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門外傳來雷鳴一般的動靜時,天還未亮。昭夕正在做夢,夢回九歲。夢境無比清晰地回溯到那年冬天,孟隨偷了媽媽的錢,叫上她,兄妹倆溜到後海邊上擼串。昭夕今年二十七了,自從高中立誌要考表演係,就再沒碰過燒烤。本科時聚餐的局倒是不少,畢竟都是大學生,有事沒事就愛約個宵夜。桌上的燒烤堆成小山,大家熱熱鬨鬨地招呼彼此:“吃!今晚彆管什麼卡路裡,就圖個儘興!”結果雷聲大,雨點小。都是學表演的,嚴格控製體重,誰沒在秤上被老師抽過倆後腦勺?再說了,誰知道你是不是指望我吃肥了,哪天來個劇組挑演員,順理成章挑走貌美如花的你,篩掉了珠圓玉潤的我?最後就是一群人,人手一大肉串,看樣子吃得都挺嗨,然而十分鐘過去,二十分鐘過去,手裡還是那一串,動都沒動過兩下子。再後來結賬走人時,個個嘴上都還直呼爽。來收拾餐桌的服務員永遠都是一言難儘的表情,望著桌上原封不動的串,再看看那群仿佛酒足飯飽的人……你們真不愧是演員!我宣布,這一屆個個都是奧斯卡影帝影後的水平!總之,為了把美貌保持在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昭夕已經餓了很多年。所以難得夢見大快朵頤的場景,她在夢裡都快哭了。手裡拿著香噴噴的羊肉串,她努力吸鼻子,反複回味著,哪知道剛要入口,就見一陣地動山搖,手裡的串不翼而飛。地震了?!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美夢戛然而止。有人在敲門。還敲得非常猛。平常被人吵醒,那叫起床氣。從百年難得一遇的美夢裡被吵醒,這叫起床氣plus。昭夕黑著臉開門,還沒看清小嘉的臉,她就像隻小麻雀似的呼啦啦撲了進來。“啊啊啊老板,你絕對不會相信發生了什麼!”昭夕把門重重一關,回頭看著她,“你也絕對不會相信待會兒會發生什麼。”她刀呢。來人啊,提刀來!小嘉已經完全顧不上她在說什麼,隻想第一時間把大新聞告訴她。可她激動得語無倫次,乾脆把手機掏出來,飛快地點開微博界麵――“快看,你又上熱搜了!”昭夕的表情迅速凝滯片刻。這算什麼幾把好消息?“快看啊老板!哈哈哈,我都不敢相信,一覺醒來怎麼會有這種好事!簡直是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你大學專業是成語接龍嗎?”看她那興奮的樣子,昭夕都愣住了,接過手機一看。………………她不僅上熱搜了。還和林述一一起承包了熱搜前三。熱搜第一:昭夕沒睡林述一。熱搜第二:林述一自薦枕席。熱搜第三:昭夕林述一視頻曝光。昭夕拿著手機,半天沒回過神來。小嘉已經迫不及待搶了回去,點出個視頻,又塞給她。“你絕對不會相信這視頻發在哪裡。”短短五秒的視頻,清晰流暢。場景是與她一門之隔的走廊,原本空無一人,伴隨一聲氣壯山河的“滾”,忽然有人被踹出了門,踉踉蹌蹌往走廊上一撲。同一時間,一隻拖鞋飛了出來,寂寞如雪地滾落在地。下一秒,她氣勢如虹地出現在房門口。“自薦枕席,問過我感不感興趣了嗎?”視頻裡的她撿起拖鞋拍了拍,重新穿好。而地上的林述一狼狽抬頭,正臉恰好被監控器捕捉得一清二楚。五秒鐘,當天的事態一目了然。g?怎麼會……昭夕怔怔地拿著手機,張嘴不知該說什麼。小嘉喜極而泣,一把抱住她――“蒼天有眼啊!到底是哪個好心人這麼義薄雲天,這份恩情,老板你下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啊!”昭夕:“……”那倒不至於!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小嘉忽然抬頭,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著她。“對了,你知道這視頻發在哪兒的嗎?”“……不是微博嗎?”“不不不,再具體一點!”