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1 / 1)

夜裡。定國公府的正院。顧無忌看著跪在跟前的顧無憂, 臉色十分難看, 手裡那盞好茶再喝不下去,薄唇緊抿, 盯著顧無憂, 沒說話。身邊常山還在勸,“這地涼得很, 您身體弱, 有什麼事起來再說。”顧無憂抬眼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顧無忌,抿了抿唇,還是搖了搖頭。常山見此還要再勸, 顧無忌卻開口了,聲音凜冽,隱藏著雷霆萬鈞, “你們之前是怎麼跟我保證的?那小子要是因為這件事起不來,他就沒資格娶你,我顧無忌的女兒絕對不能嫁給這樣的廢物!”到底是舍不得衝自己的女兒發這樣的火。他喝了一口茶, 把心裡的火氣壓了壓,然後看著人繼續說道, 聲音較起先前緩和了一些, “你和你三哥做得那些事,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但臨安, 你不能去。”說起這個, 又皺了眉。“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獨自一人跑到臨安像什麼樣子?”他也不是真的那麼死板。自打從顧容口中知曉李欽遠這幾個月的作為,他麵上不顯,心裡卻是滿意的,私下也一直讓人打探著,今天剛下朝的時候,常山就把這事和他說了,自然也包括蠻蠻做得那些事......他也沒說什麼,由著她去。可他的容忍絕不包括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跑去臨安。且不說李欽遠和他的賭約還未完成,就說德豐現在的狀況,半死不活的樣子,李欽遠自己都□□乏術,蠻蠻一個人跑到那,每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像什麼樣子?!顧無憂知道爹爹不可能同意。就連剛才三哥聽到那番話,也二話不說阻攔了她。可她還是想試試。讓她待在京城,什麼事都不做,什麼事都不管,她會急瘋的。其實——她現在就已經很著急了,剛才從三哥那邊出來,就小跑著來到了爹爹這,但她還是儘量用最平靜的語氣和爹爹說話,這個時候,她越不能著急,尤其不能哭。要不然爹爹更加不可能答應她了。“爹爹,”顧無憂抬頭看著他,語氣堅定,“我要去。”顧無忌沒想到自己好言好語說了這麼多,得到的還是這樣的回答,他臉一沉,剛要說話,就聽到顧無憂繼續說道:“外祖母和我說,當年外祖父不同意把母親嫁給您,您在王家跪了一晚上,是母親後來陪著您,他們才同意的。”見他神色微頓,似乎是在想那樁往事。顧無憂也沒起來,膝行著到了人的跟前,細白的小手抓著他身上的緋色官袍,仰頭望著他,“爹爹,母親喜歡您,所以她不顧自己柔弱的身體也要在雨中和您同跪。”“我也喜歡他。”“這樣的時候,我想陪在他身邊,即使我什麼都做不了,可我就是想陪著他。”她嗓音溫柔,語氣卻執拗果斷。常山早在父女倆說起舊事的時候就退了出去,此刻,這偌大的屋子隻剩下父女兩人,顧無忌垂下眼簾看著顧無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個月的禮佛讓少女整個人都變得沉靜了許多。這張從前和成黛隻有幾分相似的麵貌,如今竟好似能夠重疊起來。燭光搖晃。他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一年的景象。磅礴的大雨,他跪在王家門前,廊下的燈籠都被風雨吹滅了,他臉上全是雨水,脊背卻跪得挺直,就在這時,有人撐著傘到了他的身邊,那個穿著白衣的女子把手中的傘撐在他的頭頂,輕歎一聲後,手上柔軟的帕子一點點擦拭過他的臉頰。看到她出現。他又是高興,又是焦急,握著她的手,讓她走,生怕風雨壞了她的身體。可她卻隻是滿目溫柔的望著他,什麼話也不說,握著他的手陪著他一起跪在那個風雨不停的夜裡。回憶漸漸消散。眼前出現的是他們的女兒。她也是那麼固執,那麼執拗,不哭不鬨,卻讓他毫無辦法。顧無忌喉間一哽,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抬起寬厚的掌心覆在她的頭頂,啞著嗓音,問她,“你就非去不可?”