翻看一番,他從前最厭惡這些東西,如今倒是十分熟練,不過瞬息的功夫,他就合上冊子和徐遂說道:“織雲錦成本價是五兩一匹,如今正是旺季,按照現在的零售價是十兩一匹。”“叢譽,去拿兩千兩銀票。”“是。”叢譽應聲出去,徐遂卻皺了眉,“您這是何意?”李欽遠笑道:“徐管事切莫多心,我心中感謝顧三哥幫忙,但親兄弟都得明算賬,再說這織雲錦本就行翹,恐怕顧三哥為了我也沒少拜托旁人。”“我也不怕你笑話。”“現在臨安這邊的商號全都不肯把織雲錦賣給我,就連周邊幾個地方聽到風聲也都提了幾倍價格,顧三哥這,我還是仗著熟稔少給了的。”他言語溫和,態度謙遜,徐遂剛才心裡還殘留的一口氣也消了個乾淨。“那些混賬東西也就這點本事了,等您日後出頭了,他們就不敢這樣做了。”生意場上這樣的事,太多見了,徐遂也沒多說,眼見叢譽拿來銀票,他也沒再推卸,隻不過拿得時候,隻拿了一張。這次反倒是李欽遠有些困惑了。徐遂笑道:“這兩百匹織雲錦,三少爺隻出了一半,其餘那一百匹......”他看了眼顧無憂,笑意又濃了一些,“是小姐搜羅的。”李欽遠神色微怔,轉頭朝身邊的顧無憂看去。她還乖乖戴著帷帽,讓喝茶就喝茶,讓吃果子就吃果子,從進門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現在被人這樣看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帷帽底下紅了臉,小聲道:“看我做什麼?”藏不住的女兒家柔情。李欽遠心下溫熱,也沒說話,隻是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這丫頭到底為他做了多少事,偏還什麼都不跟他說。徐遂提出告辭:“既然東西送到了,我也該告辭了。”李欽遠聽到這話倒是收回思緒,轉頭同人說,“徐管事趕了這麼久的路,不留下歇息一陣嗎?我讓叢譽幫你們定好酒樓和客棧,你和底下的兄弟們好好休息會。”“不了。”徐遂笑道:“我這還得替我們三爺去其他幾個商號跑幾趟。”如此,李欽遠倒也沒再攔人,起身道:“那我親自送徐管事出去。”徐遂一怔,剛想拒絕,但看到李欽遠的神情,想他是有什麼話要問,便也沒有多言,又朝跟著起來的顧無憂拱手道:“小姐,您多加保重。”顧無憂也朝人斂衽一禮,說了句“保重”。“我去去就回。”李欽遠和顧無憂說了一句,見她點了頭,便送徐遂出去了,叢譽和徐雍也朝她拱了拱手,跟著離開,沒了人,顧無憂便直接把兩片紗簾撩了起來,戴了這麼久,她都快悶壞了。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她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起來朝窗前走去。這片土地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了。她在這沒有認識的人,甚至就連地方也不熟悉......“在想什麼?”李欽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看到她一個人呆站在窗前,從身後抱住她,手攬著她纖細的腰肢,下巴就靠在她的肩上。兩人離得這樣近,頭發疊在一起,就連呼吸也好似互相纏繞著,久違的親近讓顧無憂有些害羞,她低著頭,紅著臉,聲音很低,“沒想什麼。”李欽遠也不說話,隻是側頭看著她。剛才出去的時候,他特地問了一回徐管事近日來的情況,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疼,她這樣怕疼怕吃苦,那十天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一片青黑。“怎麼了?”顧無憂垂眸問他。“......沒什麼。”李欽遠搖搖頭,沒去問她,隻是抱著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收緊了一些,須臾後,他似想起什麼,把剛才那張銀票拿了出來。顧無憂一看到這張銀票就皺了眉,剛要說話,就聽人說道:“這錢,我先不給你了。”嗯?似是沒有想到,顧無憂呆呆地看著他。“我現在手頭能用的錢不多,”李欽遠沒有跟她隱瞞自己的情況,看著她,目光坦然,“等以後賺錢了,再給你。”顧無憂本就不想要這筆錢,但也知曉他的脾性,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並不容易,她心下軟乎乎的,轉過身,窩在他的懷裡,彎著眼眸衝人笑道:“那你之後可得給我加利息。”李欽遠也笑了,他低頭親了下她的唇角,聲音沉穩,像是在許諾什麼珍重的誓言,“嗯,都給你。”兩個人膩歪了好一陣,李欽遠才又問,“那你晚上......打算住在什麼地方?”他說話的時候是有些試探的。她要是想住彆的地方,他就讓徐雍去布置新的宅子,再給她挑幾個伺候的丫鬟,她要是......她會想跟他一起住嗎?顧無憂卻像是聽到了很奇怪的問題,一臉疑惑地望著他,“我們不住一起嗎?”“啊......”平時在自己屬下麵前發號施令,氣勢淩然的李欽遠此時聽到這樣一番坦然至極的話,紅了耳朵,頂著顧無憂這樣乾淨純粹的目光,他彆過頭,好不容易才吐出幾個字,“那,那就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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