小嘉噗的一聲笑噴了,“就發在林述一的超話裡!”昭夕:“!”整整一上午,微博崩了好幾次。今天並非周末,而是工作日,忽然爆出這樣一個重磅炸↑彈,可想而知上班的上學的有多少在渾水摸魚,無心正事。林述一自然不必多說,他的工作室這會兒已經炸了。昭夕也無心拍戲,整個劇組都沸騰了,前一陣有多萎靡不振,這一刻就有多揚眉吐氣。畢竟是輿論時代,當初事情報出來,很多人當麵不敢說,背地裡或多或少在埋怨昭夕:身為導演,鬨出這麼大的新聞,怎麼可能不影響票房?眼下雨過天晴,胸口的大石紛紛落地。值得一提的是,黃線內的氣氛也很不同尋常。吃盒飯時,於航摘了安全帽,意味深長地走到程又年麵前,清清嗓子――“那什麼,我說兩句啊!”程又年抬頭看著他。“身為咱們保密工程的小頭目,程又年同誌,還有你的搭檔羅正澤同誌,今天的工作狀態必須要點名批評。”“……”“上班時間,不務正業,玩什麼手機呢!”於航擠在兩人中間,坐了下來,“哼,傍上富婆也不說,現在還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了。怎麼,過兩天是不是準備辭職回家,好吃好喝,伺候富婆去了?”羅正澤噗的一聲笑出了聲。程又年扒拉兩筷子飯,不緊不慢閣下飯盒。“是啊,你嫉妒?”於航:“呸,我嫉妒個鬼!”倔強不過兩秒,也跟著放下飯盒追上去,“咳,富婆可有姐妹?沒有姐妹,兄弟也能湊合。”當天中午,小嘉就去酒店前台、經理辦公室都走了一趟。回來還是一頭霧水。“酒店說沒人動過監控,不是他們發的。”魏西延也坐在昭夕房間裡,二郎腿一翹,“會不會哪個員工是你影迷,不忿你被人黑,乾脆趁職務之便,把視頻給你發網上去了?”小嘉連連點頭,“有這個可能,畢竟讓酒店知道可能會給開除,所以就做好事不留名了。”昭夕還拿著小嘉的手機在看微博。視頻是在林述一的超話裡出現的,很快掀翻了天。清晨醒來,他的眾多粉絲看見這個消息,反應都很一致――“不可能!”“哥哥怎麼可能會是這種人!”“視頻是假的!”“絕對是後期配音了!”“畫麵可能都是合成的!”他們帶起了一波新的節奏,辱罵昭夕是心機婊,合成假視頻,往林述一身上潑臟水。但網友千千萬,林述一的粉絲隻占很小一部分。輿論的大方向依然是相信事實。昭夕很少看微博,彆人的事與她無關,不必浪費時間。她的事自己最清楚,也無須從他人口中了解。今天純屬過分震驚,不親眼看看還以為在做夢。原以為視頻爆出就夠出乎意料了,沒想到令她驚訝的還有後續。第一件事,在那個視頻下麵,出現了無數為她發聲的人。她慢慢地往下看,忽然眼眶一熱。有一個小姑娘是這樣說的:“默默喜歡昭夕很久了,每一次在微博上看見她的名字,都要難過一陣,因為永遠是黑料。好像大家都隻關注她的家庭背景,她的感情狀況,她的小道消息,都沒人記得她曾經帶來的感動。大家都這麼健忘嗎?當初認識她,明明是因為那個堅毅又動人的木蘭啊。作為一個演員,她已經非常稱職了,比這個圈子裡的大多數人都要出色,不是嗎?為什麼那麼多演技糟糕的明星還能過得風生水起,糟糕的作品一部接一部,而真正的好演員卻要因為你們的言論退出銀幕啊?我真的太替她惋惜了。”昭夕在那條評論下駐足很久很久,眼底一片潮濕。第二件事,林述一的粉絲裡居然也有幫她說話的。在超話鋪天蓋地的罵聲裡,忽然出現一條評論:“我是哥哥的粉絲,整整一年,從他剛出道起就粉他了。後來我成了後援會的會長,很多人因此認識我。對這個視頻的真假我不做評論,但有件事想告訴大家。上個周五,我和後援會的幾個‘元老’一起去了塔裡木,是的,就是昭夕正在拍電影的那個片場。1群2群裡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畢竟當時是大家呼籲我們去找昭夕討要一個說法,我們才付諸行動的。當天在酒店堵到了昭夕,我們圍著她人身攻擊,難聽的話不計其數。可出人意料的是她沒有讓保安趕走我們,也沒有回以同樣的辱罵,反而勸我們想罵就在網上罵好了,千裡迢迢跑去塔裡木會讓父母操心。