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秀士一出現，原本安靜的大殿之中，更是鴉雀無聲，眾人都把眼光投向前麵，神色十分虔誠。韓良見那燕尊者看起來居然是這樣一個年輕儒雅的男子，和書院中赴考的院生極像，若非早知其名，真不敢相信會是一個已入天相大境的強者。韓良此時還隻身相通靈，雖然知道天相是何等高遠的境界，但畢竟差距太遠，就如凡人望天，隻知其大而不知其運轉之艱辛，之凶險，但其他人就不同了，修為淺的都有法相四五層的境界，修為最高的已經練就次元真境，他們站在天高處，自然領略得到更多風狂雨驟。方才兩位長老，一位尊者，隻其中一個長老不久前剛剛渡過法相天劫，其餘兩人都是次元巔峰，離天相還有一步之遙，這位燕尊者就不同了，八十年前那次法會就已踏入天相大境了，如今八十年過去，真不知道他會厲害到什麼地步，大家看他，全是一副可望而不及的姿態。燕尊者在大殿前麵端端正正坐了，微微一笑，開口說道：“方才簡尊者和諸位講緣法，這大殿之中，有幾位八十年前我們就曾見過，如今還能再見，這就是緣法。”他在上麵說著，下麵眾人都聚精會神，生怕錯過一個字。韓良見這燕尊者話還說得蠻多，也很是期待，不知道這位天相強者會說些什麼大道理出來。“我知道你們中間有些人已經快要走到法相巔峰，還有些人雖然尚在半山，隻要加緊幾步，離巔峰其實也是近在咫尺，今日我等有緣，便和諸位探討一下，所謂巔峰，到底是一個什麼景象。”眾人聽燕尊者說到這裡，都十分興奮，畢竟這裡的每一個人，基本都有到達法相巔峰的可能，隻不過到達巔峰之後，有的人從此再無寸進，有的人則能夠踏破巔峰，跨上雲天中去。“前麵三人和諸位探討的意思，都是兩個字，現在我也說兩個字，大家一起想一想。”說著，燕尊者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虛劃了幾下，隻見紫影綽綽，兩個俊朗的大字出現在眾人眼前。大相！“大相”這一個題目一出，人們便都凝神動念，紛紛入了迷去。韓良也不例外，甚至比彆人動念更快，因為這兩個字他實在太熟悉，太親近了，這三年來，幾乎每天都會想一想，何為大相，大相之上，會是怎樣的精彩。《紅塵經》總綱中說，“為紅塵故，有大相生”，自從韓良看到經文的那刻開始，所謂大相，便牢牢定格在他的腦海之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在自己身上，生出大相的影子。後來在天陰山禁地底部，聽到了大癲上人的留言，其中也說“有心有意，真如難就，無法無天，大相乃成”，上人所謂的大相，便是從肆意紅塵到踏虛而去，神龍見首不見尾。“大相……”韓良咀嚼著這兩個字，把許多悲歡苦樂次第想來，竟然讓這兩個紫氣盈盈的大字漸漸變得五彩斑斕。良久，他忽然若有所悟：“大相，它就是我要達到的境界，現在我要的境界，是身相巔峰，顯現靈鬼真相，這是我的大相，當我顯相已成，便要衝破巔峰，踏入法相境界，這也是我的大相，一旦法相已成，那未一法相、二法相、三法相乃至歸元相、次元相、法相天劫，這些都是我的大相，再往上，天相、無相，可能還有更高的境界，都是我所追求的大相，所謂大相，不是我要達到的最終境界，而是我努力追求的每一個境界。”想到這裡，韓良臉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開始修煉的這幾年來，所有的追求，所有的夢想，此刻都在他心裡圓轉如意，清晰通透，要追求什麼，要得到什麼，以前還有些模糊，隻有一個遠大大目標，如今，一切更加明了。不要隻想著什麼法相、天相，也不要執著於自己眼下不可及的意願，一步一個腳印，做好每一件事情。我要追求的，就是我下一步必須達到的！這，就是我的入相之道。“少年人，我看你麵帶微笑，似有所悟，這裡每一個人比你修為都深，你想和他們較一較高下嗎？”忽然燕尊者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人們一直都在苦苦思索，“大相”兩字，誰都曾經想過，隻是要找到其中真意，絕非那麼容易，此時忽然聽到燕尊者說話，立時都反應過來，明白燕尊者所說的少年人指的是誰。韓良未料燕尊者會主動和自己說話，難免有些激動，不過很快略一觀想，把燕尊者放到大千眾生之中，顯得不那麼耀眼，心神也迅速寧靜下來。“不敢有勞尊者動問，晚輩確實有些許領悟，不過和這裡眾位高人一較高下嘛，卻是沒有想過，晚輩隻做自己想做的，和他們無關，也和尊者無關。”韓良這幾句話倒把有些人說得一愣，感覺這少年修為羸弱，口氣卻是極大，在尊者麵前還能夠侃侃而談，殊不簡單。