顧無憂毫不猶豫地點頭。顧無忌沉默地看了她良久,須臾之後,他閉上眼睛,長歎一口氣,“你先回去吧。”並沒有給人一個答複。顧無憂雖然心中焦急,但也知曉這個時候說得越多,反而越惹爹爹不快,她輕輕應了一聲,又起身朝人斂衽一禮才離開。等她走後。顧無忌一個人靜坐許久,才朝外喊道:“常山。”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頭推開。常山走了進來,低聲問,“您有什麼吩咐。”顧無忌淡聲吩咐道:“明日你親自護送小姐去彆莊養病。”常山一愣,抬頭看著顧無忌,見他望著半開軒窗外頭的蘭花,半響才反應過來,低低應了一聲“是”。翌日。定國公府一大早就開了門。常山親自領著一隊精兵,護送“顧無憂”往東郊的彆莊養病,一路上並未遮人耳目。這病來得稀奇,至少定國公府的下人們都十分奇怪,為什麼昨兒個還活蹦亂跳的五小姐今日突然就病了,還得送去彆莊養病,可主人家的事,他們哪裡敢多言,頂多是心下腹誹幾句。而此時的摘星樓。那個本應該在馬車裡的顧無憂卻好端端地坐在軟榻上。顧瑜和顧九非今天也沒去上學,就在屋子裡陪著她,相比顧九非的沉默,顧瑜的話就多了,她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顧無憂,又氣又急,“你知道臨安是個什麼情況,就這樣過去?要是路上出什麼事可怎麼辦?”顧無憂柔聲寬慰道:“我坐得是三哥準備的船,他吩咐徐管事親自運送貨物去臨安,還派了不少護衛保護我,不會有事的。”“你——”顧瑜張口,又辯不過她,隻能氣呼呼地說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死心眼的,不就一樁生意,沒了就沒了,大不了以後再做就是,再不然,你讓人把東西運過去就是,乾嘛非要走這一趟?”顧無憂笑笑,卻不說話。她知道阿瑜他們不理解,她也知道自己過去做不了什麼,可她想陪著他,無論他是好是壞,她都想陪在她身邊。顧瑜勸不住她,便去拉顧九非,“九弟,你來勸勸她。”顧九非被推到了前麵,他就站在顧無憂跟前,少年身形如竹,此時垂著眼簾看著顧無憂,卻沒有出口相勸,隻是問她,“你非去不可?”見人點了頭,便也隻是一句,“那就去吧。”“你——”顧瑜在一旁瞪大眼睛,“我是讓你勸他,你,你們......”她看看顧無憂,又看看顧九非,氣得起來又坐下,最後還是忍不住摔了簾子出去。顧無憂似乎也沒想到顧九非會說這樣的話,她在一怔之後,那雙眼睛又慢慢沾了笑意,彎彎的跟掛了兩個新月,她拉著顧九非坐在自己身邊,發覺少年局促的身形,柔聲笑道:“爹爹身體不好,這次估計又被我氣到了,回頭你記得多看著他一些。”“昨兒夜裡我聽他喉嚨有些啞,我讓廚房準備了秋梨膏,回頭他下朝回來,你記得讓人送過去。”“嗯。”“祖母年紀也大了,她雖然明麵不說,但私下也沒少為我的事操持。”顧無憂輕輕歎了口氣,聲音也弱了一些,“我不孝,由得家裡長輩為我的事頭疼,沒臉去見她,回頭你幫我把那卷經書送過去。”顧九非看她一眼,仍是沒說什麼。十五好似也察覺出什麼,最喜歡的堅果也不吃了,就一直窩在顧無憂的身旁,緊緊貼著她......顧無憂看它一眼,心下生憐,動作輕柔地撫了撫它的頭。話卻是和顧九非說的,“我這次沒法帶它走。”“白露紅霜去了彆莊,其他丫鬟怕是降不住它,好在它還算聽你的話。”顧無憂抬頭看著顧九非說,“等我走後,就勞你多顧著一些。”“知道。”屋子裡又沉默了片刻。顧九非看著顧無憂,很想張口問一句,你就沒有彆的話再說?所有人你都想到了,為什麼......心下念頭剛剛浮起,他突然就被人抱住了,顧無憂溫柔的手覆在他的後背,輕輕拍著。“你要好好的。”“平時讀書也彆太辛苦了,我聽你身邊的小廝說,你每天子時才睡。”就像是乾涸的泥坑裡突然被人灌進了一汪清泉,顧九非剛才還緊緊抿著的唇終於鬆開了,他似乎還是有些拘束的,手抬起又放下,最終不大習慣的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啞著聲音說,“你也要好好的,我們......在家等你。”顧無憂紅了眼眶,輕輕嗯了一聲。簾子被人打起,顧瑜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進來,看到姐弟倆,抿著唇,撇過頭,不高興的說,“三哥說了,要走了。”