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八年。我是陳未軒。“這是陳未軒太醫,是太醫院左院判陳老太醫家的公子。”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靜婉時,蘇沫兒姑姑的介紹。這樣的介紹,我已經不止一次聽過,以後還會再聽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擺脫。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與靜婉的第一次正式見麵,會是這麼個場景。在幾個月前,靜婉這個人對我來說,隻是一個彆人口中的名字。再見麵,她是婉答應,而我是陳太醫,是太醫院左院判陳老太醫家的公子。彆人都說我傻,死腦筋,隻知道醉心醫學,從不出去耍玩,導致至今獨身一人。太醫院的灑掃匡嬤嬤說要給我介紹一個女子,說是慈寧宮的一個小宮女,在太後跟前侍奉,名叫靜婉。匡嬤嬤對我說,靜婉賢惠臻淑、落落大方,若是讓我父親去太後麵前說上一說,也可以成就一段良緣。我微笑著沒有回應,打算置之不理,畢竟比起成家,立業更重要。隻是,沒想到,後來,父親也對我說,太後跟前新進的幾個服侍宮女,都挺大家閨秀的,問我有沒有喜歡的。若是有,哪怕覥著臉去求太後,也行。我沒有說話,父親卻又和我說,有一個叫靜婉的宮女,善良大方,與我也相配。當然了,還有一個叫雪蝶的,雖然家世上差了一點,但做事利索,心地善良,但也般配。靜婉?到底是怎麼樣的女子,讓那麼多人上心呢?後來,我隻在慈寧宮遠遠地看到她一回,再見就是此刻了,在花舞堂。靜婉冊封為常在的時候,我知曉。匡嬤嬤還道可惜,沒想到那麼好的姑娘,原來是太後留給皇上的。父親在得知聖旨後,也是責怪我,為什麼沒有早些定下來。如今我看到的靜婉卻是因為得罪皇後,而被降位,沒有得到太醫及時醫治的婉答應。不過,病了一個月的靜婉,不僅僅是受寒,更關鍵的是,她有心病,對於繼續活下去並沒有多強烈的心病。“婉答應的病情並不是很厲害,臣回去開了藥著人送來,婉答應按時服用,不出三天定會有所好轉。隻是,有句話,不知臣是否當講?”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心裡竟然有些難受,忍不住想要勸慰一兩句,雖然這本不是我的職責。但若是依照宮裡的規矩來說,我這是冒犯了主子。“陳太醫但說無妨。”靜婉很是灑脫,我這冒犯,她也沒有在意。“婉答應切莫思緒過重,人這一生很是短暫,看儘天下繁華,才不枉此生。”我雖然從醫,但是還是很想有一日能遊遍天下,隻是父母在不遠遊。“多謝陳太醫提點,靜婉明白了。”雖然低著頭,但我還是感覺到靜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應下。我心裡鬆了一口氣,這麼好的一個女子,不該在宮裡鬱鬱而終。好在很快,靜婉就振作起來了,也慢慢得了皇上的寵愛。那天元宵節,有人來傳,說花舞堂來請的時候,我還以為靜婉受傷,到那裡一瞧,原來是花旗被貓抓傷了。一下子鬆了一口氣,這時我才發現自己心裡的不對勁之處。順治九年正月三十。我看到奄奄一息的靜婉時,心抑製不住地痛了。她與大阿哥一同落水,不僅要擔著害了大阿哥的嫌疑,還丟了自己的孩子。麗貴人的瘋狂,我很理解,但更理解靜婉,也相信靜婉不是那樣的人。最後,皇上雖然相信了靜婉,可是也因為那個丟失的孩子,冷落了靜婉。順治九年四月。又是花舞堂傳喚,我去得匆忙,踏進花舞堂時也是有點恍惚。許久沒有來花舞堂了,自靜婉身體恢複之後,再沒來過,有近兩月了,是嗎??在香雨的引領下,進入內室。內室中,靜婉在花旗等人的服侍下正在服用午膳,最簡單的兩葷兩素,也就比答應的份例稍好一點。??我沒有近前,就立在遠處,等著靜婉吃完。午膳已經涼了很多,餘光中我看見靜婉隻拿起筷子夾了幾處食用,便放下了筷子。??“小主……”我聽到花旗去勸靜婉再多食用一點,靜婉擺了擺手,“撤下吧。”??