穀青瑤一直坐在韓良身邊，她自從幾年前修煉到歸元境界之後，也已經在考慮法相天劫的問題了，所謂大相，在她來說，就是那一個天相大道，至於更高的境界，卻是想都沒有想過，恐怕連燕尊者此生也不一定可以踏破天相之巔，遑論他人？她剛才一直在想的，就是自己該如何快些練就次元真境，渡天劫，入天相，千頭萬緒，思而不得，如今燕尊者忽然說自己身邊這一個一直渾渾噩噩的少年，居然有所領悟，還主動開口詢問，倒把她嚇了一跳，不知道這少年領悟到了什麼。先前幾位長老、尊者所說的三個詞語，看少年那副那樣子，似乎是沒有聽懂的。此時燕尊者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氣，那你說說，所謂大相，該當如何？”韓良心念清晰，神魂穩固，麵對一屋子的高手，還有詢問自己這一位天相強者，不搖不動，不懼不惑。不管彆人怎麼想，至少他對於自己所追求的大相，已經知道是什麼了。“回尊者，晚輩此時心裡也就隻十六個字：有心有意，真如難就，無法無天，大相乃成。”大癲上人的這幾句話，著實是韓良現在所感受最深的念頭。韓良把這十六個字一說，原本剛才還有些許議論之聲的大殿之中，霎時又是鴉雀無聲，稍待，便又滿堂轟然。“無法無天，好大的口氣！”“區區身相之輩，知道什麼是法，什麼是天嗎？連這個都不知道，怎敢妄言無法無天？”“所謂心意，常人畢生的追求莫過於此，心意不存，便是白骨骷髏，行屍走肉，孰談真如，遑論大相？”人們對於這一個少年的大放厥詞感到極為好笑，隻靈霄山弟子中兩三個看著頗年輕的男女和穀青瑤、張仲堅等寥寥數人若有所思，隻不過好像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對於人們的議論，韓良絲毫不以為意，論修為，他是比彆人遠遜，論見識，他也和彆人沒得比，隻有一樣，他剛才所說的那十六個字，乃是大癲上人破空而去之前所留下的，也是他自己修煉《紅塵經》以來，直到剛才那一刻，所幡然領悟的。也許是對，也許是錯，但在此刻，他深信不疑。燕尊者眼角微垂，似乎也在沉吟，好一會，尊者意味深長地道：“你也姓燕，我也姓燕，我這個燕名副其實，你那個燕虛有其表，隻不過剛才那幾句話，你這隻小燕的境界，猶在我這老燕之上。”此言一出，頓時把所有人都驚呆了，目光齊刷刷看想韓良。燕尊者是什麼境界？那是八十年前就已領悟天相大道，學究天人，現在他居然說剛才那少年所說的話，境界猶在他之上，也就是完全認同了那幾句話的意思。之前在盤龍閣中對韓良不以為然的眾人，心中五味雜陳，他們都隻盼能夠得到燕尊者一點指教，絕未想過誰能夠被尊者稱讚一句，然而那個少年，他居然做到了。穀青瑤看著韓良平靜的神情，感覺這一個自己差點要收為弟子的少年，是否哪一個前輩高人轉世而來，否則怎可能有如此奇異高絕的思想？靈霄山眾弟子中，有兩個少年男女，剛才聽燕尊者說“你也姓燕，我也姓燕”，幾乎同時在心裡想起一個人來，尤其那少女，因為她也姓燕的緣故，越加感觸良深。韓良的心裡反倒沒有什麼驚訝，他若隻是自己慢慢領悟，也不可能想得出那十六個字來，還得多虧了大癲上人直接點明，自己按圖索驥，終於有所心得，儘管他尚未窺得全豹，這點心得可能隻是那十六個字中極微渺的一絲真意，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很了不得了。大癲上人可是已經踏虛而去，登入了大相之門的強者，上人的那一個大相，很可能就是天相境之上的無相境界，所以才說“無法無天，大相乃成”，比燕尊者的境界高，自然也不稀奇了。不過他感覺燕尊者似乎知道自己燕十三的名字是個假的，卻略有些奇怪，難道這位尊者能掐會算不成？此時燕尊者又道：“少年，剛才你那幾句話，說得對極，不過若論完整的境界，你現在依然微不足道，即便你最終可以印證自己所說，最快也不知要到百幾十年後去了。你那玄陰教原本是我照影峰的一點血脈，如今你又說出了一番很好的話語，所以我準你向我提出一個問題，不管多麼艱深，我都會為你解答。”燕尊者這一說，還在為剛才的變故沒來得及回過神來的眾人，不禁豔羨之極。難怪那少年會得到燕尊者格外看重，原來他所在的門派，居然是照影峰中出去的弟子所創，說不定他能夠參加此次法會，也是得了燕尊者的照顧，如今燕尊者既然說不管多艱深的問題都會解答，依眾人看來，修行一途上，最艱深、最重要、最必須的問題，當然是如何渡法相天劫了，隻盼少年能夠直接問出這個問題來，這樣大家都能夠得到極大的益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韓良身上，等待他的發問。