她甚至給我們開了房間,買了零食和飲料,第二天還讓工作人員親自送我們去機場。對了,那天她的身邊還有一個很帥很帥的男人,圈外人,顏值並不比我們的哥哥低,我們猜那是她男朋友。說這麼多,不是想引導大家懷疑自己的偶像,可事實擺在眼前,我想說昭夕似乎確實不是我曾經想象的那種人。你們也許會說她在演戲,在騙我們,但是麵對麵時,我相信一個人的溫柔和善意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今天的視頻我看的很難過,多的話也不想說了。發出這條評論,我知道大概這個後援會的會長我當不成了,但這些都是我應該說出來的,我無愧於心。”在這條評論之下,無數粉絲質疑她、抨擊她。可也有那樣幾條彌足珍貴的話語,是幾個小姑娘一邊克製住沮喪難過,一邊在屏幕的另一頭發出的聲音。她們說:“那天我也在場,是真的。”“我不知道該信誰,我寧願相信這是誤會一場,哥哥和她誰也不是壞人。”“都散了吧,真真假假,知道了真相也許反而更難過。”……昭夕抬起頭來,半晌不語。魏西延看看她,嚇一跳,“不是吧,你哭了?”小嘉也呆住了,“怎麼,又有反轉嗎?是不是又有人罵你了?”“誰哭了?我是那種矯情的人嗎?”昭夕把手機一關,蹭的跳下床,“走,開車去市區!”“去市區乾嘛?”“今天不拍了,放一天假,去買大魚大肉慶祝一下,我要請全劇組吃飯!”“啊啊啊,吃什麼?”她停頓片刻,想起早上未做完的美夢,“……串和火鍋?”下午六點半,夕陽隱沒在山嵐後。程又年和羅正澤從電梯出來,風塵仆仆,饑腸轆轆。剛走幾步,愣住了。走廊上,昭夕懶洋洋站在房間門口。“回來了?”她低頭看眼手表,“我猜也到點了。”羅正澤眼睛一亮,小狗似的搖著尾巴跑了過去,“女神你找我?”“找你們倆。”她目光明亮看過來,推開身後的房門,“今天我請吃飯。”劇組人多,也不可能湊一桌吃飯,她、小嘉和魏西延采買一下午,拖了一整車東西回來,一一分發到每個房間。魏西延和一群大老爺們兒喝酒去了。這時候孤僻的昭夕才發現,她居然隻有一個助理可以陪同吃飯。這也太慘淡了吧!她很快想到什麼,嘿嘿笑起來,囑咐小嘉在房間裡把火鍋和烤肉的食材都備上,自己掐著點到走廊上等。對門不是還有個包工頭和他的小尾巴嗎?一個賞心悅目的荷爾蒙本蒙,一個是她的忠實粉絲兼究極捧場王,湊一桌打麻將都夠了,何況吃個火鍋呢?麵對她的火鍋邀請――“你、你知道了?”羅正澤還以為視頻的事露餡了,摸摸後腦勺。反倒是昭夕一愣,“知道什麼?”說話間,程又年很快走到了眼前,不動聲色拉了把羅正澤,“……知道我們辛苦一天,饑腸轆轆了。”昭夕驀然失笑,下巴朝房間裡一努。“今天是我的大好日子,見者有份。”說完,似笑非笑盯著程又年,“你不會不給麵子吧?”羅正澤往屋裡探頭探腦,“吃什麼啊,好香。”屋裡的小嘉在熬鍋底,笑嘻嘻地說:“吃火鍋呀。”羅正澤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起來,像兩簇熾熱的小火焰。他迅速扭頭望著程又年,“吃嗎?”嘴上是疑問句,眼底是祈使句――“求你了!”“快答應!”“臭弟弟想吃火鍋!”程又年看他一眼,又對上昭夕的視線。她在明晃晃地表示:可彆給臉不要臉啊包工頭。他眼底略有笑意,雲淡風輕道:“既然你堅持,那就――”沉吟片刻,吐出五個字:“勉為其難吧。”昭夕:“?”你說的這叫人話嗎?她麵無表情,“給你個機會,重新組織一下語言。”程又年與她對視片刻,唇角鬆動,“謝謝邀請。”昭夕心滿意足笑了,“這還差不多。”話音剛落,又驀地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說了什麼。等等,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卑微了?請客吃飯的明明是她,怎麼他一副賞你這個臉的樣子,她就有了心滿意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