有宮女上來將午膳撤下後,又給靜婉取來水漱口,淨手,之後靜婉才開口。??“應該午膳後請陳太醫來才是,偏香雨心急,耽誤了陳太醫午膳。”??“臣給婉貴人請安。”聽到靜婉的聲音我連忙低頭近前行禮時,眼角餘光卻瞥到靜婉的臉蛋,自是驚心不已,一時忘了規矩,“婉貴人的臉……”??“嚇著你了?”靜婉微微一笑,從笑容中看到苦澀。“婉貴人言重了,臣鬥膽,敢問貴人臉上可是……”??我話還未說完,門外傳來太監傳旨的聲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富察氏天資聰穎,賢良淑德,又身懷龍種,朕心甚悅,故而冊封為妃,是為藍妃,授協理六宮之權……於吉日四月十八行冊封大典。”??太監宣完旨後,收了聖旨就要離開。在靜婉的眼神示意下,花旗上前攔住了他。??花旗和那太監聊了一會兒後,又返了回來。“小主,藍嬪娘娘真的得了協理六宮之權,卻也封了妃呢,難怪她敢對小主……”香雨嘴快,卻也被靜婉瞥了一眼,沒有說完。??“富察又藍有個大家族做後盾,自是不一樣的,我如何能比?更何況我不過想在這宮中求得一席安穩之位,慢慢終老。”靜婉淡淡說出口,心中無限傷感。??原來這臉是被藍嬪打的嗎?我心中替靜婉痛恨,卻隻能默不言語,靜靜取出醫藥箱中的小瓷瓶。??“陳太醫……”??“婉貴人放心,臣並未聽到。”看到靜婉猶豫的表情,我知道靜婉的顧慮,便出言告知。??“是了,陳太醫給我瞧瞧我的臉要如何醫治。”“婉貴人臉上紅腫,隻需消腫即可,”我舉起手中的瓷瓶,“這是冰肌霜,小主每日兩次細細塗抹傷口,忌食辛辣,不過兩日便可消腫。”??“這冰肌霜效果這麼好?”靜婉接過藥瓶,滿是懷疑。??“婉貴人放心,臣擔保,兩日後一點紅腫的痕跡都沒有。”我笑了,對自己的成果自是信心滿滿。??這是冰肌霜,我一年隻能煉製出這麼一小瓶的。“多謝陳太醫,那我就試一下,兩日後還請陳太醫來複診。”??靜婉的笑容很是複雜,一絲仇恨,一絲不甘,一絲狡黠。??“婉貴人多慮了,這是臣應該做的,臣告退。”看到靜婉這樣的表情,我愣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隨後告退。我並沒有猜到靜婉那笑容中的含義,倘若知道,定會阻止,定不會讓她冒著如此的危險。?很快,兩天就過去了。??我早早來到鹹福宮花舞堂,要給靜婉複查,也想看到靜婉驚訝於我那冰肌霜的功效。我抬步進去,第一眼就見靜婉蒙著麵紗坐在桌邊,也是一愣。轉而一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免。??我按例請安,然後讓花旗替靜婉取下麵紗。靜婉的臉,已經不能用紅腫來說,紅得發黑,已經潰爛,甚是揪心。“婉貴人,你……”??“小主,怎麼會這樣?”不僅是我,就是香雨一見,也頓時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沒事,我自有分明,你們不必擔心。”靜婉的鎮靜,讓我更加心痛。“婉貴人並沒有使用臣的冰肌霜,是嗎?”我有些生氣,靜婉怎麼可以這樣不顧自己的容貌,還是不相信我?“我沒有用,也不想用。”“婉貴人你這是為何?婉貴人可是不相信臣的醫術?”這話出口,心中卻是苦澀萬分。??“陳太醫言重了,我並沒有此意。”“那婉貴人……”我細看靜婉的臉,一絲靈光閃現腦海,猛然明白了,“婉貴人大可不必如此,若是不想快好,告訴臣就是,何必如此冒險用其他藥品傷了自己的臉呢?”若是沒有用我的冰肌霜,雖不會好得太快,但不至於潰爛,定是用了其他傷人的藥物。?“那,陳太醫可容我信任?”靜婉冷靜地將心中想問,也需要問的說出了口。??“婉貴人若信臣,臣自當可信;婉貴人若不信任臣,臣也無話可說。”說著,我衣擺一掀,又跪在了靜婉身前,“婉貴人自入宮起,就一直是臣在醫治,臣的人品婉貴人也是看在眼裡的。”我不希望靜婉會對我怎麼樣,我隻希望她不要傷害自己,那樣,我也可以好過一點。靜婉沒有叫我起來,而是起身走至窗前,靜思。??隨後,靜婉和我說清楚了事情,我也可以配合她。“陳太醫請起,這次就算留疤也是我自作自受了。”??