“好。”顧無憂點點頭,站了起來。走到顧瑜身邊的時候,她也輕輕抱住了人,顧瑜身形一僵,沒掙開,乾巴巴的問道:“你乾嘛?”“阿瑜,彆生我的氣,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誰管你?”顧瑜張口就駁了過去,最後還是嘴硬心軟地回抱住人,歎道:“到了那記得給我寫信,有事就說,彆瞞著。”顧無憂笑著應道:“好。”“李欽遠那個小子也不知道是幾世修來的福氣......”顧瑜還是很不高興,但也沒再說什麼,拉著人的手,替人把帷帽戴好,“走吧,我送你出去。”顧無憂點點頭,沒阻攔。幾人往外頭走去,快走到府外的時候,顧無憂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她自知不孝,對不起爹爹,也對不起祖母......可爹爹祖母身邊總歸還有人陪著,大將軍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她閉了閉眼,等睜開眼的時候,義無反顧往外走去。......正院。顧老夫人端坐在羅漢床上,看著謝嬤嬤送進來的佛經,手裡佛珠不斷,聲音平淡:“走了?”“走了。”謝嬤嬤輕聲答道:“七小姐和九少爺親自送人上的船,回來後,九少爺便把這卷佛經送了過來,說五小姐沒臉來見您,讓您彆生氣。”“有什麼好生氣的?”顧老夫人語氣平平,“我要為了這些事生氣,早二十多年前就要被她老子氣死了。”說完又搖搖頭,把佛珠套到手腕上,朝人伸出手,“給我吧。”謝嬤嬤連忙遞了過去。顧老夫人接過後,低頭翻了幾頁,上頭字跡娟秀又不似尋常女兒柔弱無依,歎一聲,“這條路既是她選的,由著她去,日後好壞總歸也隻能由她嘗了。”又問,“阿迢呢?”謝嬤嬤聲音又低了一些,“昨兒夜裡又咳了,今天派了大夫過去看了,服完藥歇下了。”顧老夫人擰了眉,聲音帶了些急切,“怎麼不早些與我說?”見她麵露難色也知曉是顧迢瞞著不肯說,她又歎了一聲,手握著那卷佛經,半響才開口:“沈家那個孩子要回來了吧?”謝嬤嬤看她一眼又低下頭,抿著唇,輕聲說:“幾日前來了幾個小廝,開了沈家的大門,灑掃洗塵,估摸著......沒幾日,就要到了。”本以為她還有話要問,但等了許久卻隻是等到一聲歎息。十天後。顧無憂一行人到了臨安碼頭。徐管事看著立在甲板上披著豆青色披風的少女,恭聲道:“小姐,該下船了。”“嗯。”顧無憂點頭,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徐管事聽她嗓音,擔憂道:“您沒事吧?”顧無憂搖搖頭,很輕的吐出兩字,“沒事。”怕人擔心,不等人說,又道:“走吧。”轉身的時候,她露出一張麵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這十天的水路可把顧無憂折騰壞了。她從前出行不是騎馬就是坐馬車,這船還是頭一次坐,頭一天就受不住了,吐了個昏天暗地,嚇得徐管事當場就想把船往回趕,最後還是被她攔住了,這船才能如期抵達臨安。可船是到了。她的身形較起十天前卻瘦了一大截。船上的夥食自然比不得家裡,她又暈船,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本來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現在已經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倒是襯得那雙杏兒眼越發水靈。徐管事跟在她身後,忍不住歎道:“要是讓國公爺和三少爺瞧見,肯定該心疼了。”顧無憂回頭,柔聲說,“你可彆和他們說,省得他們擔心。”“您......”徐管事張口想勸她,可想到這一路她的果斷,又吞了回去,隻能小心服侍人上了馬車,轉頭又去吩咐其他人搬運貨物。等幾刻鐘後,一行人往德豐商號去。顧無憂靠坐在馬車,纖細的手掀起半截子車簾往外看,她以前不是待在琅琊就是在京城住著,這還是她第一次來江南。她有些新奇的看著外頭,走在路上的男女老少各個穿著單薄的春衣,沿街的那些高樓建築雖不比京城氣勢磅礴,但勝在精美婉約,雕梁畫柱美輪美奐,時不時還能聽到畫舫上的女子唱著江南小調。