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的春節, 富小景家還是繼續租房住, 隻不過兩居換成了三居, 寬敞了不少。顧垣來那天是臘月二十九, 晚上的飛機, 富小景老家的小城沒有機場,顧垣還得從省城轉機。明明下午去也不晚, 富小景一大早就準備出發。她先前暴飲暴食胖了幾斤,為免顧垣認不出她來, 吃了一周的素,好不容易瘦了回去。姥姥在一旁剪窗花,一邊囑咐她, “要是太晚了, 就在省城住酒店吧。”富文玉在一旁看笑話,“您這麼說正趁了她的心。她現在在這兒, 心就不知道飛哪去了。”又問, “你給他訂酒店了嗎?”“訂了。”她也沒打算讓顧垣來家裡住, 家裡都是女人, 就他一個男人住進來算怎麼回事。她開著富文玉的車去機場接顧垣,臨行前特意在黑大衣外戴了條紅圍巾,她的頭發三個月前剪了, 早就捐給了醫院腫瘤科, 此時又長了不少,堪堪到肩膀。她站在出口等顧垣,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 腳尖在底下劃圈,前天她剛同他視頻過。他們每天都要視頻一次的,也不是每次都說話,各自忙手邊的事情,偶爾看一眼對方。她開始時很鄭重,還要花五分鐘的時間化妝,選衣服也要花很長時間,後來就越來越隨便,趿著拖鞋頭發上抓個揪也能毫無愧色地麵對他。也是奇怪,每次顧垣從那邊長時間注目她時,她總能感知到。她對著他越來越不講究,唯獨不能在他麵前長時間地吃飯,麵對麵是另一回事,對坐著吃飯總不能時刻都盯著她。她的吃相雖不能說難看,但不能說多美。他看著她,總覺得不自在。唯二兩次,兩人隔著視頻對坐吃飯是各自的生日,因為忙不能聚在一起,就對著吃麵。她不見到他,一直想,可真見到了,又怕,仿佛又回到了她小學彙演前夕,總覺得自己沒準備好。她從包裡拿出小鏡子照,左看看,右看看。11月,顧垣也說要來,富小景剛收拾好房子,又聽他說來不了了。以至這次,她一刻不看到他的臉,就疑心有意外發生。顧垣出來時,按照富小景預想的,她應該撲上去抱他,可真見到他的臉,她的腳卻定在那兒,眼睛酸澀,嘴角顫動,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等顧垣走過來抱住她,富小景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這次是真的。”出了機場,富小景開著富文玉的車送顧垣回她所在的小城。她來機場前去了一趟顧垣說的俄國館子,那裡的沙拉倒已經不用香油拌了,她總覺得顧垣關於這座城市的記憶並不快樂,所以也不打算讓他此處停留過久。今天是臘月二十九,天上的月亮隻殘留著個小月牙。顧垣的母親仍睡著,他錄了音頻給護士,天天給她放,都是過去的一些事情,他還是希望她能夠醒過來。等她哪天醒了,他或許能帶她回以前的家看看。房子習琳一直有幫他們打理,還拍過照片給他,還是原來的老樣子。習琳前幾天去了馬來西亞,電話裡她同顧垣玩笑著抱怨,你肯定想不到,我五十多了竟還能被父母催婚。富小景開車經過當年的音樂廳,不遠處竟仍有賣棉花糖的,他讓富小景停車,下車買了兩個大棉花糖拿給富小景。富小景把一個塞到顧垣手裡,“我吃不了,給你一個。”富小景找地兒停好車,兩人一邊走一邊吃棉花糖,富小景邊吃邊笑,“我以前想不出你吃棉花糖是什麼樣,今天看到……”“特彆滑稽?”“不,你可真是一個上好的棉花糖廣告。”富小景吃完棉花糖,走在顧垣身後,把手放到他的大衣口袋裡,走遠處看,像是在背後抱著他,事實上也沒什麼差彆。有寒風吹過,富小景把臉貼在顧垣背上,她閉著眼,跟著顧垣一路走。顧垣的大衣口袋倒是很大,他在口袋裡握著她的手,也有空間。走著走著就走到那家糕點店,顧垣的手指在富小景掌心劃圈,“進去看看。”當初富小景眼巴巴地看著他,說裡麵的蜜三刀好吃,蝴蝶酥好吃,芝麻酥好吃,千層酥好吃,都好吃。可他兜裡隻有一塊錢,隻能給她買一個棉花糖。她早就忘了給他買棉花糖的人,卻愛上了吃棉花糖。