“婉貴人放心,臣有自信能確保貴人臉上能醫治得沒有痕跡,不會留一點疤。”我對自己的冰肌霜還是很有信心的,果然後麵,不僅沒有耽誤靜婉的打算,也將靜婉的臉恢複了曾經的模樣,還更加細嫩。順治九年六月。果然,靜婉不是那樣容易被打倒的女子,雖然跳舞失敗,被人打傷了小腿,但是最後成了贏家。寧嬪,入主翊坤宮。禦花園,靜婉穿著霓裳綠羅裙在禦花園翩翩起舞的樣子,印在了我的心裡。我知道,也明白,這樣的一個女子怕是以後隻能放在心裡了。那一日,父親去了慈寧宮,而我去了扶雲軒。回來後,才知道,原來靜婉有孕了。欣喜之餘,心裡又萬分苦澀,而我隻能想著法子,助她保住這胎。靜婉封妃那天的情況,是那般的危險,想起來也是後怕。可是,我也明白了,原來在皇上心裡,靜婉也是很重要的,那麼,就夠了。順治十年四月初八。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隱藏得那麼好,還是被人看出了心意。是我隱藏得很不好嗎?我沒有想到出來指證我的會是匡嬤嬤,那個一直和我玩笑,要幫我找夫人的匡嬤嬤。我極力辯解,可是剛剛我進坤寧宮往靜婉那兒看的那一眼,已經將這事下了指證。後來,花旗站了出來,不顧名聲地將事情擔了下來,而與我一起被趕出了宮。花旗跟在靜婉身邊那麼久,我本該是認識的,可是這一天,我卻重新認識了花旗。陳府。出宮後,我和花旗都住進了陳府,可是也都被打得去了半條命。我頹廢了很久,還是花旗勸我,一點點振作起來。我明白,花旗做的更多,失去的也更多,所以我娶了花旗,就算給彼此一個交代吧。畢竟花旗的名聲算是毀在了我的身上,而我是個男人。與花旗成婚後,我在父親的幫助下在城裡開了康濟堂。這一天,我從外麵回來,剛進了府,才抖了抖披風上落的雪,便看見了前院梅花樹下的花旗。?“這麼冷,怎麼沒有待在屋裡?”我走上前,又將自己的披風披在花旗的披風外麵,想要多遮擋一些風雪。??我與花旗成親幾月,並未同房,也並不親近。但我明白,她是一個好女人,好主母,好妻子,好兒媳。“娘娘在花舞堂的時候,也很是喜歡看雪中的梅花,可惜現在翊坤宮裡沒有,也不知道娘娘今年要去哪裡看梅花。”花旗沒有回頭,看著梅花,心裡有些空落,不在宮裡的日子,是過得那麼慢。??“在哪裡看都好,沒人敢再去攔著她了。”我靜靜地說道,靜婉在宮裡生下了二阿哥,又得了協理六宮之權。“嗯,如今娘娘的位置,不是隨便誰就能動得了了,有二阿哥在,有皇上寵著,又得了這些個權利,”花旗點了點頭,“隻是,怕……唉,回去吧,晚飯做好了。”??“好。”我應了,往後院走去,走在了前麵。??走了幾步,見花旗沒有跟上,我回頭,才看清花旗一深一淺地跟著,頗有些辛苦,遂伸出了手,“拉著我一起走。”??花旗愣愣地看著我的手,後來見我有些堅持,隻好將自己的手遞了過來。握著花旗手的那一刻,我心裡有種感覺,也許,我和花旗也該好好相處,因為她是陪我一輩子的人。三個月後,我搬去了主臥,與花旗圓了房。順治十二年七月。我在康濟堂看到靜婉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好在,還沒等我相幫,皇上就找來了,而我都沒來得及告訴靜婉,花旗的現狀。晚上回去,我扶著花旗去院裡將白天的事情告訴了花旗。花旗摸著已經有孕八個月的肚子,不禁替靜婉欣慰,果然皇上更加疼愛靜婉。我沒有想到,僅僅兩個月,我們以為最疼愛靜婉的皇上,竟然將靜婉打入了冷宮。而花旗,在得知靜婉入冷宮的消息後,激動下生產,後來生下兒子。康熙六年。靜婉的二阿哥福全,被皇上封為裕親王,搬出宮來,另立門戶,而靜婉好像在壽康宮並沒有出來。康熙八年。那個夜裡,門拍打得特彆急迫,雨也下得很是大,門房來通傳的時候,我從夢裡驚醒。我讓花旗放心睡下,自己一個人出去,原來是有人急著要我去救診,說是難產。我心裡有些不安,但還是跟了他冒雨前進。在那個比較偏僻的府裡,我看見躺在床上的人,痛得淚汗滿麵,而那人的麵容是那麼熟悉!難產的竟然是靜婉!應該一直在宮裡的寧太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