這是一個全新的,她從未涉及的地方。顧無憂有些緊張,在這裡,她再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樂平郡主,沒有人認識她,可她竟然不覺得害怕......垂眸去看腰間的那隻香囊,她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很快。她就要見到她的大將軍了。他一定會很驚訝吧?想到他很有可能出現的表情,顧無憂忍不住又彎了唇。又過了幾刻鐘,馬車停在德豐商號門口。徐管事讓她先待在馬車裡,自己先下了馬。他們這麼一行人,很快就吸引了一群人的注意力,叢譽今天正好在總店,聽到外頭的動靜就走了出來,看到這一群人還有站在馬車旁的徐遂,愣了好一會才迎過來,驚問道:“徐兄怎麼來了?”他們先前在同一條船上待了月餘,自然熟悉,又掃了一眼那些東西,他心下又驚又喜,激動道:“這,這是......”徐遂朝人拱了拱手,喊了一聲“叢兄”,而後笑道:“三少爺知曉李公子出事,讓人把京城能搜到的織雲錦都送過來了,這其中有不少是咱們家五小姐搜羅的。”叢譽是李欽遠的親信,自然知曉他們東家和樂平郡主的事,此刻聽聞這話,連忙朝人拱手,“徐兄一路辛苦,等你回去一定要替我們感謝三少爺和樂平郡主。”“這,真的是太及時了。”徐遂笑了笑,“三少爺那邊,我自然會帶到,至於郡主那......”他沒把話說全,而是看了一眼馬車。叢譽一怔,顯然是沒反應過來,順著他的目光往一旁的馬車看,不等他說話就瞧見車簾被人掀起,一個姿容絕豔的美人就坐在裡麵,見他看過去便朝他點了點頭。“郡,郡主?”他結結巴巴喊道,差點要給人跪了下來。顧無憂見他這樣,笑著攔了一把,聲音溫柔,“叢管事起來吧,這裡隻有顧小姐,沒有樂平郡主。”徐遂見他一臉迷惑,便壓著嗓音補了一句,“郡主還在彆莊養身體。”叢譽一聽這話就明白過來,連忙改口,“顧小姐。”他們在這說話的時候,李欽遠也正好帶著徐雍往這邊過來,他們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這十多天來,他們又是聯係繡坊,又是聯係其他商號,就算高價購買,也隻是收進了百來匹。臨安這一帶的人好像都打了商量似的,無論他們出多少價也不肯出。繡坊的人手又不夠。再這樣下去,恐怕就算到了日子也來不及交付。徐雍見他臉色難看,便低聲勸道:“您彆擔心,我已經讓人去周邊城市問了,有多少咱們就先收多少,繡坊那邊也還在加工,咱們趕一趕,還是能成的。”李欽遠點頭,連日來的勞頓讓他嗓音都有些啞了,“讓底下的人辛苦這陣子,事成後,我有重賞。”徐雍自然應是,又勸道:“您這陣子也辛苦了,今天店裡沒事,您還是先回去歇息下吧。”“我有分寸。”卻是不肯歇息。徐雍知他脾性也沒再勸,餘光瞥見總店門口的一行人,一愣,“徐遂怎麼來了?”聽到這個名字,李欽遠掀了眼簾看過去,可率先入他眼睛的卻不是徐遂,而是坐在馬車裡的一個身影,半截車簾擋住了她的麵容,他坐在馬上,以他的角度看過去,根本瞧不見那人長什麼樣。可他就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邊的人好似還沒注意到他們的到來,李欽遠手牽著韁繩,目光呆滯的看著那輛馬車,片刻後,他突然就跟瘋了似的,小腿夾著馬肚,策馬朝那邊奔去。剛剛停滯的心跳突然加劇。伴隨著馬蹄聲,發出咚,咚,咚的聲音......馬蹄聲越來越近,顧無憂自然也聽到了,她似乎感知到什麼,手裡握著的半截車簾又卷起一些,她看著不遠處,有人正策馬朝他奔來,來人潑墨般的長發用白玉冠半束,餘下皆散在身後。較起元宵分彆,他看著成熟了許多,也內斂了許多。這樣望過去,顧無憂竟然能把他和後來的大將軍重合在一起,可當他翻身下馬,急著向她跑來的那刹那,她又恍神過來,還是不一樣的。她彎著眼眸,笑看著他。等人氣喘籲籲跑到馬車邊的時候,她抬手握著帕子替人擦拭掉額頭上的汗,迎著他尚還存著怔忡的目光,笑道:“李欽遠,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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