顧垣買東西的時候過於豪爽,富小景站在一邊建議:“你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我媽也不喜歡,姥姥也吃不了,我最近也不能吃太多甜的。少買一點兒。”“你怎麼不能吃?”她剛吃了一個星期的素,要是把他買的都吃了,恐怕比吃素前還要胖,不過她很快也加入了購買隊伍,她自己不吃,可以拿來送人。媽媽的朋友、姥姥的牌友還有她的一堆舊識。兩人空著手進去,拎了幾大盒子出來。富小景最終開到小城酒店,按理說她應該回家的,富文玉的車停在酒店門口,備不住被哪個熟人看見。小城裡總是有很多熟人的。可她還是跟著顧垣一起進了房間。她笑著挽著他的胳膊,“現在兩個人住在一起,不用結婚證了。”她知道顧垣在國內的那些年,他倆這種未婚男女開房是會被查的。怕自己的話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又說:“我要再大兩歲就好了,我媽現在總覺得我不成熟。”富小景一進門就除去大衣,露出一條紅裙子,她主動去解顧垣的大衣扣子,把手放到顧垣的大衣口袋裡,踮著腳去吻他,吻著吻著顧垣就把她裹到了大衣裡,兩個人合成了一個人。淩晨五點,富小景被隔壁的聲音吵醒,嘀咕著,“這都幾點了。”這也算酒店裡最好的房型了,竟然這麼不隔音,富小景有點兒後悔晚上住這裡,倒不是因為被吵醒了,而是怕自己之前的聲音被聽了去,她的聲音雖沒那麼大,可這裡畢竟不隔音。顧垣雖然了解她,但此時也沒猜出她的心思,隻把耳塞給她塞好。富小景的嘴張開又合上,她想問顧垣自己的聲音大嗎,又沒好意思問出口。除夕那天,顧垣去富小景家。進小區時,富小景很熱情地同門口大保安大爺打招呼,感謝他前天幫姥姥提買菜的大籃子,說著還送了一個糕點盒,順便介紹了下她的男朋友。門口貼的對聯是富小景寫的,富小景沒掏鑰匙,而是直接按門鈴。按完門鈴,她去握顧垣的手。姥姥倒是一貫的笑臉迎人,富文玉也衝顧垣笑了笑,邊笑邊數落富小景,“怎麼東西都讓人家拿著,你接一下。”“你真是貼心,送的按摩椅我天天用它按摩。”姥姥進門就招呼顧垣喝茶。顧垣這才知道富小景以自己的名義送了姥姥一個按摩椅。富小景這會兒長了心眼,怕顧垣這次再做出一箱子香水被拒收的事,直接列了單子給顧垣讓他照著上麵買,都是些富文玉平常用得著的,以他倆的名義送給她。下午包餃子,富小景偷懶兒,一直教顧垣擀皮。姥姥看了眼富小景,笑著說:“他們男的在這方麵手笨,你就彆為難他了。”富文玉瞪了老太太一眼,心道這老太太真不懂事,一句話就把家務攬到了富小景身上,“男的手怎麼笨了,大廚不竟是些男的嗎?我看顧垣的手比你外孫女強多了。”富小景忙附和:“他比我手巧多了。”顧垣此時也不好說謝謝誇獎,除了笑也沒彆的法子。晚飯,顧垣又吃到了銅錢餃子。姥姥第一個恭喜他,富小景假裝抱怨,“你運氣怎麼這麼好,我一次都吃不到。”說著她拿餃子在醋裡蘸了蘸,對著顧垣說,“我從小就愛吃姥姥做的臘八醋,要不你也嘗嘗。”富文玉看了富小景一眼,心裡歎道,她這女兒越大越小孩子氣。當著富文玉和姥姥的麵,顧垣把富小景無名指上的黃銅戒圈換成了鑽戒,鑽戒倒不太大,平時戴著也不覺多誇張。兩位長輩都沒發表看法,富小景權當她們默認了,她決定從今以後兩枚戒指換著帶。快到零點時,富小景開車去空曠處放煙花。當煙花在夜空中綻開時,富小景一把抱住了顧垣,很快她覺得不好意思,又去抱母親和姥姥。零點時,富小景偷著踮腳親了下顧垣,富文玉臉朝向遠處的煙花,假裝沒看見。回家路上,姥姥主動提出讓顧垣住富小景房間,富小景和自己一起住,“這種日子住酒店算怎麼回事?”淩晨四點,富小景踮著腳偷偷溜入自己的房間,她本來進去是想往顧垣襪子裡塞壓歲錢,沒成想房間裡的燈仍亮著。“你怎麼還不睡?”“我總覺得你要來。”他想,富小景注定要在他的生命裡出現,還好,沒太晚,他等到了。富小景並沒想這麼深,她隻是遺憾,看來隻有明年才能往他襪子裡塞壓歲錢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